宋清安感到胸膛里的心脏在疯狂跳动,浑身都叫嚣着要她逃跑。偏她此时却浑身僵硬,仿佛被人钉在了地上,半点不能动弹。
那种生命的威胁感从未如此强烈。
宋清安在那一刻,不受控制地想到裴卿,甚至于期盼他能在下一瞬到来。
她一面笑自己天真荒谬,一面又难以控制心中的期盼。
恐惧、慌乱、期待与自嘲……诸多情绪将她心底搅得一池混乱,连带着思绪也成了一团乱麻。宋清安只能紧盯着那根针,亲眼看着它逼近自己。
“魏提督!”
宋清安忽提高声音唤道,手上一挣,针尖偏离了几寸。
第174章 来敌
魏平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他轻啧一声,面上笑容淡下,有些不悦:“公主又要做什么。”
“魏提督……若我说,我马上就要离开大梁了呢?”
魏平抬眉,像是没听明白。
“何意?”
宋清安深吸一气,稳住声线道:“我向陛下求了旨意,不日……便会离开大梁。”
“既然魏提督认为我会害了裴掌印,那我便离开。”
魏平轻笑,复又拉紧宋清安的手,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掌骨捏碎。
“公主,你想错了。只要你还活在世上一日,主上便会一直惦念着你。”
冰凉的针尖与指尖相对,尽管他并未用力,但宋清安已感到一种奇异的疼痛。
“是以,单公主离开,是断不可能的。”
魏平故意慢悠悠说着,一点一点在手上施加力道,以十分磨人的缓慢速度将针尖推进。
他最喜欢这样折磨人,往往在此刻,那些人会开始崩溃,会哭嚎着咒骂他,求他,要他、怜悯。
魏平最喜欢看他们在自己手下面目扭曲的模样。
于是他仔细盯着宋清安的面庞瞧,期待着她的脸开始扭曲,期待着她的体面与自尊皆破碎而去。
但令魏平失望的是,除了宋清安眸中显露出的一二恐惧紧张,便再无其他。
不过也好……若这女人与那些人一样,便是俗不可耐的庸人,他只会更瞧不起她。
但她这样平淡的反应的确令他有些不满。
“若我未能如旨意所说安然无恙地,按时离京,陛下定会震怒,严查此事。到时,魏提督觉得自己躲得掉吗?”
“哦——”魏平拖长声音,“搬出老皇帝来震我?可惜了公主,我并不在乎。”
宋清安心中一沉。
“……不过,”魏平话锋一转,“这么一来,现在杀掉公主确实麻烦了些,要是牵连到主上便不好了。所以……”
魏平指尖一挑,银针在他指间转过一圈,随后抵在了宋清安喉间。
只要再深入一些,锋利的针尖便会刺破皮肉,插入喉管中。
“我再等些时候,也不是不行。”
这是明晃晃地告诉宋清安,他会在她离京时动手。
宋清安扯了扯唇角,低眸思量。
今日……便是约定之日了。
那封诏书,也该让它见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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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宫人要么在请仙台处收拾残局,要么在未央宫里受审,四下防备除了宫门处戒严许多,内里反而松垮了些。临渊轻松避过守卫,进入了明光宫。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大光明地进来。
但此时的临渊没心思仔细看宫殿,他依着竹烟的话潜入内殿,还犹豫了一阵,才摸向榻下夹层。
指腹触到木匣时,临渊心中一喜。
竹烟记得不错,果然在这。
他取出木匣,想了会儿,便将匣子打开,缓缓展开诏书。
毕竟他实在好奇,究竟怎样的旨意能将公主从魏平手下救出。
内殿中尚未点灯,临渊小心翼翼将诏书放在榻边小几上,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吹燃了,向诏书照去。
摇晃不定的火光下,临渊一字一字看下去,面上神情渐渐呆滞。
他读到最后已然愣住,甚至忘了及时将火熄去。
直到窗外传来零星足音,他这才回神般,慌忙将火灭掉收起,带着诏书藏进阴影中。
幸好外头的宫人似乎只是路过,并未注意到内殿中这微不可查的异样。
临渊暗自松了口气,想到诏书上的内容,登时觉得怀中捧了个烫手山芋。
这圣旨格外沉重,以至于临渊想着,当真要将其昭告于世吗?
殿下若是知道了,只怕会将他剥一层皮下来……
但如果真如竹烟所说,他却顾忌着没有照做,害公主出了什么事。殿下也会……也会剥他一层皮吧?
临渊登时感到无尽的压力。
他抹一把额头,觉得自己被竹烟坑害了。
这丫头片子,伤成那样还有心思算计她阿兄。
临渊无奈笑了笑,将诏书仔细收起放入木匣中,无声无息退出了明光宫。
就赌一把吧。
他相信……公主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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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州。
于边塞的百姓而言,这不过是最寻常的日子。
京城离他们太过遥远,连带着那位公主的生辰,也变得虚无起来。
但他们知道,那位公主,是曾经保下他们家园之人的亲妹妹。
是以,巡抚邱文华振臂一呼,这一日干脆短暂成了秦州城的狂欢节日。
秦州城的人本也不多,邱文华将巡抚府邸敞开,迎接城中百姓到来。
入夜,府中张灯结彩,人声喧闹。
自前次大梁与西夜议和以后,秦州已许久不受侵扰,难得有了十分安稳的生活。
众人心中欣喜,皆多喝了几杯。
守城的将士虽然不能离岗,但也收到了百姓送来的吃食与自家酿的酒。
军规之下,将领收下吃食,婉言谢绝了送来的酒。
“刘将军,那帮蛮人已不敢来了!今天是好日子,就喝点让大家放松放松吧。”
那人不愿放弃,极力劝说着。
“军令如山,好意心领了,快回去吧。”
刘将军笑着推拒,人见他如此,也不再劝说,却倔强地将酒坛放在地上,一溜烟跑了。
刘将军无奈,唤来一个小卒将酒坛收起来。
“将军,我能喝一口吗?”
那小卒年岁不大,捧起酒坛后不由自主掀开盖子,深吸了一口。
“不可。”
刘将军沉声,抬手将盖子按了回去。
“将军,今日巡抚大人都开府迎客了,我们能不能……也破回例啊?”
“胡来!军令岂可轻易打破?”
刘将军肃起面庞,喝道:“西夜狼子野心,别因为他们一时偃旗息鼓就放松警惕!若是因此疏忽酿成大错,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还不快去收好!”
小卒被他喝得一愣一愣,蔫吧吧道:“……是,将军。”
“将军!将军不好了!”
刘将军面目一凛,看向自瞭望台上奔来的人。
“怎么回事?”
“报将军!西夜大军压界,距秦州城不足十里!”
“你,速去禀报巡抚。”
刘将军看向身后的小卒,后者早在听到消息时便吓得呆愣在地。要不是刘将军拍了他一把,那小卒只怕会一动不动。
刘将军又收回目光,看向报信者。
“让将士们一刻钟内在城门集结,随我迎敌。”
“是!”
第175章 信徒
邱文华在府中得到消息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连酒都醒了大半。
他担心引起恐慌,便避过百姓随报信人自后门悄悄离开。
登上瞭望台后,他问身旁的兵士:“如今什么情况?”
“禀巡抚,西夜人都压在地界上,似乎没有进一步动作。”
邱文华眉头皱起,面色凝重向远望去。西夜的军队执着火把,黑沉沉一片压在边线上,像是连绵燃烧的漆黑火焰。
光看着就让人忌惮。
“刘将军呢?”
“将军已率军出城迎敌了。”
邱文华远望着暂时没有举动的西夜军队,缓缓道:“告诉刘将军……不要轻举妄动。他们太安静了,我担心有诈。”
“是!”
那兵士小跑着下了台子,邱文华两手抚着女墙,心头颇为沉重。
西夜安分了这么多天,为何今日偏偏又发难了?
邱文华一哂,笑自己多心。
这帮蛮子的心思谁能知道,只是……这样怪异的举动,的确让人生疑。
若放在从前,而今早是两军交战的时候,怎会这样僵硬对峙。
邱文华细想了一会儿,唤来身旁侍从。
“将这里的情况奏报入京……”他敲了敲女墙,又补二字,“加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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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裴卿来说,要找到魏平并不是件难事。
他总是待在刑狱司最深处的房间里,折腾那些折磨人的东西。
眼下裴卿更是担心,宋清安被魏平带走,身上会不会添些伤。
“提督大人,掌印大人寻来了!”
门外有厂卫来报,魏平笑得意味不明,手指微动,银针便收了起来。
“知道了,你下去吧。”
“公主您瞧,我说过,主上一定会来的。”
宋清安仰头,抵着身后冷硬砖墙,不言不语着,心中有些复杂。
他怎么真来了……他不该来的。
她算是看明白了,魏平看似效忠裴卿,但实际上……他只效忠于最符合自己预期的人。
一旦那人有了什么与预期不同的举动,魏平一定会毫不留情,想尽办法将其抹杀。
他是最忠诚,也是最疯狂的信徒。
旁的不说,就此处来看,这一方小小的地界全然是魏平的地盘。
焉知魏平代管东厂这么多年,又渗透了多少自己的势力。
铁门忽一声巨震,宋清安被骇得一抖,不由向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
那扇瞧着挺坚实的门似是颤了颤,随后痛苦呻吟着吱呀敞开。
裴卿阴沉着面庞,出现在其后。
“主上……”
魏平回身,眸光微亮,但他刚说出二字便没了声音。
裴卿以极快的速度逼近,一把扼住魏平咽喉,将其重重抵到墙上。
甚至于宋清安都感受到了墙上的颤动。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宋清安后知后觉地向裴卿看去,随后缓缓站起了身。
裴卿掌心收紧,用力地手背上筋脉凸起,偏面色还沉静得吓人,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谁给你的胆子?”
魏平压根没有反抗,哪怕此时快被裴卿掐死了,他还能笑出来。
“主……主上,我是……我是在帮您……”
他艰难吐出一句,不出意外地被裴卿掐得更紧。
后者匆匆瞥了眼宋清安,见她好端端站在一旁,身上也没什么血迹,应当无甚大碍。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帮我?”
裴卿嗤声,掐着魏平脖颈往地上重重一甩,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闷响。
听得出来,裴卿使了十足的力道。
魏平狼狈躺在地上咳血,方才面对宋清安时的气定神闲已不复存在。宋清安静静望着,心里却没多爽快。
也不知竹烟办得怎样了……
她有些担心……会让裴卿在此时知道。
宋清安没想瞒过裴卿,但也不想让他当着自己的面知道那事。
看魏平短时间内没法作妖了,裴卿收回视线,落到宋清安身上。
“你可有事?”
极其平淡的语调,像是为了客气的询问。若非宋清安方才见他那样激动的模样,还真会被他骗了过去。
“无事,魏提督很客气。”
宋清安说着还冲魏平笑了笑,仿若先前两人是在此煮茶品茗。
魏平“嗬嗬”发着气声,没理会宋清安的挑衅。
裴卿自然不信什么魏平客气的鬼话。
但眼见着宋清安全须全尾好端端站着,他心中虽有怀疑,但也没有多问。
“提督大人!提……见过掌印大人!”
先前来报信的厂卫匆匆忙忙赶来,却见魏平倒在地上,裴卿阴森森地回眸看来。他被吓了一跳,声音都打了颤。
“何事?”
“掌……掌印大人,宫里宣了新旨意。”
厂卫硬着头皮说道,不住地瞄着一旁的宋清安。
裴卿心底忽腾起不好的预感,皱眉道:“什么旨意?”
“陛下降旨,令昭定公主与西夜二王子和亲。婚期……十日后……”
宋清安闭了闭眼。
她最不愿面对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十日?”
裴卿抬唇,笑意凉薄:“这么急不可耐,要将人送出去吗?”
这话似是在说梁帝,但裴卿的目光始终落在宋清安身上。
她低眸避开视线:“先前又不是没有公主和亲,这些事宜准备起来并不难。”
裴卿抬眉:“公主早有准备,是不是?”
“裴掌印,我哪会未卜先知呢?”
宋清安扯了扯嘴角,端的是皮笑肉不笑。
裴卿看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便觉得心里酸涩无比。
“既如此……我能走了吗?和亲事关两国,这时节我可不能继续消失下去。”
裴卿别过眼,看向地上躺着的魏平,冷声:“送昭定公主回宫。”
“是。”
宋清安笑盈盈向裴卿福了福身,可惜后者根本不领情。
魏平哼笑,因此心口挨了裴卿一脚。
他翻个身变成仰面躺的姿势,道:“若能死在主上手里,我也无憾了。”
“杀你脏了咱家的手。”
裴卿淡瞥一眼,取出帕子细细擦着指间。
“主上,您还是您吗?”
魏平按着心口,喘几息后忽问道。
裴卿并不想回答他这无聊的问题。
“若您不再是主上,我会杀了您的。”魏平阴测测说着,注视裴卿的眼神狂热又怨毒。
裴卿指尖微动,魏平闷哼,僵在了原地。
“噤声。”
第176章 平安
宋清安在走出房间时,浮在面上的笑容亦散去。
她低眉敛目,跟在厂卫后头,面色阴沉。
刑狱司的甬道又长又黑,还泛着裹挟血腥气的潮湿。两侧牢内不时有人痛苦呻吟,但宋清安面色不改地走着,似是对一切都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