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宋清安揉了揉腹部,这才觉出些饥饿来。
眼瞧着这宴会一时半会儿不会散去,宋清安歇了会儿后,便起身:“……去请仙台看看吧。”
“公主去那里做什么?那请仙台,如今……还什么都没有啊。”
竹烟想拦下她,夜里的请仙台就是宫中除冷宫外最没有人气的地方,竹烟生怕宋清安会在那里遇着什么事。
“什么都没有才好呢,这样才清静。”
宋清安淡声,语中之意不容置喙:“去备轿。”
“……是,那公主在此处等等婢子。”
竹烟无奈,一步三回头地走开去了。
宋清安倚在廊下,远远望见一道熟悉的影子。
她待的地方是离开的必经之路,是以宋清安心中明了,那人一定会过来。
她心跳无端加快,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与紧张。
然直至绯色身影经过其前,他都不曾停顿一瞬。
宋清安忍无可忍,出声道:“裴卿!”
裴卿身形一顿,缓缓回身:“公主有何贵干?”
“你去做什么?”
宋清安稳住翻涌的情绪,勉强镇定道。
“咱家做什么,还要与公主说明吗?”
裴卿微微侧过身,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神色晦暗不明。
“既然裴掌印是代陛下出席,若离席自然也该有原因才是。”
“咱家从来不与人解释这些。”
宋清安只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无比淡然,好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视线下移,落在裴卿手上。
“裴掌印的……扳指呢?”
宋清安抬眉疑惑,她记忆中,裴卿从未摘下过他的玉扳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裴卿手上如此空荡。
“公主与其关心咱家,不若关心关心二殿下吧。”
裴卿冷嘲着,不动声色掩住了自己的手。
宋清安眯眸,有些生气:“裴掌印……看在今日是我生辰的面上,至少态度好些吧?”
宋清安舔了舔唇,说不清口中有多苦涩。
“……抱歉。”
裴卿说完便回身,眼瞧着就要再走。
“裴卿!”
宋清安心中一急,扬声叫住他。后者果真停下步子,但警告着:“公主,宫规森严,不得高声。”
宋清安深吸一气,柔声道:“……好。那裴掌印记好了,我等会儿……便要去请仙台。”
裴卿皱了皱眉,但没多阻拦。
“公主自便。”
“公主,轿辇已……”
竹烟小步走来,看清裴卿也在后,到嘴边的话不由咽下半截。
宋清安微微颔首,拂袖离开。
许是有了怒气,顶着那样沉重的衣饰,宋清安都走得有些快。
竹烟并未第一时间跟上去,一会儿看看前头的裴卿,一会儿又看看逐渐远去的宋清安。她神色纠结,片刻后朝裴卿福了福身,忙去追宋清安了。
裴卿这才回过身,漠着脸看竹烟跟上宋清安,这才收回视线。
他下意识想去摸那枚扳指,却摸了个空。
裴卿顿在原地许久,自嘲般笑笑,这才抬步往外走。
宋清安的身影早已不见了,但他却总觉得,这条小径上都是她身上的熏香气味。
第170章 震颤
宋清安这一离席竟是去了半个时辰,宋清怀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寻了个由头出去寻她。
宣王在底下冷嘲热讽:“本王听闻……公主是在冷宫待了五年之久吧?难怪这般没规没矩。”
姜芷递给冬若一眼色,后者悄然退了出去。
“公主毕竟年轻,许是闲逛入了神罢了。”
宣王呵呵一笑:“年轻?娘娘,公主应当……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吧?”
“话虽如此,但一切都要看陛下和公主的意思。”
姜芷生怕落人话柄,连忙打个太极掩饰过去。宣王正欲再说什么,先前走开的侍者穿过人群,悄悄回到身边。
宣王立时闭口不言,给自己斟了盏酒,看着很是愉悦。
姜芷颇感莫名其妙,又想到不见踪影的宋清安,更是觉得头疼。
这群皇家人当真难伺候!
她方思及此,偏头瞥见冬若面色微白地回来。姜芷刚想问发生何事,便听得一声巨响。
那声响动撼天动地,甚至连华仪殿都为之震颤。姜芷被轰得愣住,耳边嗡嗡鸣着,差点从座上跌下去。
殿中诡异地静了片刻,随即是贵女们惊惶的尖叫。
有宫人从外头慌里慌张进来,呼喊道:“不好了娘娘!请仙台走水了!”
姜芷心头一沉,只觉得耳边嗡鸣声更强烈了,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请仙台可是梁帝最看重的事情,那里走水了……岂不等于要了他的命?
她心中慌乱,便没注意到有人已趁乱离开了华仪殿。
姜芷深吸几口气,由冬若扶着站起,一面唤来人照看好诸位妃嫔贵女,护送她们去殿中歇息,一面往外走。
“带本宫去看看。”
“娘娘……那里危险。”
姜芷一个眼风扫过,宫人立刻噤声,小跑着出去准备轿辇。
“怎么了?”
冬若这才敢出声,小声道:“娘娘……婢子方才去问了殿外的侍卫,公主去了……去了请仙台。”
姜芷呼吸一窒:“她怎么样?”
“婢子……婢子不知啊。”
冬若欲哭无泪,姜芷按了按额角,亦觉得格外棘手。
宋清安如何都不能在这时候出事啊。
“娘娘,轿子备好了。”
“快去!”
姜芷提着裙摆,火急火燎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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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卿离席本无要事,不过是见宋清安走了便觉自己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加之有人来报说请仙台处有外人闯入。
请仙台自开始修筑来几乎没一日安宁,总有平山党人混入其中破坏,光几天过去,刑狱司里都快装不下人了。
今夜却有些不一样…可裴卿并不想管。
然在回宁水苑的路上,他却听得天际一声轰鸣,顷刻间火光冲天。
裴卿不由驻足,凝神望去。刘泉慌张奔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掌印大人!不好了,请仙台走水了!”
“你说什么?”
“属下说……”
刘泉还未能再重复一遍,面前劲风扫过,裴卿已然不见了身影。
刘泉按了按胸口,稳住心神,忙追了上去。
裴卿几乎来不及思考,身子已往火光弥漫的方向去。
方才那声巨响说明,这就不是简单的走水。
他绷着脸,唇抿得死紧,那种恐惧感愈发强烈。
宋清安,你千万……千万别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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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时辰前。
自华仪殿到请仙台便费去了两刻钟,宋清安命人在外围停下,由竹烟搀着下了轿辇往里走去。
此处为了建台子,四下都被清理干净,除了堆积着的木材等,便再无其他物什。一眼望去便是一览无余的空荡。
“公主来这里做什么……”
竹烟紧紧挨着宋清安,警惕地打量四周,一边小声说着。
宋清安目光望向跟前黑漆漆的影子,眉目微凝:“……就是想来看看。”
她昨日又做那个梦了。
可眼前的台子分明刚起了个基座,要到梦中的高度,没有个两三年是不可能的。
宋清安瞧着矮矮的那一截,心中稍定。
果然,就是梦而已……根本算不得真的。
她随即笑自己多心,又笑自己痴。
这样的东西……她怎么就上了心了呢?
宋清安又望一眼台子,转身欲走。
“……公主,这里好像有人。”
竹烟扶住她手臂,顺势在其耳侧低语。
宋清安面色不改,照旧走着,但手上轻捏了下竹烟。
竹烟心领神会,悄悄放慢了步子,稍落在后头片刻,又赶了上去。
“大约两三人,躲在台子后……有点功夫,但婢子还能招架一二。”
宋清安轻摇一摇头,又往前走过几步,才道:“他们既躲着我们,便是不想起冲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走到轿辇前时,她又忽然改了主意。
因着生辰宴,宫里大多侍卫都去了华仪殿,看守请仙台的人都不多。
那些人来此……显然早有预谋,又行动鬼祟……
“你们先回去。”
宋清安将辇车遣走,带着竹烟悠悠踱开。
“公主……还要去哪?”
“我想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竹烟不赞同道:“公主,这太危险了。不如公主先回去,婢子叫观山来吧。”
“来不及的。”
宋清安拐到宫墙后,便就此停住。
“……公主,那些人好像走了。”竹烟顿了顿,又补道,“没有往这儿来。”
宋清安闻言便想再去看看,却被竹烟一把拉住。两人僵持片刻,最终竹烟只允她往前一点,遥遥看着会不会有什么变动。
宋清安望得眼睛都快酸了,但那黑漆的台子依旧一派平静。
“公主……无事,咱们走吧?”
竹烟低声催促,宋清安还不甘心:“再等等……若再什么都没有,我便去看看。”
话音刚落,面前的台子便窜起冲天火光,一声巨大的爆裂声传出。火光映照在她瞳中,宋清安愣神之际,被竹烟一把拉到了后头。
火自请仙台中央而起,那里都是些木架子与石材,火势弥漫迅速,片刻便几乎将尚未造起的台子吞没。
幸好宋清安离得远,有碎屑飞来时,竹烟已用身子挡在了她前头。
那巨大的震颤让宫墙都摇摇欲坠,竹烟忙带着宋清安远离。
宋清安搂着竹烟一言不发,眼神定定望着那片火海,兀自吐着气,似是还未缓过神来。
红色火光映照着面庞,有种诡异的妖冶感。
第171章 劫走
“公主,你有哪里受伤吗?”
竹烟听着不再有爆炸的征兆,顾不得身上的伤口,忙检查起宋清安来。
后者这才微微回了神,轻摇一摇头。
竹烟轻舒一气,低低道:“公主,这里不安全了,我们快走吧。”
宋清安眉心微动:“你还好吗?”
“皮肉伤不打紧。”竹烟心中焦急,说着便去拉宋清安起来。
她忽眉目一凛,迅速回身,手臂交叉挡下一击。
“谁!”
竹烟喝道,眼前飞速闪过黑影。她柳眉拧起,立刻挡在了宋清安身前。
“哼。”
来人冷嗤一声,并未作答。但凌厉掌风再度袭来,竹烟心中一突,自己如今情状只怕难以招架,更别说还要护着宋清安了。
“公主快走!”
她堪堪避过向她袭来的这一击,匆忙回首冲宋清安喊道。
宋清安趔趄着起身,拧眉看着与竹烟缠斗在一处的人。
她知道竹烟受了伤,恐怕撑不住太久……至于自己,这些衣饰本就累赘,若对方就是冲着她来,她也跑不了。
她微皱了眉,竹烟不能再待下去了,来人武功分明在其上许多。
思及此,宋清安索性在原地站定,火光在她面上跳动。
“阁下若想取我性命,何必为难我的侍女。”
“公主!”
竹烟没想到宋清安会来这样一句,不由惊慌。
她这一慌张,本就勉强的防守便漏了破绽。那人轻笑一声,竹烟硬生生挨下一掌,彻底失了力道,软倒在旁。
她挣扎着还想起身,但五脏六腑如被搅碎了般,实在疼痛难忍。竹烟捂着心口,眼睁睁看着那人向宋清安袭去。
但那人的掌心却在离宋清安还有几寸时顿住了。
“公主为何不躲?”
他似乎很好奇,特地收了力道来询问,语中恶劣的玩味就像是捉到鼠后反复玩弄的猫儿。
“我倒是想问……魏提督缘何要杀我?”
宋清安不着痕迹瞥一眼其后的竹烟,见她倒地不起,眼底划过担忧。她迅速低眸收敛情绪,声音平静得不似在面对着生死之境。
魏平?
竹烟浑浑噩噩间听清一二字眼,心下不由大震。
不是说他最忠心于裴掌印吗?那按理说……按理说应当知道公主与掌印的关系才是,怎么会来杀公主?
魏平轻笑,身后冲天火势为他周身镀上一层血色般的轮廓:“公主怎么知道是我?”
宋清安颔首,视线落在他腰间:“魏提督下次想做什么,要记得藏好尾巴。”
魏平抬眉,手捏住腰间缀玉:“公主认得?”
“与裴掌印相似,除了魏提督,我想不出第二人。”
宋清安笑意浅浅,还稍仰了头,将脖颈暴露得更彻底:“魏提督,礼尚往来。”
“……好好,告诉公主也无妨。”
魏平轻谑,一手抬起覆在其颈间,眼眸微眯:“你会害了主上,我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的手与裴卿一般,都微凉着。但魏平的手却有种阴冷黏腻感,似冰冷的毒蛇缠在脖间。宋清安呼吸微窒,起了半身疙瘩。
“我竟还有这样大的本事?”
宋清安抬眉,察觉脖间的手缓缓收紧。
“让主上在乎你,便是你最大的错处。”魏平唇角微抬,勾起个沾染血气的笑,“公主来生,可别再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了。”
宋清安小心控制着气息,以免乱了阵脚。魏平好似并不打算立刻杀掉她,宋清安无心听他说什么,疯子的想法何必计较,眼下最重要的自然是赶紧脱身。
她相信,魏平真的会杀了她。
竹烟身子仍不能动弹,只得瞧着,心里焦急万分。
她半卧在地上,耳贴着地,忽听得隐约脚步声。
是方才的响动引人来了!
竹烟心中一喜,正想高呼出声,后颈便一疼,随即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魏平看着姗姗来迟的厂卫,不耐轻啧:“怎么回事?”
“提督大人……二殿下还有宸妃他们往这儿来了。”厂卫沉声,又补一句,“还有……掌印大人似乎也往这边来了,属下不敢多留,先来与您禀明。”
“知道了。”
魏平收回视线,笑意不达眼底:“还得劳公主屈尊,随我走一趟了。”
“我还以为魏提督天不怕地不怕,原来还怕被人发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