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定江山易主后,他会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宋清安终于一气说完,笑意纯良:“你想说的……不就是这样吗?还怕什么?”
“公主……可婢子也不想您都说出来啊……”
竹烟欲哭无泪,连自己死状如何都想好了。
“无事,他的人……都撤走了。”
宋清安低眸掐了窗前一小盆花的叶子,带了点落寞:“刘泉还是……偶尔会说点什么的。”
当然……更多时候,刘泉是被她套了话而已。
竹烟听此不由松了口气:“公主,掌印大人都如此了……公主就别再因他……”
她被宋清安凌厉眼风截住了话头。
“竹烟,你知道吗,遇着裴卿前,我想的是……我这一生,大概就会一人而终。”
宋清安敛裙在坐榻上坐下,脱力似的往后懒懒一靠:“你觉得……母亲经受了那些事,我还会愿意将自己托付给某个男子吗?”
竹烟一噎,没能作答。
“哪怕尚公主是他入我府中,但一想象那情形,我就浑身难受。”宋清安轻轻按着额角,“可遇见了他,若我努力一回……说不定此后余生,就不必独自一人了。”
“可是公主,还有殿下呢,公主又怎么会……”
“竹烟,”宋清安抬眸,正好的笑容中掺进了些苦涩,“兄长总不能守着我过一辈子吧。若临渊成了亲,难道你还会去缠他吗?”
竹烟唯唯:“……不会。”
“都别提以后了,眼下……你与临渊的来往都不多了吧?”
“可是公主,若您如此在意,为何近日……近日似是要与掌印断了来往的模样。”
话音刚落,笑意便在宋清安面上消失殆尽。
她似是想起什么,冷哼一声:“那是他自找的。”
竹烟无奈:“公主,你们都如此这么久了……”
宋清安低目:“够了,你下去吧。”
竹烟欲言又止,最终一福身退了下去。
她穿过珠帘,推开殿门向抱厦去。
廊下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竹烟悄声:“掌印大人……”
裴卿微一颔首,半张侧脸自阴影中显现。
竹烟想看清裴卿神色,可惜只一瞬后,裴卿就背过身去。
她心里当真失语。
天知道翠珠让她今晚问公主那些问题时,她有多害怕。
还有掌印大人……这宫里他分明来去自如,却不肯踏进去一步,偏要来这里做听墙角的勾当。
见裴卿不说话,竹烟忖度着是否要她主动提起:“掌印大人,要不要进去……”
“不必,”裴卿淡淡打断她,又顿了会儿,像是想到什么补道,“我都知道了。”
竹烟愣神,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宋清安的那些话。
他都听见了,也都明白了,可就是不愿进去解决。
这究竟什么事啊!
竹烟暗自腹诽,看来公主说的果真不错,还真就是掌印的问题。
裴卿并不在乎这个侍女心里想的什么,他平静表面下,是一叠又一叠的波澜。
在此前能听她说这些……大概也不错。
只是也如她所说,他就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他……本就配不上她。
这样的念头自裴卿看见宋清安与耶宁阿初在一起时便产生了。
晴光绿荫下,堪称郎才女貌。
耶宁阿初虽也不算什么好东西,但至少面上比他干净多了。而且裴卿相信,完全有……比耶宁阿初更好的人在。
他已在深渊中挣扎太久,这样的泥淖,本不该让她沾染分毫。如今她好不容易能脱出去点,便不该再因他回来。
只要见到她,想将她绑在身边的念头便疯涨不止。裴卿只能用最笨的法子……不见她,这念头便轻一点。
他也好……做出更正确的选择。
“掌印大人若不愿进去,婢子可以替您带话……”
竹烟瞧着裴卿迟迟不走,背影甚是落寞,不由小声说道。
“不必,你仔细照看她就是。”
裴卿回身,抛了什么东西给竹烟。
后者手忙脚乱接过,才发现是裴卿的玉扳指。
“掌印大人,这……这太……”
“此后我不常在宫中,若遇着什么事,就带它去找刘泉。”
裴卿语气平淡得像是交出一个寻常物件,但竹烟可不敢这么觉得。
小小的玉扳指在手中如有千钧之重,她急促低声:“掌印大人,婢子不能收这个。”
“婢子常在公主身边,万一被发觉了,婢子不好与公主交代啊掌印大人。”
可惜她的话并未等来回应,等她一抬头,面前便是一片空空荡荡。
裴卿已不知何时离开了。
第168章 生辰
生辰宫宴定在华仪殿进行,梁帝推脱虚弱,并未前来。
不过这也正合了宋清安的心意。
虽心知这场筵席与鸿门宴无异,但她私心里还是不想见到败坏兴致的人。
此番除了宫里的几个重要妃嫔及宋清怀与宣王外,还宴请了不少京中贵女。
华仪殿内娇声不断,貌美女郎坐在一处,便是最为养眼的景色。
暗红翟服披身,头冠上珠翠琳琅,压得肩颈生疼。宋清安低眸,簪星曳月般缓缓向殿中去。
随着她入殿,殿中礼乐声骤然变化,侍者通传,四下人声息。
宋清安笑容得宜,目光不避不让,直接望向上首之人。
这样的日子,裴卿果真换了那件绯红蟒袍。
裴卿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一瞬,随后微不可查地一皱眉。
这颜色……不是她最初选的那件。
座下众人行着礼,亦是神色各异。
一种微妙的古怪感无端自心底产生,他们看着殿中唯二的两抹红色,或多或少产生些错觉。
好似……这二人要成亲一般。
自然,这种大不逆的念头刚在心头晃过一瞬,便被狠狠掐灭下去。
只是公主这翟服……的确不太像翟服了,若颜色再浅些,当真与喜服无异。
宋清安弯了弯唇,别过视线,对上宋清怀不甚赞同的眼神。
她笑意愈发浓,宋清怀看了一会儿,终是妥协般垂下眼。
宋清安抿了抿唇,目光梭过一旁面容阴鸷的男子。
宣王……她这位叔叔,还真来了。上一回宣王入京还是她册封礼时,她都未能仔细瞧过他。
蜀地几乎终年不见光,大概因此,宣王的面色有种常年未见阳光的苍白,还透着股病气。然其生得鹰鼻利目,眉目间便带了病态感。
似是常年算计经营,而愈发偏执极端。
这么一看……还真与梁帝一路货色。不论这兄弟二人谁登上帝位,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的视线短暂触碰,快得似从未发生。
宣王阴阴笑了笑,慢悠悠给自己斟了一盏酒。宋清安还未落座,自然没有开宴,他这一举动无疑是在挑衅她。
“公主生辰大喜,本宫先敬公主一杯。”
梁帝不在,自然便由姜芷来主持事宜。见宣王挑衅,坐于上首的姜芷便执盏起身,笑盈盈看向宋清安,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宋清安微愣,随即从侍女手中接过酒盏,与姜芷致意:“谢娘娘。”
那段小插曲便被不声不响掩了过去,宣王意味不明笑了声,暗中挥了挥手,身旁的侍从便悄无声息退下一位。
“本王这个做叔叔的,没能常在京中,疏忽许多,在此以酒谢罪。”
他扬声站起身,向宋清安举起酒盏。听得他这番话,一些人脸色微变,不由暗自庆幸梁帝未能前来。
“谢叔叔好意。”
宋清安笑意柔和,毫不推脱地又饮一杯。
“好,本王就喜欢你这干脆的样子。”
宣王呵呵笑道,语中带刺:“真不知兄长是如何养育出你这般人,本王可好奇得很。”
“叔叔谬赞,陛下九五之尊,自是天底下最果敢干脆之人。”
宋清安不欲与宣王纠缠,无端被他当枪使,敷衍过后便落了座,生硬截断了他的话。
姜芷见气氛不对,忙宣了歌舞入殿。丝竹乐声与舞伎曼妙身影勉强盖过了殿内气氛古怪处,维持了表面的和谐安宁。
“人既来齐了,便开宴吧。”
姜芷说着,轻拊掌两下,宫外等候的一应侍者便依次入殿。
一旁侍者得了眼色,立刻高声报起礼单。
京中高门几乎都送过了礼,而受邀前来的贵女,自然代表了其背后的家族。
宋清安听着,唇边的弧度几乎未变。几人试图从她表情中揣度一二,然纷纷作罢。
那些个珍奇异宝,不要钱似的抬上来。宋清安面上淡淡,心里却盘算着这些东西值多少银两。
若用来造兵甲,说不定能……
长长的礼单已念至末尾,姜芷又一拊掌,先前便在殿中的侍者便开始布菜。
钟鼓丝竹声换了乐调,殿中复又热闹起来。
宋清安便坐在宋清怀旁,一面笑着应付各方祝酒。
在她赢下第五杯后,宋清怀一抬手挡住酒盏,笑意温和:“放过清安吧,孤来就是。”
前来敬酒的贵女看着宋清怀那张俊秀面庞,面颊微红,向宋清安调笑道:“公主,殿下待您可真好。”
“那是自然,清安是孤的妹妹,孤不待她好,谁还能待她好呢?”
宋清怀抬眉,手中酒盏与那贵女轻碰一下,随即一饮而尽。
那贵女也不扭捏,喝完酒后端正行过一礼,便退了下去。
宋清安笑盈盈看着宋清怀替她挡酒,指腹轻拭过唇边酒液,随后若有似无地向上座瞄了一眼。
见裴卿目光并未落向这里,她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玥儿,你注意点。”
暂无人过来,宋清怀偏过头,低声提醒她。
“知道了兄长,我还会没数吗?”
宋清安无奈道,眸中促狭:“兄长选了什么东西送我?”
方才那串名字里,宋清怀并不在其中。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宋清怀温温一笑,宋清安往他身侧看去,这才发现临渊并不在此处。
“……兄长,你知道这也并不算完全是我的生辰宴吧?”
宋清安低声,眼神略过在场诸多贵女。
这分明…就是变相让宋清怀择皇子妃。
“无妨,在我心里,这就是你一人的生辰宴。”
宋清怀眉目温雅,望着宋清安说话的神色认真。直吸引来一片年轻贵女的目光,宋清安不置可否笑笑,心里也纳闷着。
虽说兄长无暇顾及这等事,但怎会一个相中的都没有……
还有裴卿。
宋清安向上看去,起身道:“陛下病着的日子,娘娘衣不解带照料左右,清安在此谢过娘娘。”
“本宫该做的。”
姜芷微微一笑,刚想接着说下去,便被宣王打断。
“兄长竟是病了?”他故作惊讶状,道,“本王还以为兄长政务繁忙,不曾想……竟是病重如此,连公主的生辰宴都不能来了吗?”
“宣王殿下慎言,陛下龙体康健,已无不妥。”
姜芷面色微冷,眸中闪烁警告。
第169章 暂离
“是本王唐突……但是娘娘,兄长不在便也就算了,为何本王也不见……”
宣王环视四周,抬眉道:“不见贵妃娘娘呢?”
吴婕妤暗中瞥姜芷一眼,不见阻拦,便笑道:“宣王殿下许久不曾入京,只怕是记不清了。如今宫中……何来贵妃娘娘?”
宣王眉头拧起,哼笑道:“本王看你们一个两个的也都是糊涂了,竟连陛下亲封贵妃都不记得了?”
宋清安敛眸,心底暗自疑惑。
按说以柳自明与宣王的关系,宣王不该不知道柳绮筠已被降位份关禁闭之事,何故要在大殿上提起这样的事来?
“宣王殿下有所不知。”
姜芷适时出声,笑意和婉:“柳氏谋害皇嗣,陛下开恩,特酌情降其为才人,禁足长乐宫。”
当日之事并未大肆传扬,是以并无许多大臣知晓。宋清安眼见着几个贵女的神色微变,便知其后柳自明有的受了。
“皇嗣?”
宣王明显不信:“竟有这样稀奇的事?那有孕的妃嫔又是谁?”
“是赵才人……可惜她因伤心过度,一月前便已病逝了。”
姜芷低眸,惋惜道:“陛下本就子嗣绵薄,此事后亦痛惜不已。但陛下仁厚,顾及往日情分,才留了柳氏一命。”
“是啊娘娘,毕竟死无对证。”
“殿下莫非是质疑陛下的决定吗?”
姜芷袖中的手攥紧,面上却还得维持着平静。
宣王冷嗤:“本王不敢对陛下有异,究竟如何,娘娘心里最是清楚。”
姜芷已明显感到周遭视线变化,不由暗暗咬了牙。
这人发的什么疯,怎会突然对她发难?
“殿下真会说笑,本宫相信清者自清,无需多解释。”
姜芷不欲与其纠缠,恰此时宋清安起身道:“娘娘,清安不胜酒力,出去醒醒神。”
“公主自便。”
她心底暗松一口气,忙应下宋清安的要求。
宋清安一走,先前还远远观望的贵女便纷纷向宋清怀靠近了些,暗中互相瞧着。
她们此番入宫,除了参加这所谓的生辰宫宴,更要紧的……自然是为自己寻一份前程。
二殿下是而今唯一的皇嗣,谁知日后……
裴卿神色如常,漆眸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在她走后没多久,便有侍从上前低声耳语过,裴卿未与姜芷禀明,便径自离开。
这一举动自然又引起了宣王注意,但他毕竟惜命,讥讽过两三句后便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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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衣饰太过沉重,宋清安慢悠悠走了几步便觉累得慌,就近在廊下歇了。
自华仪殿中飘出的笑语声若隐若现,宋清安侧耳听着,还觉得分外不真实。
去岁时,她万不能想象自己还能有这样的时候。
“公主……不高兴吗?”
竹烟上前替她揉着肩,小声说道。
“……倒也没有。”
宋清安心情微妙,若说不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但若说有多欣喜……倒也未必。
比起这样盛大的宫宴,她更想在自己宫中与几人单独庆贺。
“婢子看公主也没吃什么,等回去后,婢子给您下碗细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