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若是当真记下,咱家便也放心了。”
裴卿松开手,意味深长地说道。宋清安只充听不懂,执笔在纸上信手画了朵墨梅。
“裴掌印白日本就繁忙,夜里还要教我写字……”宋清安搁下笔,自袖中取出锦帕,隔着帕子捻起一片云片糕,“实在太过劳累,该好好歇歇。”
说着,她另一只手攀附上裴卿胸膛,随后稍稍用力一推。
裴卿微微扬眉,眸中染上兴味。虽然宋清安的力道与他而言简直如小猫挠痒一般,但他依旧顺着力道坐了下去。
宋清安轻启檀口,咬住了那片云片糕。
她环住裴卿脖颈,随后横坐在了他膝上。宋清安一只手渐渐向上抚去,在裴卿颈后暧昧摩挲。她低了头,去探裴卿的唇,眸中柔情融融,丝丝媚媚。
宋清安身形纤瘦,就算整个人压在膝上,也是轻飘飘的。裴卿一手扶住她腰肢,免得她滑下去。
美人蓄意引诱,裴卿自是欣然接受。他没有避开,唇瓣与云片糕轻碰。
宋清安蜷长眼睫轻颤,自是千种风情。她又向前凑了一些,眸中闪过期待之色。
裴卿凝望她许久,终是低眸,咬下了另一半云片糕。
两人的唇一时挨得极近,宋清安几乎能感受到裴卿的气息拂过面颊。她面上隐有热意,于是不自觉地抿了抿唇,低垂了眼睫。
若她再大胆些,方才便能吻到裴卿。
但宋清安心里其实没底,她拿不准裴卿的态度,若是贸然而为……只怕会招来嫌恶。这种事,当然还得让裴卿主动。
宋清安兀自思量时,后脑勺被人扣住,眼前人的面庞却贴近了。
宋清安抬眸,正撞进他眸中。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裴卿,近到……她能看见他眼中的自己。
裴卿的眼睛是极深黑的,像黑曜石,危险而深邃。宋清安看久了,竟有些失神。
分明此时她才是更高位的那一个,但在裴卿的凝视下,她竟觉得自己才是被俯视的那人。
在裴卿更靠近时,宋清安因着心中猜测,慌乱之下闭了眼。
感到唇角一点湿热,宋清安有些愕然。
裴卿只是舐去了沾在她唇边的糕点渣。
“公主的手艺果真不错。”
裴卿眸光微闪,似是意犹未尽。
宋清安倏地睁眼,正对上裴卿戏谑眼神。她不但错想了,还让裴卿给瞧出来了。
许是在裴卿面前失态也不是一次两次,宋清安的脸皮也有变厚的趋向。她微抬下颌,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柔声道:“裴掌印若喜欢,我便时常做了送来。”
裴卿也不戳破,哑声道了句“好”。
“裴掌印,册封典礼时,赞者是谁?”
“应当是尚仪局的人。”
“可以……是裴掌印吗?”宋清安声音中带了些许沙意,素手在裴卿衣上流连,“若能得裴掌印赞礼,玥儿便满足了”
“公主,只怕这不合仪度吧?”
裴卿攥住了宋清安作乱的手,懒懒说道。
“裴掌印还担心这个不成?”
宋清安试图挣扎无果,便任由裴卿拉着她,然她嘴上依旧丝毫不让,带着十足的挑衅。
“咱家自然无所谓,”揽着宋清安腰肢的手臂骤然收紧,将她也带近了些,“那公主呢,就不担心让咱家这等阉人为赞,有损名声吗?”
裴卿似是调笑之言,然宋清安却感到其间的危险。
两人依旧贴得极近,可先前那样暧昧旖旎之感却散去了些。
似乎每次裴卿说到自己身份时……都会不高兴。
可偏偏,每次又都是裴卿自己提起的。
宋清安觉得他有病,又不得不去哄着他,将他的毛捋顺了。
“裴掌印便是裴掌印,旁的那些,我从未在意过。”宋清安感觉此时的裴卿就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得有人哄着劝着,说些不切实际的好听话,才能让他高兴起来。
“纵是全天下的人都厌掌印,我也不会。裴掌印只消记得,这世间还有我。”
宋清安一错不错地望进裴卿的眼中,语气温柔而笃定:“我便是来爱你的……只爱你一人。”
腰间的力道愈发大了,宋清安呼吸一窒,竟感到有些窒息。
“公主所言,可都是真心话?”
裴卿慢吞吞说道,一旁烛火灯影在其面上明明灭灭,看起来如阎罗恶鬼一般。
“自然。”宋清安粲然一笑,“如有半句虚言,定教我不得好死。”
她这毒誓发得果断,倒是让裴卿愣了愣。半晌,他勾起个不甚明显的笑意:“那咱家便答应公主。”
宋清安原还准备了许多表心意的话,然裴卿这般好哄,倒是让她也有些怔忡。
反正她也不信什么毒誓,若真灵验,世间又怎会有如此多的活恶鬼。
到时,册封典礼上有裴卿在,那些想做手脚的人,便该掂量掂量了。
思及此,宋清安更愉悦上几分,连带着看裴卿都觉得又顺眼许多。
她没有再在此处逗留太久,瞧着差不多了便回了长宁宫。
夜色中,宋清安躺在床上,眸中却是一派清明,毫无睡意。
在与裴卿说出那番话时……她亦是在想,若真有“爱”呢?
宋清安从来都不想“听话”,她自有想做的事。可招惹了裴卿,就意味着她落于他掌中,成了只供人赏玩的金丝雀。
可人若爱极了这金丝雀,给它最好的一切,只想听它啼唱一曲。那究竟……是谁掌控了谁?
宋清安不但想做那反客为主的雀,还想啄了那人的眼。
裴卿将她当作掌中雀……她便让裴卿爱上她,成为她掌中人。
此事难度颇大,却也不是没可能。就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裴卿对她,尚且有几分兴趣与好感。
一切,皆可徐徐图之。
第18章 册封
上元节至,册封大典如期举行。
天际微露白色时,宋清安便被宫婢们拉起。
一众侍婢挤挤挨挨围在宋清安身侧,几乎将竹烟都要挤了出去。
因着宋清安既要受册封,又需祈福的缘故,这日装扮起来格外隆重,翟衣头冠都择了最高规制的。
这一梳妆便费去了两个时辰,其间宋清安皆昏昏沉沉的,直到头上一沉,她方醒了神。
“公主,时辰差不多了。”
竹烟在一侧小声提醒,顺便将糕点用油纸包了,递到宋清安手中。
头上的九翟冠过于沉重,宋清安只得挺直了脖子,连点头也不能。她轻声应过,便自椅上起身,立时有侍婢上前扶住了她。
竹烟没有跟上去,立在原地看宋清安缓步离开。
公主要离宫整整一日,她得守在此处。至于公主身边……还有掌印大人派来的人。
册封礼在鸿宁宫,宋清安需先至侧殿跪受册封,再到大殿向梁帝八拜谢恩。
也不知裴卿是如何与梁帝说的,总之宋清安入内殿时,便一眼瞧见早就候在里头的裴卿。
他换了那身玄衣,着了绯色蟒袍,头戴嵌金三山冠,长身玉立于东南角。四边女史各个屏息凝神,垂首低眉。待宋清安走近了,她们齐齐福身见礼,连裴卿都弯了弯腰。
“见过公主。”
宋清安侧眸睇了他一眼,眼中隐含笑意。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御案前,宋清安于阶前跪下,裴卿则走到其上捧了诏书宣读。
诏书内容与先前的基本相同,裴卿漫不经心念着,一边打量下首的宋清安。
她虽跪着,然腰背笔直,眼睫低垂,面容沉静。头上九翟冠点翠精致,镶嵌松石、翡翠、玛瑙、碧玺等,璀璨华贵。冠上双凤各衔一串珍珠,垂坠下来,泛着柔和的光泽,与耳下梅花环交相辉映。
她身着深青色翟衣,其上用金银丝线绣了鸾鸟花卉。宋清安素日里极少这样隆重,然如此装扮起来,也是雍容华丽,自有一番威势。
珠翠华衣衬得她面容愈发昳丽,美得不似凡人。
裴卿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诏书也念到了末尾处。
“……誉垂后世。钦此。”
他将诏书收起,递给一旁跪着的女史,再由女史将诏书放入宋清安手中。
宋清安口中谢恩,随后起身,在女史跟随下前往大殿。
梁帝已在御座之上,宋清安只撩起眼皮飞快扫了一眼。走到大殿正中,她便不再往前,拎起衣摆跪下,恭敬行了八拜礼。
梁帝依照仪制说了几句告诫之语,册封礼仪便该到此了。宋清安已告了退到殿外,却被外头的柳绮筠叫住。
柳绮筠不是皇后,因此不能与梁帝一同在御座上,但她毕竟是后宫贵妃,因此便领着一众后妃在外头观礼。
“公主,仪式还未结束呢。”
宋清安微微扬眉,看向柳绮筠。今日的柳绮筠倒是瞧不出因柳思瑾入宫而忧虑的模样,甚至还有些得意。宋清安自是知晓柳绮筠为何得意。
按先前梁帝的允诺,在册封礼上,梁帝会下达和亲旨意。
但……宋清安抿唇一笑,从容道:“是,多谢娘娘提醒。”
柳绮筠轻笑一声,不再多言。
只消再过一时……她便笑不出来了。
按理说此时梁帝便该出来了,可她们又等了大约一盏茶,依旧不见梁帝身影。
柳绮筠面上笑意渐淡,眉眼间浮起不安。
正当众人暗自猜测时,鸿宁宫外又传来动静,一众侍婢拥着位女郎向内殿而去。
看清那女郎面孔后,柳绮筠的眼睛微微睁大,有片刻失神。
思瑾?思瑾怎会在此处?
难道陛下并不是想将思瑾纳入后宫,而是……
霎时间,柳绮筠呼吸一滞,回过头看向一旁优哉游哉的宋清安,凤眸中如淬毒般。
“怎么了,贵妃娘娘?”
宋清安温和问询,然在柳绮筠听来,这与挑衅无异。
但人多眼杂,纵她十分想教训宋清安,眼下也只能将这口气咽下去。是以柳绮筠强压下怒气,牵出笑容:“无事。”
直觉告诉她,此事与宋清安脱不了干系。
柳思瑾很快自殿内而出,其后跟了个宣旨的太监。
观柳思瑾眼眶微红,面上的笑容甚是勉强,柳绮筠的心愈发沉重。
“奉天承运宽温仁圣皇帝诏曰……着玉和公主与西夜共结连理,安稳固邦。钦此。”
柳思瑾便是那新封的玉和公主了。
宋清安跪在后处,眸中笑意几乎要掩饰不住。
柳思瑾和亲,对柳氏来说,的确是一件不大不小的损失。
柳绮筠啊柳绮筠,当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场册封礼也该结束了,宋清安随众人起身,接她去宫外的软轿已在外头候着。
“公主当真要与柳氏作对吗?”
柳绮筠与宋清安并肩而行,两人皆假笑着,外人看去倒是一派和谐。然这两人来往言语却是暗藏锋芒,尽是无声硝烟。
“娘娘,清安从无此意。”宋清安温温一笑,“可有人来算计,我也只好同样还敬对方了。”
她脚步一顿,向柳绮筠福了福身:“娘娘大人大量,还望多多担待,清安先告辞了。”
柳绮筠默然望着宋清安离去背影,眸中冷意渐深。
—
软轿行至第二道宫门便停了下来,宋清安从轿上下来,步行走出第一道宫门。宫外,接公主的鸾驾已等候多时。裴卿骑在马上,身后是一大批的羽林卫与东厂厂卫;道路两侧,则按官阶依次站了大臣及其家眷。
他眯了眼,看着缓缓向自己走来的人。
宋清安也看他,心里还有些意外。她原只提了让裴卿来担赞者,却没想让裴卿护送她入寺祈福。
毕竟以裴卿的身份,这样的事情,他应当是不屑做的。
不同于先前在宫内,此时裴卿腰间带剑,坐于高头大马上,厂卫在他身后围了个半圆。若无视裴卿周身阴冷杀意,倒是很像来迎亲的郎君。
待宋清安走近了,裴卿翻身下马,去扶宋清安上轿。后者则十分自然地将手搭在了他的小臂上。
登上鸾驾的那一刹,宋清安微微侧头,轻声说:“多谢掌印。”
裴卿抬眼看去,昭定公主那双漂亮勾人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星光,朱唇点红,梨涡浅浅。两人眼神相撞,各自心照不宣。于是裴卿低笑,也轻声道:“咱家的分内之事。”
待宋清安在轿内坐下,裴卿利落上马,走到鸾轿前方。厂卫与羽林卫各自散开至鸾轿两侧,刘泉跟在裴卿身后,高声喝道:“起轿——”
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向镇国寺行去,两侧群臣跪拜,呼声震天。
第19章 摘月
宋清安端坐在轿内,听着两侧之声,眉目愉悦舒展。待队伍行到了京城最繁华的街巷,周边声音也嘈杂起来,不再像宫城附近那般。
裴卿早早派人开道,是以百姓都挤挤攘攘地在道路两侧,伸着头看向鸾轿。宋清安心神一动,悄悄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去。
街市为了上元节已经装点起来,各处都挂着精致的灯笼。只是当下还是白日,灯笼都未点起,少些氛围。
这还是她第一次出宫,宋清安心里觉得新鲜,借着那掀起的小角看了许久。
鸾轿经过之地,百姓皆叩首问安,直到快到山下了,喊声才小起来。
为显诚心,祈福队伍皆要步行上山。所幸镇国寺在的山并不高,哪怕宋清安穿着沉重繁琐,也勉强可以走一走。她接过裴卿的手下了轿,由他扶着,一步一步向山上走去。
叩拜、焚香、静坐……一系列仪式结束,已是三个时辰后了。宋清安在住持安排的厢房内住下。由于竹烟还病着,这次带来的侍女是裴卿安排的,叫翠珠。
翟冠卸下,宋清安觉得脖子一轻,整个人如释重负。她疲惫地喟叹一声,其余侍女也上前为她卸下钗环、脱去翟服。
简单梳洗一番后,宋清安便睡下了。虽然自早上只简单用了块糕点,饿得很,但现下还是困倦先战胜了她。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还是翠珠来唤她起身去用膳。晚膳后,就要去佛堂里彻夜诵经祈福。
宋清安已换了燕居服,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闭目念诵,满脸虔诚安和。
听着佛堂外声音渐歇,宋清安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拎着裙摆从蒲团上站起,一边轻轻捶打着发酸的腿,一边向翠珠问道:
“你可知裴掌印住在何处?”
翠珠微愣,答道:“婢子知道,公主是有什么事吗?婢子可以代您去通传。”
宋清安抬手,翠珠赶紧过去扶住她,只听昭定公主柔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不必,带吾去见他。”
翠珠低声应是,将斗篷取来给宋清安披上,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