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选择成为人族……那可就说不准了。
不仅所有的修为都要废除重来，天赋高低更是无法预计。
或许能成为一个极有天赋的人修，但更大可能性会泯然众人，亦或是成为一个没有修炼能力的凡人也说不准。
可这一刻，阮云心中忽然涌出一种无上的渴望，那渴望甚至比活下去，比变强的渴望还要强烈。
――她要成为一个人。
和他一样的人。
……
当然，阮云的这些想法慕青篱全然不知，他只是在处理万艳谷的时候顺便救了个女孩而已。
这样顺手而为的事情他不知道曾经做了多少次，若是每个人都能清清楚楚的记得，未免也太为难他了。
他依稀记得几分，也只是因为她的半妖身份，在灵魔大陆极其少见罢了。
慕青篱记得，他为服下择脉花的女孩护法的时候想的是――等女孩择脉完成，他会将人送回妖域。
但是出乎意料的。
这个小女孩竟然选择了人族血脉。
慕青篱帮她探查了灵脉，她的天赋十分不错，女孩又说自己在人族并没有什么家人，他便将她带回了青玄宗。
慕青篱：“……你是万艳谷的那个小女孩？”
阮云眼角荡出了清浅的笑意：“你想起来了？”
慕青篱点了点头。
阮云脸上笑容更甚，她上前一步：“我一直很想对你说一声谢谢……”
“阮姑娘。”慕青篱打断她的话，“不必多谢，这只是分内之事，举手之劳而已。”
阮云：“不……当然不是，对你来说，这是分内之事，但是对我来说，这是有关生死的大事。”
“所以，阮云姑娘只是为了道谢？”慕青篱不甚在意的微微侧过身，“如今谢也道了，那我便回去了。”
“不是为了道谢！”阮云急匆匆开口。
她连忙三两步挡在慕青篱身前，白色的裙摆因为她的动作荡出一个巨大的弧度，像一朵陡然绽放开的幽昙。
她深吸了口气：“我……我其实是想说……”
阮云闭了闭眼，用尽全力般开口：“我喜欢你。”
“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
“阮姑娘。”慕青篱的声音瞬间冰冷下去，“你是青玄宗的长老，不会不知道，我已经有道侣了吧？”
阮云：“我知道……可就是因为知道你要别的人结为道侣，我才会和你说这些！”
？
沈知然：“……”
饶是沈知然见多识广，一时片刻也没弄懂阮云的脑回路。
她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慕青篱没有道侣，她就不会表白？
慕青篱找到道侣，她才会表白？
不过幸好，阮云很快便解释起来：“您虽是人修，却和九天之上的仙人无异，就像是天边那一弯皎洁的明月，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我从来没想过要去摘月亮……”阮云垂眸，“但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真的能将月亮摘下来。”
“于是等到‘月亮’要掉下来的时候，我慌了。”
“既然月亮选择了要掉下来，那为什么接住月亮的人不能是我呢？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我都比她优秀多了不是么？”
“我修为比她高，天赋比她好，容貌比她美。你是仙人的样子，那我便做那个仙女！”
“我之前以为，您是无心情爱的神祗，所以一直将这份感情压在心底。可现在我知道您不是，既然这样，我们才是最合适不是么？”阮云唇角荡出一丝羞涩的微笑，她抻平了手，让他看身上层层叠叠的白色裙摆。
舞动飘扬的白色裙摆，一丝碎发也无的精致发髻，还有细致精美的妆容，确实衬得她如同九天之上的仙女。
她抿了抿唇，略带期待地看向慕青篱。
然而慕青篱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按了按额角：“阮姑娘……我并不是仙人，也不是你口中的月亮。你喜欢的只是青玄仙人的容貌和修为罢了。”
他这话却像是戳中了阮云仙子的痛脚一般，她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整个身体震颤起来，声音不自觉地抬高：“我是如此的喜欢你，可是你竟然说我喜欢的是你的容貌和修为？”
“不，我喜欢的就只是你而已，和你的修为和容貌完全无关！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不能质疑我对你的感情！”
“再说了……你说我只是喜欢你的容貌和修为。”阮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显得尖利起来，“可难道沈知然就不是了吗？她难道就不是因为你的容貌和修为喜欢你的吗？”
慕青篱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顿了下：“……至少不是因为修为。”
看到他这些许的停顿，阮云以为自己找到了关键，双目一亮，还要继续说下去。
慕青篱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清淡无波的清澈语调，却能让人模糊的感觉到一丝柔软的气息。
“而且……当一个人知道他喜欢的人喜欢自己的时候，他并不会去想她竟然是因为这个才喜欢自己，只会发自内心的觉得，他能有这一点让她喜欢，是一件很庆幸的事。”
阮云的声音颤抖起来，事情的发展和她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她迷迷糊糊觉得，自己恐怕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了，于是肩膀不自觉地低垂下来，喃喃自语：“所以，你之所以那样说我，其实只是因为你不喜欢我？”
阮云眸中露出迷茫的神色：“可是，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喜欢她？”
听到这里，沈知然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脚腕上的酸麻感渐渐消退，全身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了慕青篱身上。
他会回答吗？
他会怎么回答？
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当慕青篱仅仅是慕青篱的时候，她对于他应该喜欢上她是理所当然的态度，可当他成了青玄仙人的时候，她忽然又不那么觉得了。
她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足够优秀的那个，可是和慕青篱相比，压根就算不得什么。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喜欢她呢？
慕青篱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迟疑，犹豫，对这个问题难以回答。
他身子彻底偏过去，面上最后一丝耐心尽失。他手指微动，掐了个御风的法诀，在离开之前，只留下一句万分缱绻似喟似叹的话：“你问我原因……我也不知道，或许人间情爱，本来也就没有原因。”
第45章
之前千年的漫长时光里, 阮云几乎没有再见到慕青篱一面。
在经历这样一段糟糕的会面之后，她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 她的心脏就仿佛生满了饱胀充血的浓疮, 随时都要炸裂开来。
她指甲紧扣在掌心，抬脚拦住慕青篱。
他指尖的灵诀掐了一半，动作忽然又顿住, 凉凉扫了疾奔过来的女人一眼：“还有……那些莫须有的闲闻，是你传播出去的吧？”
阮云的身形陡然一僵，她垂了垂眸：“传闻？什么传闻？”
看在她是青玄宗长老的分上, 慕青篱给她最后一分薄面, 点到即止：“我已有道侣，这样的传闻不适在灵魔大陆继续传播。”
阮云怔怔站在当场, 没有承认也没有答应, 她有些恍惚的面容上突然浮现出一抹笑：“你只知道我是半妖血脉, 你知道我是什么妖族的后裔么？”
慕青篱没有吭声, 他显然一个字也不想和她继续说下去, 手中法诀已成，灵气在指尖打了个转。
五颜六色的灵气正在他身边极快又规律地排列起来, 汇聚成一朵漂亮的花纹，那花纹徐徐成型，却在即将成型的最后一刻猛地一颤，如焰火般转瞬即逝熄灭掉了。
慕青篱的眸子轻轻跳了跳，他很快反应过来什么, 倏地抬起头, 目光里第一次出现惊异之色：“你是……月裙？”
阮云不惊反喜：“我就知道你是知道的。”
自古以来,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妖族的迭代虽然没有魔族那样残忍, 但也比人族残酷多了。迄今为止，许多不利于生存和繁衍的上古妖族都已经尽皆消失。
月裙花妖也是其中一员。
传闻月裙花本体是足有一人高的纯白色巨型花朵，它叶片极少，每一片花瓣有整只大腿那么长。
当月裙花层层叠叠绽放开的时候，纯白色带着淡淡微光的花瓣宛若月光下飞扬的裙摆，月裙花也因此而得名。
月裙花虽然漂亮，但太过于显眼，花妖幼年期太长又太弱，很难平稳活到成熟期。
于此对应的，成长起来的月裙花会有十分强大的能力。
它和普通妖族的攻击手段大相径庭，月裙花能散发出数种极难分辨的花香，每种花香都有着不同的功效。
最可怕的是，月裙花妖的花香攻击的并不是经脉和身体，而是修士的神识。
手段通常诡异而又残忍。
慕青篱之所以感觉到灵力凝滞，是因为他中了月裙花的滞脉香。
可清楚的记得，他自来到这里，并未闻到过什么花香――
“看来传闻中说……青玄仙人输给了妖皇，倒也不一定是无稽之谈。不然，怎么会连我这种小把戏也识破不了呢？”阮云的声音打破他的沉思，她轻轻抬脚，迈着轻巧的步伐步步走进，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
刚刚还是个楚楚可怜的女子，现在那股令人怜爱的感觉全然消失，甚至多了两分妖媚之气。
慕青篱的黑色眸子猝然浮出两分薄怒。
他盯着阮云，手中消散的灵气重新聚拢，只是法诀却截然不同。
他要将这只半妖捉回青玄宗处置。
――刚才的阮云虽然对他心怀目的，但到底是青玄宗的化神期长老，他有警告之意，但并没有对她出手的意思。
但现在，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但已经确确实实不能算是个纯粹的人族修士了。
慕青篱并不歧视半妖――前提条件是不会对人族修士随意下手。
阮云的视线落在他指尖浮动的灵力上，与沈知然不同，滞脉香对青玄仙人的影响转瞬即逝，短短几息的功夫，他已经能重新掐出灵诀。
但她却似乎全然不在意，语气散漫而又随意：“你现在的实力比起一千年前还要不如。”
慕青篱捏了捏眉心，心下惴然闪过一丝烦躁，这当然不是因为阮云的挑衅之语。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
阮云恢复了妖族血脉的能力……她还会对人修下手。
等等――
慕青篱的双眸猝然一寒，凛冽的灵气从身上爆发出来，巨大的震荡波纹以他为圆心荡漾开来。
阮云离得近，躲闪不及，瞬间被气流带着猛然后退数步。
她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眼前骤然一花，慕青篱的身影快到她几乎看不清。
下一秒，脖颈上剧烈的疼痛和快要挤爆大脑的危险感让她忍不住敛眸往下看，果然，脖颈动脉上，两根纤长有力的手指正紧紧扣在上面。
头上传来陌生又冰冷的声音，若有若无带着几分狰狞杀意：“沈知然呢？”
慕青篱没收力，阮云脸上瞬间泛出几分因为缺氧而导致的潮红，她本能地伸手想要去掰他的手腕。
指尖还未触及他的手腕，一抹灵气毫不客气击上她的手腕，她手腕一痛，顿时垂落下来。
脖颈上的力道又重了两分，大脑因为缺氧而有些眩晕，阮云不敢再乱动，她张了张口，却只能发出几声辨不清语调的闷哼。
慕青篱顿了顿，略松了下手。
清凉的空气涌入鼻腔，她喘着气，挤出几分沙哑而又寒凉的语调：“谁告诉你，月裙花香只有一种能力了？”
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慕青篱心中骤然浮上一股戾气。
有个声音在大脑里缓缓低语：杀了她吧，杀了她吧……杀了她再搜魂，一样可以得到沈知然的下落。
虽然搜魂之术向来为正道修士所不齿，但事有轻重缓急，救沈知然要紧。
他手上的力气不自觉重了两分，他甚至能清晰听到他掌下骨骼受力发出的清脆“咯吱”声。
只要他再用一点点力气，这只半妖就会立刻死去。
但是……万一之后还是找不到沈知然呢？
万一半妖在她身上施展了什么同归于尽的术法呢？
慕青篱收紧的手又猝然停住，他漆黑的眸中情绪翻涌，像是墨池被搅起了满塘波涛。
即使三千年前，和魔尊对战的时候，他也未有如此燥然慌乱。
即使发现灵魔大陆灵力衰竭竟然和自己有关的时候，他也未有如此无措。
“哈哈哈……你还未发现不对劲吗？”
慕青篱深黑色的眸子一怔，垂眸看向跌在地上的阮云。她脖颈死穴还被他捏在手里，可她眸中没有慌乱之色，反而还溢出了几分堪称愉悦的笑容。
确实不对劲，他从小一向冷静自持，从未有过这种难以自控的杀欲。
就好像心中的恶念杂绪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慕青篱手腕颤了颤，陡然失了力气。
刚刚心中那股奇异的烦躁焦急正在极快地转化成另一股燥热情绪，沿着四肢百骸一路往下#腹翻涌。
这种感觉他竟然并不陌生。
慕青篱的眸中凛然爆发出剧烈的杀意，像是悍然出鞘的神兵宝剑，惊起一地波澜。
他一字一顿：“你、竟、然、敢、用、魅、香？！”
第46章
阮云一手抚着喉颈, 缓缓使力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轻咳两声：“这可不是普通的魅香。”
慕青篱眸中跳跃着深刻的厌恶, 月裙花香点燃了他身体内所有的情绪, 让他每一分恶念都变得分外明显。
他现在真的很想杀了她，或者他应该赶快回到府邸，运功将魅香的影响压制住。
若真的任由这魅香继续在身体内蔓延, 慕青篱也不能保证自己是否还能保持清醒。
可他却只是垂着眸，缓慢地打坐运转着灵气压制魅香，既没有回府, 也没有出手。
任凭眸中情绪翻涌成灾。
阮云似乎并不意外, 她在离他不近不远的距离俯身蹲下来，语气笃定：“你不敢在这里沉心运功。”
慕青篱一言不发, 她也毫不在意。
“当然, 你或许会说, 你可以回仙府再继续疗伤。”阮云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你当然可以走的, 只不过……你走了的话，还能不能见到你活着的道侣可就说不定了。”
慕青篱黑眸结霜, 沁着寒气的冰冷火焰从冰霜里生出来，他冷冷吐出两个字：“无耻。”
阮云掩唇一笑：“我怎么能算无耻？我若是无耻，早便应该对你下手了。这样一来，依你的性子，你应该会对我负责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