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在灵魔大陆无亲无故,她到底是有些不放心她的。
讯息还没写完,钱滚滚的下一条消息就发了过来。
钱滚滚:“那……那什么……你最近有没有听说过什么不好的消息啊?”
沈知然看着钱滚滚这条信息,秀气的眉头一点点蹙了起来。
她咬了咬唇,将刚刚写了一半的讯息一个字一个字删除,重新问道:“钱姐姐,出了什么事了?”
传音玉符一时又没了动静,沈知然心下微沉,她犹豫了下,转身往门外走去。
钱滚滚不会无缘无故和她说这些,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刚走出房门,府邸大门处的禁制忽得又传来一阵动静。
――多半又是来找慕青篱的长老。
沈知然按了按眉心,打开禁制,正准备和来人说慕青篱不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她忽然怔住,已经到了嗓子眼里的话又咽了回去。
府邸门外的人十分熟悉,不是她想象中的长老,也不是青玄宗的弟子。
出现在面前的,竟然是沈灵的脸庞。
她依旧穿着标志性的黑裙,面色急切,一进来便拉住了沈知然的手:“姐姐,你听说了外面的流言没有?”
“流言?”
沈知然蹙眉,下意识想到了那天在青玄仙宗偶然听到的两个弟子的谈话。
她面色微变,望向沈灵:“又有什么流言?”
对上沈灵那双满溢焦虑的琥珀色眼眸,沈知然顿了顿,将沈灵带回房间里坐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莫要着急,你都说了是流言了,流言多半都是假的,倒也不必如此焦心。”
沈灵头摇得像拨浪鼓:“姐姐,这次真的不一样!”
沈知然:“那你先和我说说,到底是什么流言。”
沈灵咬了咬牙,一口气道出原委:“外面纷纷扬扬的,都在说――青玄仙人欺世盗名,嫉妒英贤,灵魔大陆的灵气之所以衰退至此,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而且,不是一个两个人这样说,青玄宗里倒是还好。外面都已经传开来了,也不知道这样的消息是哪里来的!”
沈知然额头突突直跳,她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忍不住将手一把拍在了桌子上。
“咚”
深褐色的檀木桌轻轻一抖,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响。
她一字一顿:“荒谬!”
“这样的传闻,也能有人相信?整个大陆上的灵气衰落,怎么可能是一个人能做到的?”
沈灵:“怎么没人信了呢?不管人们口耳相传的青玄仙人有多厉害多伟大,那都是三千年前的事情了,真正亲历过那些事情的人都已经去世了。”
“他们……”沈灵看了一眼沈知然,犹豫了一下才道,“主要是有人说得信誓旦旦,说是――青玄仙人肆意吸收灵魔大陆的灵气,他的经脉和芥子空间,就是确凿的证据!”
沈知然怔了一下,眸中紧接着浮出些许沉思之色,她是相信慕青篱的人品的,但是――那天慕青篱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他说他体内的灵力过多,不得不将灵力封存在经脉丹田里。
青玄坠里也确实有如山的灵石灵宝,竟然一切都能和传言对得上。
还有慕青篱那吞吞吐吐,似乎有所隐瞒的样子。
难道他真的……
第49章
不。
沈知然只迟疑了一秒, 很快便毫不犹豫地推翻了这个可能性。
若是单单看这些现象,确实能和传言对得上号, 但是……慕青篱绝对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从她第一次见到清醒的他, 看到他挺拔笔直的肩膀,清澈如曜石一般的黑眸,清淡疏离平和的语调, 她就能肯定,慕青篱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就算慕青篱真的那么做了,她也相信他是别有苦衷。
她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亲耳所闻。
如果连她都对此心有疑虑, 可想而知,外面的那些修士会怎样看待慕青篱了。
沈灵摆弄了下手指, 抬头看了眼沈知然, 犹豫道:“姐姐, 我知道你相信他, 但是……姐姐也只认识了他月余, 你了解的他,真的是真实的他吗?”
沈知然沉默半响, 她猛地伸出手,握住沈灵因为不安而摆动的手指,直直望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沈灵,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见的第一面?”
沈灵猛地点头,她想起了那时在云杉上城发生的事情, 琥珀色的眸子渐渐柔软:“我当然记得, 在云杉城里, 幸好有姐姐救了我。”
沈知然笑了笑:“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帮你么?”
沈灵歪了歪头,她曾经也想过这个问题。
她流落人族领域的时候, 人族妖族当时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关系敏感,但是感情也说不上多好。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除了沈知然,绝对不会再有一个人族修士愿意花大价钱从灵兽贩子手里买下她,却又傻乎乎的想要将她放走。
她毫不犹豫:“是姐姐太过于善良了!”
沈知然失笑:“当然不是。”
“如果那天,我见到的不是你,而是另一只妖族,我恐怕不会救。”
沈灵好奇:“为什么?”
沈知然斟酌道:“你的眼睛很漂亮,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被这双宛若琉璃的琥珀色眸子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我看着你的眼睛,那里面有彷徨,有无助,有痛苦,但是却没有狡诈,杀戮和阴狠。我当时就想――拥有这样一双澄澈干净眸子的主人,即使是妖族,也一定不是那种凶狠残忍的妖族。”
沈灵蓦的怔住。
沈知然松开攥着她的手,转而摸了摸她的头:“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到相信你,只花费了半盏茶的功夫。”
能否了解一个人,向来和时间没有任何关系。
诚然,有些人是包裹着皮壳的翡翠,外表看着灰扑扑一团,华美的内里只有雕琢开来才能发现。
也有些人像橘子,外表看着新鲜透亮,其实内里已经腐败一团,只有剥开了心才能知道。
但就是有些人像是琉璃,像是宝石,像是和田玉。
一眼望过去,从内到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澈透亮,无需隐藏,也无法隐藏。
“我当初是为何相信你,如今便是为何相信慕青篱。”沈知然笑,“有些人的真诚和柔软,是没有办法伪装出来的。”
沈灵蓦的瞪大眼睛,呐呐说不出话。
良久,她才垂下头捏了捏衣角:“姐姐,我并没有不相信你,也并没有不相信你相信的人,我只是担心……我怕你会受到伤害。”
沈知然答得义正言辞:“放心,我会尽力保护自己。”
沈灵眼巴巴望着她:“姐姐,我明白了,我会帮你们的。既然你相信他,那我也相信他!”
沈知然点了点头,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退一万步说,就算一切都是慕青篱做的,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在他那一边。
她不是孤高自矜的仙人,也不是善良圣母的白莲花,连做事感情都充满了个人倾向,她会偏帮自己爱的人,不会在乎陌生人的感受存亡。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愈发显现出慕青篱的可贵。
不论他这三千年来做了什么,三千年前他可是以一人之力拯救人族于水火之中。
真真正正做到了无愧于人。
送走沈灵,沈知然低低叹了口气,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殆尽,虽然在沈灵面前表现的自信满满,但她怎么可能全无担心?
她掏出传音玉符,刚刚因为沈灵过来而没来得及查看青知佩,现在钱滚滚的消息已经叠了一排。
沈知然一行一行地看下去,果然钱滚滚也是在和她说这次的流言事件。
钱滚滚还说了自己的一些猜测:“这次的流言来势汹汹,似乎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敌人身在暗处,你们可千万要小心。”
沈知然的手指在玉佩上轻轻摩挲了两下,视线定定落在“似乎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一行字上。
她眸子一冷,蓦的攥紧了玉佩。
钱滚滚不知道是谁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但对她来说,敌人很是好猜。最近和慕青篱矛盾最深的,一个是妖皇,另一个便是阮云了。
他们还恰好都见过慕青篱灵力暴动的景象,能散播出这样的流言也不奇怪了。
不知道慕青篱知不知道这些流言……
想了想,到底是有些不放心,沈知然又给慕青篱发去了消息:“你今天回来么?”
慕青篱的消息几乎是下一秒就回来了,仿佛时刻注意着她的传音一样:“不一定来得及。有什么事情么?”
他看起来对流言似乎一无所知。
沈知然咬咬唇,斟酌半晌还是只道:“没事……只是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慕青篱顿了顿:“我会尽快回来。”
沈知然捏了捏眉心,将传音玉符收起来。
她心情烦闷,也没心情睡觉,干脆打坐巩固起金丹期的修为来。她到底不是用正经手段修炼上来的,体内灵气虚浮,灵符也不稳定。
她的天赋属实不算好,即使已是金丹期,还是枯坐半晌才勉强入定。
功法还没运转一周,天空陡然响起一道惊雷声,瞬间又将她的入定状态打破。
沈知然额角跳了跳,打开门看了一眼。
幸好,这次总算不是什么天生异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昏暗的天空上黑云密布,月亮都被掩在了乌云中。
顷刻间,豆大的雨滴淅淅沥沥地从天空坠落,砸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青玄仙山竟然下雨了。
“怎么站在门口?”一个熟悉的低沉男声仿佛从耳畔传来。
沈知然蓦的抬起眼。
她本以为是自己幻听了,没想到,慕青篱竟然真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眸子黑沉沉的,几乎要和浓重的黑夜沁成一团。
他打量了她一眼,蹙着眉抬手掐了个诀:“怎么穿得这么单薄站在外面?小心着凉。”
橘黄色的光芒自他指尖亮起,像烛光一般扩散笼罩在她身上,炽热的温度均匀而又舒服地包裹住她的全身。
沾着凉意的皮肤和长裙刹那间变得温暖起来。
沈知然笑嗔:“我又不是凡人,修士怎么可能会着凉?”
“那也会不舒服的。”
她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拉着慕青篱走回房间在矮塌上坐下:“不是说在忙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慕青篱声音微哑:“不放心,回来看看你。”
沈知然抬眸仔细看着他。
慕青篱长睫微垂,面色发白,眼角凝着些疲惫的郁色,一双黑眸虚虚落在她身上,黑眸中各种情绪浮沉,夹杂着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总归不是什么称得上健康愉悦的情绪。
最重要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恍惚觉得,即使在他最伤重痛苦的时候也未曾弯下一分的脊背,竟然悄无声息地弯下了一分。
怎么会这样?沈知然心下猛跳。
难道是她猜错了?
慕青篱已经知道了那些传闻?
沈知然犹豫着开口:“阮云……她现在在哪?”
慕青篱长睫忽得颤了颤,他仿佛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深黑的眸光浮出些许冷霜,语气沉沉:“阮云失踪了,多半是去了妖域。”
他看了看她,补充道:“她对你下手,我不会放过她。”
沈知然愣了愣,她摆摆手:“我在意的不是这个……阮云她是不是勾结了妖皇?”
慕青篱点头:“多半是。”
“那你可得千万小心,”
“我会。”
她抿了抿唇,深深吸了口气,到底还是忍不住,斟酌着开口:“你不要在意那些传闻。”
慕青篱黑眸浮出显而易见的讶然,他长睫掀了掀:“什么传闻。”
沈知然瞪大眼睛,原本要说好的安慰之语卡在了喉咙口。
他这个反应……难道说他竟然不是因为那些莫须有的传闻而不开心吗?
那他为什么烦躁沉郁?
她张了张口:“我以为你知道了……”
知道瞒不住,沈知然垂眸,嗫嚅道:“他们说你……他们说灵魔大陆的灵力衰退是你造成的。”
“这真是太荒谬了!”她握住慕青篱的手腕,“不过只是些流言而已,你莫要放在心上。”
慕青篱没说话,他的眸色更加深沉起来,本就漆黑的双眸更加浓黑。往常他的眸子像是一片无尽的深海,泛着宽广浩荡的波光。
但现在,海洋太过浓郁,太过黑暗,竟然如同死海一般。
他的表情变了,可他的视线仍旧紧紧盯着她。
沈知然心中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他好像不是因为她口中的那些流言而难过烦忧,而是因为她。
他蓦的垂了垂眸,反手握住她白皙滑软的手腕,艰难开口:“这些流言都传到了你口中,看来传播的很是汹涌。”
沈知然蹙了蹙眉,刚想继续安慰,他却十分急切地补充道:“如果说……他们说的其实也对呢?”
沈知然安慰的话卡住,她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其实……他们说的也不全错。”慕青篱抿了抿唇,声音哑了起来,“既然有了这些传闻……那你……”
他顿了顿,偏头:“那我们的道侣仪式……要不要推迟一段时间?”
他可能不知道,他虽然已经尽力让语气平缓,却仍旧不自觉地带出几声颤抖的音节,就连握着她手腕的力气都不自觉重了三分。
带来一阵蓦得勒紧的疼痛。
“慕青篱!”沈知然蹭的从矮塌上坐起来,一双漂亮的深褐色眼睛盈满了怒意,“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不对劲,这真的很不对劲。
她紧紧盯着慕青篱,不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微小的表情变化:“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慕青篱颇为狼狈地率先垂下了头,喉结上下滚动:“是我冲动了。”
他从矮塌上站起身,打开门冲出去。他连避雨的法决都忘了掐,豆大的玉珠砸在他的淡青色衣衫上,一瞬间就将衣衫湿透。
沈知然眸光闪烁不定,她看着慕青篱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并没有追上去,也没有阻拦。
因为她知道,追上去也没有什么用。
她得先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慕青篱又是为什么会说这些。
她隐隐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真相的边缘,一大堆线索纠结成一团,答案马上要呼之欲出了,可偏偏还有最后一层薄膜阻隔着,遮掩着,让人怎么也想不到正确答案。
她走至书案前,随手抽出一张宣纸,提笔蘸满了浓黑的墨汁,蹙眉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