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知道灵耀尊者不可能对魔种一无所知, 沈知然还是十分保守得没有说出“魔种”这两个字。
灵耀尊者微微愣了一下，松了口气：“你是说魔种？”
他几近脱口而出, 说的十分自然，面上也没有任何紧张之色：“魔种之事确实事关重大，但魔种刚刚出世，未成气候，青玄仙人他已经去处理魔种的事情了。”
沈知然点了点头：“您可知魔种……降落到哪里了？”
灵耀尊者抬头打量了她一眼, 心里头终于犯了点嘀咕, 他原以为沈知然是为了这些天沸沸扬扬的流言来找他。
毕竟像她这样年轻的修士, 最是喜欢听这些乱七八糟的留言的。
但没想到竟然不是。
他放松之余不免起了点疑惑。
她怎么会对魔种感兴趣？这些事情青玄仙人比他清楚多了，沈知然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跑来问他？
还问的如此详细。
但魔种降落的方向也并不算什么需要极度保密的事情, 毕竟那天魔种划破夜空，直直朝着西边落去，只要是修为稍高一些的化神期修士，基本上都知道魔种的大概位置。
若换成普通弟子来询问，他当然不会搭理，但是沈知然的身份到底不同。
灵耀尊者想了想，还是没有隐瞒：“具体的位置谁也不知道，但根据方向大概能推测出来，是落在了云杉城附近。”
云杉城？
这熟悉的名字让沈知然微微一怔。
这不是她刚刚穿越灵魔大陆的时候到达的第一座城市么？
竟然这么巧，灵魔大陆这么大，魔种这样还能落在她熟悉的地方。
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沈知然礼貌地道了谢，没有继续再待下去的心思，很快离开摘星楼。
她没有回家，转而乘上时空梭，往云杉城的方向驶去。
时空梭在云杉城外不远处停下，她抬脚跳下灵舟，挥袖掐了个诀将灵舟缩小，准备将灵舟收回青玄坠中。
不料灵舟一缩小，一个人影陡然暴露出来。
大概是被庞大的时空梭遮挡住，沈知然刚才竟然完全没发现这里竟然站了个人。
城外郊野，野阔风清，慕青篱的长发和衣袂卷着在空中微微飘荡，如同海波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他漆黑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她会来，所以特意在这里等她一样……
她肉眼可见的怔住，捏紧了手中的时空梭：“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监视我？！”
慕青篱抬脚走至她面前，微微垂眸，视线落在她的鬓边：“没有监视，是琢君……我仍然算是它半个主人，能大概感应到它的位置。”
沈知然偏了偏头，小声嘟囔：“哼，那还不是监视？！”
她抬起了手，作势要去解头上的琢君。
慕青篱动作极快，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动作轻柔却又不容拒绝地按下来，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发间。
确认琢君并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慕青篱仍旧不放心的将发带重新系紧了些。
他十分认真的解释：“我并不是要监视你，只是最近妖域动向不明，你必须带着琢君，不然我不放心。”
沈知然并不买账：“昨天不是还说……要推迟道侣仪式？既然如此，又何必说得如此关心我？”
慕青篱陡然沉默下来。
空寂广阔的云杉城郊外，清风扬起一片片凌乱的杉树，传来一阵阵沙沙声。
一点墨意从漆黑的眸中荡开，染上些许晦涩焦灼的温度，他轻轻启唇――
沈知然眼皮子跳了跳，她眸子一寒，冷声打断：“你要是再说一次推迟道侣仪式，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慕青篱顿了顿：“没有。”
“我只是想说――抱歉，昨天是我胡言乱语。”他抬脚又靠近一步，十分自然地伸手去揽她，“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让我有些昏了头，是我的错。”
沈知然没挣扎，她靠在他怀里，仍旧不太满意地轻哼一声：“这种话不能随便乱说。”
她弯起小指去勾他的手指：“你觉得道侣是什么？”
慕青篱默了一瞬：“志同道合，生死与共的伴侣。”
她的小指成功勾到了慕青篱的手指，她捏着他细白的手指，细细把玩，动作漫不经心：“所以……我们也应该是这样的不是么？”
她抬眸望进他眼睛，仿佛意有所指：“不管发什么事，都不该隐瞒彼此，也不能轻言放弃。”
轻巧淡然的话语，却仿佛天阙巨石，坠入漆黑的墨色海洋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慕青篱黑色眸子暗光浮动，仿佛有千言万语，最后都只化为淡淡的一声“嗯”。
他搂紧了沈知然，低低叹了口气：“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
沈知然笑：“想见你了。”
“灵耀尊者说，你问了他魔种的位置。”
沈知然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他会跟你说。”
她答得自然：“你知道我在哪儿，我又不知道你在哪儿？那我只好去问灵耀真人了，反正魔种出现的地方就是你在的地方。”
慕青篱蹙了蹙眉：“这里很危险，你不能待太久。”
沈知然想都不想：“我才过来，你就想让我离开？”
“当然不是。”他犹豫了一下，“但是……要小心行事。”
慕青篱松开环着她肩膀的手，改为握住她的手掌：“走吧，我们先进城再说。”
沈知然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城内走。
在慕青篱看不到的侧面，沈知然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在她想象中，慕青篱应当会千方百计阻止她，想让她回到青玄宗才对。
可他怎么仅仅只是略劝了一句，就不再开口了呢？
难道是她猜错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只是她的臆想？
沈知然终是忍不住恍若无意般问道：“你找到魔种了吗？”
慕青篱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已经能大概确定它的位置了。”
沈知然看向他们走的方向，微微蹙了蹙眉：“魔种……在云杉城内？”
“不是。”慕青篱很快否认了她的猜测。
“你之前不是说，云杉城，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还想去拜访一下胡老么？”
“啊？”沈知然闻言便是一懵，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魔种和慕青篱，陡然听到他说这个，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她眨了眨眼，半晌才回过味来，明白了慕青篱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在妖域，慕青篱刚刚答应要做她的道侣的时候，她那时候还不知道慕青篱的身份，互相问询了彼此的家庭情况。
慕青篱说他是父母双亡的孤家寡人，她便也将自己当初对胡老说的那个悲惨过往又对慕青篱也说了一遍，甚至还对他说了自己的计划。
她本来打算结束妖域行程回去的时候，顺路转向到云杉城和周丰镇，看看自己刚来灵魔大陆的一站呢！
慕青篱该不会想带她去找胡老吧？
她嘴角抽了抽，陡然明白了为什么慕青篱没有第一时间催促她离开，原来竟然是因为这个？！
没想到她当初编造的身世竟然还有这等功效！
沈知然笑了笑：“对啊，你想带我去找胡老？”
慕青篱点了点头。
云杉城一如两年前的模样，外城街道熙熙攘攘，内城一片安谧和平。
没人被魔种影响到，对大部分人来说，那天的异像约莫就是一场奇异的“流星雨”。
惊叹过后便也忘了。
沈知然还依稀记得胡老府邸的位置，她带着慕青篱赶过去，敲开了胡老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看起来只有七八岁，他从门缝里伸出头，看了看慕青篱，又看了看沈知然，奶声奶气：“你们找谁？”
沈知然：“我们找胡老，他还住这里么？”
半大孩子立马扭过头，朝房间里大声吆喝：“爷爷，有人找你。”
“哎，爷爷来了。”有些苍老的男声应道。
随即便是缓慢的脚步声，大门被人彻底拉开。
两年未见，胡老花白的胡子和头发又白了几分，他看向慕青篱和沈知然，微微一怔，有些浑浊的眸子露出些许惶恐和茫然之色：“两位……前辈是……？”
他显然没认出来沈知然，这很正常，对于胡老来说，沈知然只是一个他见了没有几面的有灵根的弟子而已。
有灵根的修士不多，但在胡老当值的这些年里，每隔一段时间也总能见到那么几个。
沈知然噗嗤一笑，朝他摆了摆手：“胡老，你不记得我了么？”
胡老凝眸望她。
眼前的女子明眸皓齿，唇角微弯，长睫垂着，懒懒搭在眼睑上，皮肤白皙的得如同牛乳一般，。
她穿着和身边男子如出一辙的青衣，身上没有太多首饰，只头上戴着一条青色发带。发带极其柔软飘逸，如同发丝一般轻轻扬着。
――颇为素净的打扮。
但若仔细看便会发现，那青衣和发带虽然款式干净简单，但料子是极好的，其上几乎看不到布料的纹理，隐隐的暗纹流光在衣服发带上闪过，看久了竟然让人眼睛隐隐发痛。
这样姿容明媚的人物，他若是见过，必然不可能忘记。
胡老陷入呆滞――但是他竟然还真的不记得了。
第52章
沈知然见状一笑：“我是沈知然啊！”
沈――知――然？
胡老垂眸沉思, 这个名字还真的触动了他似乎尘封许久的记忆，找到了些许熟悉感。
他确实对这个名字有些许印象。
那约莫是两年前的冬天, 他在云杉城当值的时候, 忽然有城卫传来消息，说城门口检测到一位有灵根的女子。
胡老当即便赶往城门口，见到了那位裹着厚棉服, 睁着水汪汪大眼睛一脸茫然盯着他看的女子。
那女孩天赋并不好，测出灵根时的年龄也已经大了，可想而知她在修炼之途上并不会太顺利。
看着她那姣好的容貌和水汪汪的眼睛, 胡老便觉得十分可惜。
若仅是如此, 沈知然并不会给他留下什么印象，只不过是一个漂亮些的普通天赋修士罢了。
但没想到, 在带她熟悉修士内城的时候, 沈知然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震撼。
她竟然掏出一整块上品灵石, 买下了一只妖兽。
上品灵石可不是什么修士都能随手掏出来的东西, 更何况是用它来买妖兽了。
后来询问之下才知, 沈知然果然身世有异。
她父母双亡，甚至日后还要躲避未知的敌人。
胡老很是叹息, 他原本想着过几天将沈知然推荐给自己所在的云杉宗。
只要她安稳低调修炼，虽然不能大富大贵，得道飞升，但平安顺遂地渡过这一生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但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沈知然就失去了踪影, 那女子来去匆匆, 离开的时候还留下了几块中品灵石。
他不放心, 还循着踪迹打探了一番。
最终在灵舟商会打探到了沈知然的消息，原来她那天一大早便乘坐灵舟离开了云杉城。
胡老微微叹息, 但既然是沈知然自己做的决定，他与她非亲非故，也没什么好质疑的。
时光飞逝，胡老渐渐便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沈知然这个名字如砂砾消失在荒漠一样，逐渐沉没在时间的长河里。
――一直到现在。
胡老复抬起头，努力掀开臃肿的眼睑看向这个自称为“沈知然”的女孩。
她就是两年前那个女子吗？
胡老迟疑一瞬。
当年他遇到的那个叫做沈知然的女子虽然漂亮大方，但也没到现在这种恍若仙女的地步。
更何况，眼前的女子气机深沉，看她周身的灵力，他竟然看不出她身上的修为深度。
这说明眼前的女子修为已经比他高了，至少也是个金丹期修士。
他修炼百年才晋升至筑基后期，离金丹虽仅有一步之遥，但这不起眼的一步，他也没把握能不能在有生之年突破。
她能在如此年龄到达金丹以上，天赋必定不弱。
真的会是那个沈知然吗？
他记忆中的沈知然可是个四灵根修士，还是在两年前刚踏入修行一途的。
她仅用了两年时间，就突破金丹了？
这怎么可能？
胡老怎么也没法将眼前这个女子和当初那个裹着一身棉服，满面悲Q地讲述自己父母的女子对上了号。
他迟疑着开口：“你是――沈知然？！”
“是两年前在云杉城测出灵根的沈知然吗？”
沈知然笑着点了点头。
还真是她？！
胡老一震，连忙将两人迎了进来：“光顾着说话，都忘记了让你们先进来了。”
将两人带到会客室坐定，胡老低低叹了一声：“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过去两年了。”
他搓了搓手，轻咳一声：“不知沈姑娘突然道访，可是有什么……？”
他恰到好处地顿在这里，露出一个颇为意味深长的尾音。
俗话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虽然沈知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恶意，但他可不信无缘无故沈知然会到他这里来。
他一个与她无亲无故的老头子，有什么值得她探望的呢？
沈知然唇畔微笑不减，连忙解释：“我们来云杉城这边确实有些事要处理，想到当年踏入修真界第一个认识的人便是胡老，内心多有感谢，故而顺路前来探望一番，并没有别的意思。”
“不敢当不敢当。”胡老连连摆手，“说来惭愧，那是我的工作，我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哪里有什么值得感谢的。”
沈知然笑而不语。
还是那句话，这对胡老来说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分内之事。
但对她来说意义当然大不相同，那时她刚来到灵魔大陆不久，对这片大陆一知半解，完全不知这竟是个修真世界。
可以说是胡老第一个带她率先认识了这个世界。
她当然对他抱有一份谢意。
胡老偏了偏头，视线虚虚落在沈知然身边的青衣男子身上，忍不住问道：“不知这位是……”
他从刚刚起，就对沈知然身边的男子十分好奇了。
原因无它，从他刚打开门的那一刻，就从这位男子身上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灵压。
不是那种修士对敌时刻意挤出来的虚势，而是一种十分自然的，甚至可以说是刻意收敛了的气势。
但是再平静的大海也没法让自己成为江流，他刻意收敛了气势纵使平静无波，那种醇厚绵密的压迫感依旧以他为中心传递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