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那一年冗秋
作者:斜柳宽宽
简介:
“沈平萧,别回头,你去肩扛家国,我来撑起你。”
她执笔踏遍山河,他从军守卫疆土,他扑向了身前,就顾不了身后。
“我有千万种理由赴死,都不敌有你,让我必须活着回来。”
他们将这段细碎的感情拼拼凑凑捧在心尖,携手逃出魔咒般的分分合合。
在等待沈平萧平安归来的第一百天,颜辞终于鼓起勇气拆开了那封信,那里面却不是遗书,而是一封情书。
“混蛋,你亲口对我说才行。”
“不就是等吗,我有的是时间,我可以等你一辈子。”
第一章 下下签
颜辞喜欢流浪,自由自在的旅行是她的全部。
一人一相机,由春走到秋,由海走到山,从不觉得孤单。
那些出自她手,被众人交口称誉的神作中,有一张平平无奇、甚至有点丑陋的照片被她私藏,拍摄于去年亚洲东南半岛的旅途中。
――
去年十月底,盛秋。
柯伦自治邦,没有金风送爽,只有暑气蒸熏。
一声枪响惊起林间鸟雀,颜辞驻步掩藏身形,她竟真的找对地方了。
接二连三的枪声,如滴滴答答的水流一般,开了闸就再也没关上过,远远得从前方两公里外的高墙之中传出。
颜辞站在山顶,从树杆后方探出半个身子,举起相机对准前方正在发生交战的罪恶之地,尽可能将景象放大,保证画面清晰。
迷彩色的影子一闪即过,金红色的火雾从枪口不断迸发,紧追不舍。
喷溅的血溅上高墙,死不瞑目的尸体垂直下坠。
颜辞的手指不断按下快门,抓拍着所能捕捉到的一切。
她走马观花得看了看抓拍到的画面,眉头凝重得簇拥起来。
这不对。
她冒险潜入柯伦自治邦东部,在考察了数天之后,找到这么一个拍摄的绝佳地点,是为了直观得记录这个臭名昭著的三不管地带,如何将好端端的绿城变成人间地狱的。
颜辞的目光停留在照片上,被击毙后正在做自由落体运动的武装者。
为什么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这是在打自己人?
镜头再一次对准,一队从楼梯口扫荡上来的士兵,无死角得配合着快速突进,臂章上明晃晃的红色,其上点缀五颗金黄。
“我……”
恍然大悟的颜辞差点没拿稳相机。
她这是拍到了祖国的军队,派兵剿杀这一群过街老鼠的全过程!
这让她比找对了地方还兴奋。
她用相机的镜头充当眼睛,恨不得做场外援助。
当看到有鬼鬼祟祟的人从后方迂回,在掩体后补充子弹,她忍不住替他们着急。
“后面后面……”
特战队队员及时发现,在那人冒头的一瞬间击杀。
“漂亮!”
这一现场直播,看得颜辞前所未有的惊心动魄。
“小心,上面有人……”
颜辞的心跟着他们一起上蹿下跳,正是全神贯注的时候,忽然有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踉踉跄跄得从暗处冲出来。
满脸的红色尤其醒目,他一边走,一边还拿着枪回头点射,追他的人比那特战队的人都多。
不知道是中枪了,还是没站稳摔跤,他又从颜辞的视线里跌下围墙内侧,看不清人。
特战队与那伙人终于面对面,颜辞这才见识到真正意义上的火力压制。
满屏都是闪烁的火光,星星点点像放鞭炮,浓厚的烟雾顺着空气流动的方向盖过去,连光都照不进去。
浓烟过后,一切恢复平静。
相隔甚远,再也听不清那边的声音,但还是能从那特战队领头的口型中看出他的急迫,甚至都顾不得自己的枪,背上那血人飞速撤退。
颜辞被这场面惊得都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这才亡羊补牢得又拍下一张。
这个被簇拥在迷彩色里,只有半个背影的血人,看着好像活不了。
――
雅安茶馆里,颜辞放下手中的照片,铛铛铛的锣鼓声振聋发聩,台上变脸戏剧演员频繁变幻着面貌。
照片背后还有一行字,是她从半年前的新闻报道中摘抄出来的。
【我军特遣队成功从柯伦自治邦解救八十余位受难公民。】
这张绝无仅有的照片上,有吸引她的军绿色,有动人心魄的血红色,红与绿的碰撞,比任何场景更能震撼她的心,让她萌生了要为自己寻一段姻缘的想法。
也许,她对那军绿色,有着无法抵抗的向往。
又或许,是那血人鲜红的色彩冲入了她的眼眸,让她平白无故动了心。
她把照片重新夹回自己的笔记本中,喝了口茶水,翻看计划好的行程,在“蒙顶山”这三个字上轻点两下,收拾包裹,拿起相机对着兢兢业业的川剧变脸演员“咔嚓”一下,正好是一张黑脸。
“今日运势签,黑。”
她也不知道这个黑会代表什么,抬腿跨步,踏上了新的旅程。
“大娘,这山上是不是有棵千年红豆树,听说许愿可灵了。”
“是有一棵,传说是红喜神下凡种在这里的,能牵姻缘哩。你就往前走,山顶那棵挂满红色布条的就是。”
“谢谢。”
颜辞身轻如燕,拾级而上,半道将手里的水壶随手放在石阶上,蹲下系紧松开的鞋带。
忽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她的系鞋带的动作顿住,闭上眼再去用心感受,却又没了那眩晕感。
兴许就喝了两口茶,没吃够东西就来爬山引起的轻微低血糖症状,她没当回事,拎起水壶继续往上爬,想等到有商户的地方买点吃的垫垫肚子。
殊不知,那一瞬间,水壶中平静的水平面,也跟着微晃了一下。
就快到达山顶,她已经能看到那飘扬的红绸一角。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没有任何征兆,剧烈的晃动从脚底下传来。
“轰隆隆”――
那声音仿佛云层中的闷雷滚滚,又仿佛沉睡的巨兽嘶吼咆哮,从地底传来,只一瞬间,山崩地裂。
地震了。
颜辞一个没站稳,便七扭八歪得摔了下去,紧急时刻,完全就是跟随自己的求生本能,扒住了那标注着方向的指路牌,避免自己完完全全滚下山,埋进裂缝里。
路牌都被她拽弯,等这乱七八糟的眩晕感过去,周遭不再晃动,她才敢睁眼。
回头望,她半个身子都悬在山体外,屏住呼吸再向下看过去,滚落的碎石,断裂倾倒的树木,把那条人工砸出的上山路给拦腰封住。
更有一处山体开裂,豁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漆黑裂缝,从目之所及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人们从这突如其来的天灾中缓过神来,无措的尖叫声、恐惧的哭喊声回荡在山林之间。
“呼……”
她做了个深呼吸,仍心有余悸,用不断的深呼吸来缓解自己从死神手里逃走的恐慌,手脚并用得把自己从斜坡拽上平地,才发现手割破了皮。
她擦淡血迹,第一时间反而去检查相机有没有损坏。
手破皮没事,相机可千万不能磕坏。
万幸只是盖帽碎了一角,镜头完好无损。
她用自己随身携带的创口贴给相机打上补丁,紧接着就去检查手机讯号。
果然,双卡全空,通讯全断,根本联系不上外界,更别谈求助。
她忽然想到茶馆里的那张黑脸。
今日份运势签――黑,是个下下签,大概就是指深山老林,有去无回。
就算侥幸逃过死手,也是孑孑孤立无援。
第二章 地震救援
颜辞把树叶子捏在手心里,使劲揉搓,借此来清理手上沾染的血迹。
这些都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方才救人的时候蹭上的。
所幸蒙顶山不是什么5A级旅游大景点,连伤者在内,山顶上总共被困十几人,其中还包括了景区小卖部的老板夫妇。
热心肠的老板娘递了一瓶水来。
“姑娘,洗洗手吧。”
颜辞又扯了两片树叶子,给手心搓得绿油油一片。
“省着点吧,现在通讯信号、水、电全断,上山的路被碎石阻拦,救援怕是无法及时赶到,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这十几个人,可都要靠你这些物资存活。”
老板娘把水放在她旁边,随她是用来喝还是用来洗手。
“摇……啊摇……,摇啊……摇……”
一旁哭哭啼啼的母亲,抱着自己陷入昏迷的孩子,断断续续地哼唱着民谣儿歌,任谁劝说都不撒手。
颜辞还是忍不住提醒。
“相信我,你不能这么抱着她晃,如果有潜在骨折和挫伤,会加重伤势。”
这位母亲充耳不闻,着了魔似的沉浸在伤痛中。
颜辞前前后后给每个人都初步检查了一遍,用她自己随身携带的医用物品,简单处理了一些小伤。
又有人来叫她,“医生,快来看看!”
颜辞欲争辩无能,一边走过去,一边纠正他的措辞。
“我不是医生,我只是熟知一些基本的自救技巧,别把我当大罗神仙。”
傍晚五点,距离突发地震,已经过去三个小时,天边的红霞像绵延到地平线的鲜血,即将被寒冷和夜色笼罩的阴霾在每个人心底冉冉弥漫。
所有被困的人都聚集在一块儿,惊魂未消,一静下来就目光略滞得发呆。
这将是第一个难熬的夜晚。
“地震不会只有一次,还有余震等着我们,这山头已经算是安全的了,如果不想被碎石砸死,或者卡在地缝里出不来,就最好呆在这别乱动,等待救援。”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余震来了。
颜辞折腾了这么久,灰头土脸不说,更是饥肠辘辘,都快分不清这摇摇晃晃的感觉,到底是客观原因,还是她脑袋发昏。
“老板娘,有吃的吗?”
“泡面,但是没有热水。”
颜辞拍拍手站起来,“热水我来解决,你找口锅来。”
小卖部老板娘拿出了全部家当和库存,食物、水、棉被、御寒的衣物。
另一头,颜辞到处捡树枝作柴火,又找来了一铁架子,搭成了一个简单的火灶。
旁边有人质疑。
“这点不着吧?”
翠枝潮湿,不如枯枝好生火,但是山穷水尽的时候,再难也得试试。
“有蜡烛吗?酒或者油也行。”
老板娘有求必应。
“有,我去拿。”
颜辞向大叔借来打火机,将蜡烛油滴在这些柴火之上,一番捣鼓,成功点燃火堆。
“可以啊,姑娘,你是做什么的?怎么什么都会?”
颜辞拍拍手,坐回去,一张一张得翻看自己相机里的照片,随后双手举起镜头,快门咔嚓,拍下了难得一见的奇观。
浓重的黑灰铺于底层,艳丽的红霞沉积在缝隙中,其上云层如一块一块层层叠叠的鱼鳞,铺天盖地,沉重的压迫感几乎逼至头顶。
她看了一眼照片,将它倒转,云层似乎就成了脚下龟裂的土壤,天空阴沉晦暗,人们就夹在那道橙红中挣扎求生。
她很满意这张照片。
“我啊,流浪儿。”
她的手机屏保,是她获得过国际IPA摄影奖的作品,名为《沟壑》。
如果现场有人是行家,就一定会知道颜辞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位列国家地理杂志的特约摄影师之首,商志游记与摄影作品遍地开花,价值不可估量。
颜辞很满意这张作品,并在心中已经给它取好名字。
就叫它,黑。
众人吃到了一餐热乎的,颜辞终于得见那棵千年红豆树真容,一滴雨水正中她的鼻尖。
很快,雨水像无数眼泪一样,从天空洒下,浇灭了星星之火。
他们蜷缩在树下,都无言在心中默默祈祷,自己和所爱之人,都能平安度过这场灾难。
雨滴落在她的脚边,溅起泥泞。
树叶晃着它的身形,像在聆听。
颜辞微微仰头,学着他们祈福的样子,默默在心中许下了她的愿望。
过了一夜,白茫茫的雾气蔓延在山涧角角落落。
颜辞被旁边人的窃窃私语吵醒。
“咱们就只能待在这山头上等死吗?”
“等雾散一点,我下山探探路,不能一直在这儿耗着。”
颜辞当没听见,她没必要让所有人都听她的,那些年纪稍长、自认为社会阅历更丰富的,也当然不会听她的。
十几个人,意见不统一很正常。
待到浓雾散去,那位看上去三十好几的男子果然就付诸行动,安顿好妻子和孩子,孤身一人下山探路。
颜辞自始至终都没说什么,只是到处捡能用的树枝做柴火,想要再生一堆火。
“太阳晒得都眼睛疼,为什么还要生火?”
颜辞也并非不近人情,愿意听她的人,她也愿意多解释两句。
“听说过烽火台吗?夜间点火,白天施烟,在通讯和高科技都失效的情况下,这是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信息传递方式。”
她把火堆搭得奇大,又如法炮制得点燃,慢慢的,树枝泥土中的水汽被蒸腾出来,白烟如长龙般越飘越远。
颜辞看着自己手上被刮出来的小口子,温柔又有耐心。
“等吧,等救援队看到,我们就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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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中还不在蒙顶山附近。
沈平萧加入了民间自发的救援队,驱车前往地震灾区。
但才刚到雅安城,就不得不停车。
道路有塌方,车过不去。
沈平萧下车,仰头看到一座山头上的袅袅白烟,不遗余力得随风飘着。
“路过不去,就徒步翻山吧。”
同行的兄弟朝他点头轻笑,扔来一捆沉甸甸的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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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震没有意外得再一次袭击,颜辞已经快习惯这种脚下生风摇摇欲坠的感觉,但是方才那个下山探路的男子没有回来。
他的妻子情绪崩溃,想把他们年幼的孩子拜托给颜辞。
“请你们帮我照顾一下孩子好吗?”
颜辞有些不乐意,轻轻拧着眉。
“余震随时都会来。”
那女人忽然就对她发起脾气来。
“那我老公一个人下山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劝劝他!你明知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说,眼睁睁得看着他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