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出了这条日志后,就躺在行军床上疲惫得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被狂轰滥炸的电话吵醒。
她迷迷糊糊得接通。
“喂?”
对面的语速像是在赶着投胎。
“是颜辞女士吗?我们是中华新闻社的,是这样,现在灾情还是比较严重,我们派出去的一线记者无法进入到中心位置,无意中看到您发的博客内容,可以请您与我们合作,拍摄并传递一些最新的灾情讯息吗?”
颜辞睡到一半的脑子还在蒙圈状态,沉默着慢慢理顺对方想表达的意思,对方未得到回复,焦急得又补充道。
“价钱好说,您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颜辞好不容易把遗落在床上的脑子安回原处。
“没条件,不要钱,时刻关注我的博客就行。”
她刚挂这个电话,就又呼入一个陌生号码,依然是这回事,新闻社来寻求信息合作。
她一连接了有七八个电话,都不知道这些新闻社哪来的联系方式,最后忍无可忍关机,在自己的博客账号下又发送了一条日志。
【所有关于地震灾情的作品内容均开放版权,可在我的博客内自取采用。】
就这样,颜辞又莫名其妙得成了一位深入一线的合伙媒体人。
沈平萧弯腰钻进来,正对上颜辞炯亮的双眼。
“你怎么没睡?”
行军帐篷是给人轮流休息用的,他们也只是念在她是个姑娘多照顾些,她不可能一直霸占在这。
颜辞站起来,给他让出位置。
“你睡会儿吧。”
沈平萧利索得脱下潮湿的外套,仰头喝水。
颜辞呆呆得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浮动,外套底下隐藏的身材线条,与她在服装店看到的标准男模如出一辙,还因为出汗泛着水光。
她悄悄咽了口唾沫。
沈平萧斜着眼,手背擦了擦下巴即将低落的汗水。
“看够了吗?我要换衣服了。”
颜辞低头颔首,感觉自己耳廓的温度正在急速升高,提起相机就开溜。
沈平萧感觉到她从身边走过,掀起一阵风,从他的毛孔里钻入,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就舞动起来,心跳和呼吸也跟着急促乱拍,血压高得都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他抬手欲盖弥彰的摸了摸自己额头。
像沈平萧这样忙了几宿没睡的人不在少数,天还未亮,搜救工作还在争分夺秒得进行着,颜辞找了个角落,举起相机,关闭闪光灯,微调曝光和焦距,按下快门。
一张照片被定格下来,画面里黑漆漆的背景就像经历地震的被困者处境一样,而搜救队员手里那一道道微弱灯光如绝境中降下的希望,在黑暗中交叠,以微薄的光亮,莹莹点点得铺满了全世界。
那一道道光线,近的触手可得,远的似要延伸到地平线以外,要与时间抢人,与苍天对抗。
“还有没有人!帮忙!”
颜辞把相机收好,背在身上,撸起袖子朝着呼救的方向走过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伴随着人们齐心协力的口号声,一抹朝霞破云而出,比那天颜辞拍到的晚霞更红更艳。
――
在营救现场的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但是颜辞还是看出了沈平萧今天的状态不对劲。
“沈平萧,你很冷吗?”
沈平萧眼帘低垂,甚至懒于开口回话,只是轻轻摆摆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颜辞不买账,依旧死死得盯着他。
对此,沈平萧终于对她敷衍得扬了扬嘴角,犹如设定好的程序那样,体会不到任何真情实意。
兴许他也知道自己过于冷淡,尴尬得藏起脸来。
在一旁抽烟的袁俊及时看出了端倪,上前将他勾肩搭背得揽过去。
颜辞虽然心有疑虑,却也不好再多管。
可直到她意外听到帐篷内的对话,她才明白,沈平萧不是敷衍,而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你还行吗?”
沈平萧的声音虚而无力,中气不足,甚至都很难听清楚。
“老毛病犯了,我休息一会儿。”
袁俊翻箱倒柜找了半天。
“你止痛药呢?”
沈平萧一手掩过额头,“分了。”
当下药物供给最为窘迫,在他心里,抢救出来的伤者比他更需要药物辅助。
至于他自己,睡一觉,忍一忍就过去了。
袁俊从帐篷里出来,迎面撞上了偷听的颜辞。
她没有去打扰沈平萧,只是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了一眼,便请袁俊去别处说话。
“他怎么了?”
袁俊并没有回答得很爽快,掂量过后还是试探道。
“你和老千……什么时候认识的?”
颜辞如实回答,但她还是不习惯叫他的绰号。
“我和沈平萧,是一起长大的,后来因为家庭原因,我搬家来了南方,我也没想到我还能再遇到他。”
袁俊听过之后,又思索一阵,才愿意透露一点。
“老千他就是因为这身病才被伤退的,说是说放个长假疗养,谁都知道也就那样了。”
袁俊说得很轻很快,颜辞的心却猛得纠了一下。
“别的我不能多说,老千有创伤性筋膜炎,还有神经性头痛的后遗症,治不好,本来也只是到阴雨天从头疼到脚,估计是这几天累的,晴天白日也开始犯病了。”
袁俊说这些话的时候,下意识得把颜辞当作敌人,端着防备皱着眉毛,无奈中藏了些许不明显的痛惜。
创伤性……
后遗症……
治不好……
这些词扎在颜辞的心尖上,堵住了她心里想要追问下去的冲动。
“我认识几个康复专家,我可以带他去看看,说不定能治好呢……”
颜辞充满希望的明亮眼神,在撞上袁俊的视线之时,仿佛被当头一盆冷水浇下,顿失光辉。
她能想到的办法,他们又怎么会没试过呢?
袁俊没有直接打击她,反而鼓励道。
“嗯,试试看吧,说不定姑娘的法子,真就比我们这帮糙汉来得管用呢。”
袁俊叼着根烟,仰头朝帐篷的方向示意,腹语道。
“麻烦你照顾下。”
他们重逢在忙碌紧张的地震救援行动中,这还是颜辞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得与沈平萧独处一室。
他睡得很不安稳,蜷缩着的身体时不时抽筋般得颤抖,细汗遍布在皮肤之上,刻苦的忍耐之意从双眉间的沟壑中尽现。
此情此景,任谁看了都不好受,却偏偏又都帮不上什么忙。
就算再疲惫,才睡了不过几分钟,沈平萧就又被疼痛惊醒,睁开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注意到守在一旁的颜辞。
他似乎还是不想让她知道这些难言之隐,强撑着挤出一个丑陋僵硬的微笑。
“你怎么在这儿?”
颜辞鼻尖一阵刺痛的酸涩,眼角就有微量泪水析出,被她一吸鼻子兜在眼眶中。
沈平萧看她这幅样子,也没往别处想,竟然觉得是这地方条件不好,又苦又累,她委屈想家所致。
“是不是累了?”
他翻身就想起来,把唯一的行军床让着她。
“你别动。”
颜辞一巴掌轻而易举得把他推了回去,惹得他一阵头晕目眩动弹不得,装都装不下去。
颜辞知道沈平萧不愿让她知晓那些事,便避重就轻。
“是不是撞疼了?我给你揉一揉。”
明明是后脑袋碰撞,她的手指却攀爬至两侧,找准缓解头疼的穴位,轻柔得打圈按摩。
“有没有好一点?”
沈平萧闭着眼享受这一特殊待遇。
“怎么什么事你都能上手呢。”
颜辞回答道。
“我得保证我自己,不受人欺负。”
话音刚落,沈平萧蓦地弹开眼皮,看到半伏在他身前的颜辞。
她精巧的五官像形态各异的绝色宝石,恰到好处得镶嵌在巴掌大的脸庞上,芊芊细颈没有一丝赘肉。
再往下,平滑的肌肤下能看见凸起的锁骨端,紧身的衣物内藏着……
沈平萧愣住,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眼神停住收回,不再继续探究。
被美丽的事物所吸引,是本能,是自然规律,但是因此而做出一些侵犯式的举动,是罪行。
强迫自己保持君子作态的他,却已经无法控制得开始自行脑部那衣物下的无限光景。
正待他无地自容之时,颜辞却还要来挑拨他。
“好看吗?”
“嗯,嗯?嗯……”
沈平萧用语调大不相同的几个“嗯”,表达了此刻自己的内心斗争与不知所措,尴尬得脸都起了血色。
升了温的热血在浑身血管内奔流不息,逐渐冲淡了困扰周身的疼痛,疲倦感立刻上涌,拖着他的身躯与思绪,陷入沉眠。
“沈平萧?”
颜辞慢慢收回手,只听见他半梦半醒间的一句回答。
“确实,更漂亮了。”
伴随着他平缓绵长的呼吸,颜辞盯着他紧贴在一起的眼睫毛,脸颊的红潮还泛着色彩,忍不住浅笑出声。
“你也不那么让人讨厌了。”
颜辞守在沈平萧旁边,静静得摆弄着手中的相机,在拍摄的相片中翻找出那张照片。
上面只有一个人,是沈平萧。
灰蒙蒙的背景上,他一只脚踩在碎石上,一手扶着腰,一手擦着汗,正微微仰头,眺望远方,稍作喘息。
光影把他的侧脸轮廓勾勒得十分清晰到位。
这张照片,是颜辞偷拍的,并且没有发上博客,自己悄悄存着。
颜辞看着照片上的人,沈平萧表面上看着高昂抖擞,确实不像是有什么隐疾的,甚至比一般人强健许多。
谁能想到,藏在这幅皮囊底下的,竟是如此千疮百孔之躯。
沈平萧,你究竟经历过什么?
第五章 青梅竹马之情
救援工作正在收尾,那萍水相逢的缘分也即将迎来何去何从的抉择。
沈平萧找到颜辞,自从上次悄咪咪得想入非非,他就感觉自己已经对人家实施了精神猥亵。
不仅眼神避讳,不给人正眼,还语气冷硬,似宣读公文。
“有一辆车开往瑞阳,我们会顺路一起走,你怎么办?”
颜辞忽略他的不自在,听到后的第一反应,不是要走,而是要分开了。
沈平萧抿了抿嘴,似乎一直在纠结要不要问这个打探隐私的问题。
“你家住哪?我帮你去问问,有没有顺路的车。”
末了还要自欺欺人得补充一句。
“你别误会,我不是想要探究你,我只是……”
颜辞静静得听他讲下去,他却虚心得投来目光,自己被惊吓得弱弱缩回眼神。
这些小动作一个都没逃过颜辞的眼睛,她岔开话题。
“沈平萧,你是不是长这么大,都还没谈过恋爱?”
沈平萧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这么问,很实诚得点点头,还试图解释道。
“我……没什么机会。”
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不凑巧。
颜辞眼睛和嘴唇都含着笑意,认真点头回应。
“不瞒你说,追求我的人倒是不缺,不过都不是我的菜。”
沈平萧也依葫芦画瓢得点头应和,自然而然得问道。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颜辞嘴角的笑意融化,眼睛逐渐凝聚放光。
“我喜欢的,应该是没什么机会。”
颜辞期待着沈平萧能听懂她隐晦的告白,谁料他笔直的脑回路根本没往那想,还真心诚意得为她加油打气。
“不会,我相信你可以的。”
他的眼神中透露着清澈的天真,令颜辞都无法冲他发脾气。
“沈平萧,活该你没谈过恋爱。”
说罢,气呼呼得直接擦着他的肩膀离开。
沈平萧呆若木鸡,纵使再迟钝,也不难察觉到颜辞如此明显的不开心,喃喃问自己。
“我说错什么了吗?”
当颜辞出现在同一辆瑞阳方向的车上时,沈平萧装聋作哑,只用眼睛不断得发出疑问讯号。
颜辞扭头,视而不见。
这时候,就该同行的灯泡发光发亮了。
“姑娘,你也去瑞阳?转车吗?”
颜辞瞥了一眼同样期待答案的沈平萧,和气道。
“去拍摄剩下的旅行志。”
按照原本的计划,就是要一路西行的。
虽然现在她走过了这段原定旅途,但是却没有获得预想的内容。
颜辞与商旅刊社沟通后,一致决定将此次灾区之旅出成一期特刊,而原本的常规旅行刊,就要她自己再找合适的填补。
老谭和亮狗他们都没听说过这种生活方式和工作方式,觉得稀奇。
“四处游玩还能赚钱?还有这等好事?”
颜辞和他们一路聊天,沈平萧在旁边闭眼小憩,也是竖着耳朵只听不问,把她的字字句句都装进心里。
“那都是我求学时期的一次偶然外出采风,我随手拍了一张照片,有感而发写了一小段文章发博客,没过两天,就有杂志社的编辑找上门,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得发现了新大陆。”
听到这里,沈平萧摸了摸兜里被捂得滚烫的手机,就很想打开博客,去看看颜辞一路走来的痕迹。
聊着聊着,老谭很热情得邀请颜辞去他家做客。
“你要是来瑞阳没地方住,可以来我家,包吃包住。”
“不行!”
一直闭目养神的沈平萧蓦地插嘴,打断了他们良好的谈话氛围,把在座众人惊了一跳。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沈平萧一边找水喝,一边反向吐槽。
“你们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谁能睡得着。”
袁俊斟词酌句,皱着眉头疑惑道。
“可是,老千,你刚才说的是‘不行’,不是‘好吵’,也不是‘闭嘴’。”
一路都在偷听的沈平萧,在听到老谭邀请颜辞去他家里之时,蓦然提出抗议,众人细细品味后,恍然大悟。
被抓到小辫子的沈平萧脸皮薄得不行,立刻面泛微红,恨不得当场挖地洞钻进去,偏偏他们还要作妖,频频交换位置,把沈平萧挤到颜辞旁边坐。
待到调整完毕,他们坐得端端正正,嘴角都封锁着贱兮兮的笑。
袁俊指桑骂槐。
“老谭,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老谭一个劲得认错,“我的错,我不好,我自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