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儿?”
话虽然少,但是比起之前,已经明显能感觉到不再生硬,话音柔和许多。
颜辞下意识得舔了舔嘴唇,心虚得低下了头,回话的音调也不似方才嚣张,甚至磕磕绊绊的,还有点不明显的结巴。
“有朋友来,吃饭呢。”
他没思考太久。
“好,那你们玩儿,有事给我打电话。”
“嘟嘟嘟……”
他挂电话也干脆利落。
目睹一切的钟培,随手抓起一枚西式餐包,一点一点撕着往嘴里塞,还阴阳怪气得重复她的话。
“有朋友来~吃饭呢~~”
她又吃了一口,有一点噎,喝了两口水顺气,把剩下的餐包往颜辞面前一推,大有以此作贿的意思。
“大餐没了,我狗粮吃噎着了。”
字里行间,满满的控诉之情。
第八章 够不够
沈平萧说到底还是脸皮薄,大概是怕一晚上睡塌一张床传出去被人笑话,硬着头皮自己修。
经过一番捣腾,他拍拍双手,起身活动活动蹲得麻木的腿脚,望着自己忙活半天的成品,长舒一口气。
看是能看,至于能不能睡,不太敢尝试。
犹豫片刻,他还是小心翼翼得收起这一碰就吱呀响的脆弱艺术品,决定放墙角当个自我安慰的摆件。
颜辞没有再去找合适的住处,回来时却扑了个空,便自己随意逛了逛这所安静的特殊学校。
月明星稀,辽天玄色,颜辞闲晃了一圈回来,抬头看向那个房间,依然没有亮起灯。
悠黄的路灯下,思念悄悄冒了头。
颜辞看着自己的身影来回踱步,陪她一起等待心头上的那个人儿,竟也从愈发焦躁的企盼中,品出了一点炙热。
就那一点温度,让夜里的凉风都成了与之作伴的精灵。
“沈平萧,这一次,我不想走了。”
微风吹拂而过,融入黑暗,沈平萧在灯光晦暗的不远处驻足,目光锁死在颜辞的身形上,仿佛能听到风里微弱的声音。
混蛋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错事,便是那熟悉的女孩头也不回得踏上远去的车。
他想,他有错的吧。
他如果待她好一点,说不定她能留下,就算不能留下来,也一定会回头看他一眼的。
昔日的女孩如今已袅袅婷婷,他等到了这个迟来的回眸。
一瞬间,已经被时间磨平的回忆风起云涌,一如他当年目光追着她离去的背影,情难自禁得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颜辞。”
两个时空交错融合,不同年龄段的同一个人,发出一如既往的祈求。
“不走了,好不好?”
彼此的呢喃都并未传达到对方的耳中,融入风里,编织出牢不可破的绳结拴在两头,从此爱恋与羁绊同在。
颜辞伸着脖子,打量暗处的人影,通过轮廓分辨出那个人。
“你干什么去了?等你好久了。”
沈平萧走近,双手提着满满两大袋的采购物资。
“没手了,钥匙在我右边口袋里。”
掏人口袋的事,颜辞做得心惊肉跳,以至于进屋后,她一反常态,像个乖宝宝一样端坐,不知如何自处。
沈平萧取出几份新鲜的半成品食物。
“我去搞点方便菜,你帮忙收拾一下?”
颜辞讪讪点头。
她上手整理,才发现沈平萧买的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给她用的。
从各式各样的洗护用品到婴儿湿纸巾,沈平萧大概是逛了卖场的角角落落,把所有可能需要的东西都面面俱到得选购了个遍,甚至连姨妈巾都没有漏掉。
他一个人的生活,秉持着够用就行的基本原则,一块肥皂贯穿便已是对生活的尊重,但是颜辞肯定不行。
女士的复杂生活确实令他感慨万千,心生敬畏。
且不说他一个大男人,站在货架前,对于各种针对性发质的洗发水陷入选择困难,那大大小小尺寸各异的姨妈巾,更是无从下手。
多亏促销大妈的脸皮比他厚,热情得给这个小伙子搭配了一套,末了还向目标用户推销起安全套。
沈平萧钻地而逃,对女士的敬畏又增添一分。
颜辞将东西都收起来,随意打开了一个橱柜抽屉,里头的瓶瓶罐罐排列整齐,让她手上动作一顿。
全是药。
趁沈平萧还在忙活,她拿起来粗略看了看,有空盒子,还有未开封的,基本都是镇痛定神功效的药品。
她默默得放回原处,抬眼看向狭小厨房中那个忙碌的背影,他无论干什么,脊背都永远如同钢筋铁骨一般笔直,有着内藏锋刃的气质。
沈平萧急匆匆擦手,出来翻找东西。
“找什么?”
“杯子。”
颜辞方才不过一面之缘,留下一点印象,比他找得还快,取了两个递给他。
“下次直接说一声,我又不是死的。”
沈平萧接下,不好意思得抿了抿嘴唇。
“嗯。”
他又贴心叮嘱道。
“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的,告诉我,我明天再去买。”
颜辞由衷得夸奖他。
“一时半会儿,都用不完。”
沈平萧的笑永远都浅浅藏在脸皮底下,又浮于肌肉表层,动作幅度不大,甚至会让人体会到一点违和的、娇滴滴的错觉。
但那一双眼睛,稍有一点情绪触动,就藏不住,看得清清楚楚。
“锅要糊了。”
他不好意思得讪笑,又忙不迭得窜回去,好一顿忙活。
晚餐谁都没有聊天的习惯,沈平萧给颜辞一个菜一个菜得夹过去,待她碗里垒成山丘,就是捧着自己的饭碗埋头苦干。
莫名紧张的气氛像吃了这顿没下顿,颜辞都怕他噎着。
“沈平萧。”
谁料这么一声唤,触发了他的本能反应,立刻把碗筷一丢,直笔笔得端坐,目视前方,差点就要高昂回应。
“到!”
这一声虽被他卡死在喉咙间,却也将颜辞吓得筷子掉在地上,咽下去的口粮差点反胃回流。
“对……对不起……”
“对不起……”
两个人磕磕绊绊得互相道歉,闷头炫饭,再也不敢乱吭声。
一切是那么诡异却和谐。
他们都默契得找到了相处的窍门――少说话,多做事,能用眼神交流就绝不开口。
只是愈克制愈难耐,这眼神触碰的力度不可遏制得在膨胀,余光也越来越拉丝,好似就算转身闭眼,也能看到那个人无处不在的身形。
直到颜辞把拖了几天的稿子码完,她摸着黑,蹑手蹑脚得跨过席地而睡的沈平萧,躺上那张硬得硌背的床,忐忑得捕捉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呼吸。
她试探性轻语。
“你睡了吗?”
过了四五秒,沈平萧柔声回复。
“怎么了?”
颜辞轻轻咬着下唇瓣,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地上会不会有点凉。”
她那句“要不你上来睡?”几乎都要到嘴边了。
可是沈平萧当然不会往别处发散得去想,更听不懂颜辞隐晦的提议。
“没事。”
就这样,天又聊死了。
颜辞微微泄了气。
还是慢慢来吧。
沈平萧却在此时主动发话。
“你明天,还会出去吗?”
“嗯。”
“我陪你去吧,正好我明天没课,虽然瑞阳这地儿我也不算太熟,也总比你一个人乱走的好。”
颜辞走南闯北一个人完全不是问题,但她不似沈平萧那般不开窍,一个没忍住,高兴得喘大气,故作姿态得翻身遮掩。
“那就早点睡。”
她默默盘算,是时候放钟培一次鸽子了。
作为补偿,袁俊的月老红线不牵不行。
第九章 合照
颜辞一大早便把她提前做的攻略扔进了垃圾箱,决意跟随沈平萧四处游荡,游到哪算哪。
但是在那之前,为确保自己的安宁,要先安抚好钟培女士的过激情绪,避免她会忽然杀出来扰了雅兴。
她躲在卫生间悄咪咪塞好处。
“电话我给你搞来了,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
“这补偿还算够分量,下不为例。哎,那你今天忙什么去啊?”
颜辞搪塞道。
“你别管。”
挂了电话,她还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今天浓淡适宜的妆容,理了理精心搭理过的头发丝。
她不经常化妆,发型也懒得做,怎么清爽怎么来,但是今天她把自己关在卫生间已经捣鼓了有小半个钟头。
等在外面的沈平萧实在是担心,敲门询问了一声。
“颜辞,你好了吗?”
她最后再抹了抹唇角,上下左右全方位得照看细节,一股脑儿得收起化妆工具。
“好了好了。”
一开门,沈平萧也不让路,愣愣得盯着她看。
她顺着他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
“怎么了?干嘛这么看我?”
沈平萧被她美到无语。
“没……没什么。”
“那就走了。”
照例沈平萧背包,相机由颜辞亲自看顾。
简简单单对付了早餐,他先带着颜辞舍近求远,去了一家糖水铺。
店铺极小,装修也不高档,菜单简单明了得挂在墙上,明码标价,从里到外都透露这一种古朴老字号的既视感,但白瓷砖的墙壁干净得能照出人的影子。
“一盅冰糖炖雪梨。”
“好嘞!”
颜辞看着从货架后探出脑袋的老熟人。
“老谭?”
老谭忙着戴上防烫手套。
“哎呦,我就说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等着啊,给你挑个大的。”
颜辞仰头打量招牌,这才看到糖水铺前还有印章形状的书法字体――谭氏,她立刻改了称呼。
“谭老板,看不出来还有这手艺。”
老谭一边包装,一边解释。
“祖传的,现在的年轻人,都改喝什么奶茶了,这玩意是快绝迹了。”
他把东西递过来,看也不看旁边的沈平萧。
“老千就不好这口,来,尝尝看。”
沈平萧半路拦截,“谁说我不吃。”
他打开吹了吹,才给颜辞递上一口。
“小心烫。”
颜辞浅尝了一下,粘稠滑嫩的糖水都不需要多用力,就顺着喉管咽下,一扫清晨的微凉,甜而不腻,让人由内而外暖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糖水的功效,还是沈平萧喂食的原因。
“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埋没了。”
她举起镜头,记录下老谭家做了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与当家人真诚绚烂的笑容。
与老谭告别后,沈平萧才说出实情。
“其实在这儿相熟的几个弟兄,我来的最晚。老谭是本地人,是我们几个里最年长的,也是退得最早的一个。”
“他帮了我们很多忙,亮狗的工作是他介绍的,我被退下来之后,根本不知道去哪里,如今能在这工作生活,也多亏了他。”
沈平萧是浮萍,在不知前路在何方的时候,老谭收留了他,瑞阳收留了他。
“功成身退,也没什么不好的。”
沈平萧苦笑一下,事情根本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美好。
“他是个可怜人,家里人都没了,死光了。”
颜辞动作一顿,难怪刚才看他店里,前前后后就一个人在忙活。
“他父母身体不好,一直都是他妻子在照顾,有一年他在外出任务的时候,一家人乘坐大巴出了车祸,从悬崖上侧翻,一车人全部遇难,包括他的妻子与年幼的孩子在内,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没了。”
“他执行完任务再回来,已经过了有两个月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人都已经装盒下葬,之后再出任务险些出事,没办法就强制他退下来。”
“现在,他就一个人守着这个糖水铺,每年还不死心得打申请回去。”
颜辞捧着手里的糖水,听着这些本不属于她生活里的事,但她更关心沈平萧。
“那你呢,你想回去吗?”
沈平萧愣住,他从来没觉得这会是个问题,保持着时刻被需要的准备,这一点,已经融化到他浑身流淌的血液中。
颜辞提问的那一刻,他如梦初醒,忽然懂了一点。
她是怕这缘分会稍纵流逝,成为指缝间抓不住留不下的云烟。
沈平萧囫囵吞枣得回答。
“这就不是我们想不想的事。”
颜辞低头,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有召必回。
她似无心似有意得将那一整颗雪梨轻轻捣开,一口一大半,再一口全部吃完。
“梨不能分着吃,你喝糖水吧。”
沈平萧确实不爱吃甜的,老谭没有冤枉他,但是颜辞递过来的东西,他不仅接下,还一口见底。
“走吧,下一站去哪?”
沈平萧当导游没有经验,他的生活枯燥单调,除了学校,就是这几个相熟之人每隔一段时间确认一下近况。
这没事找事得找地方玩,简直是开辟了新世界。
他打开地图检索,眼前一亮。
“这附近有个小公园。”
“你要不要去……”
他看着颜辞,越说越轻声,自己都觉得这安排实属不像话。
“我再看看。”
颜辞也并不恼,左右今天有的是时间给他浪费,安心得等在一旁听候他的安排。
“这儿还有个南屏古镇,要不去那转转?”
沈平萧卑微得向她询问,颜辞眼皮沉浮两下,昂首阔步。
“带路啊,看我干嘛。”
沈平萧的准备还没颜辞做得足,但她一点也不着急,一边跟着他走,一边拿相机抓拍这个城镇中的各色景象。
到达南屏古镇,建筑上褚褐色的飞脊直冲云霄,一排铜色铃铛垂钓在屋檐下方,青石板铺设的道路两边,密密麻麻的商铺内,小老板见人就吆喝。
用力的做旧,成熟的商业化气息,这种打着古镇的名号,实际就是另一种商业广场的地方,颜辞一般都绕着走。
她的相机一路上都没有再举起来过,视线扫过竹篓内色泽暗沉的土特产,与一墙之隔的网红店内,夸张又违和的灯光碰撞,形成巨大的落差。
仿佛这一面墙隔出的不是两家店,而是两份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