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的是,我去拿。”
颜辞趁她猫腰进去翻找东西的时候,估算了一下这些东西的价格,扫了收款码付钱。
老板娘抱了一堆出来,铺在柜台上。
“来,你看看你要哪种?”
她一个一个介绍,“这个么一帆风顺求平安的,这个大富大贵求发财的,还有这个,百年好合求姻缘的,子孙满堂求子的……”
颜辞:“……”
五花八门的金楷字体批量印在红绸布上,这样铺在柜台上,像在挑春联。
她指着角落里的空白红绸,“我要空板的。”
老板娘立刻把其他的打包收起来。
“自己写啊,自己写的更好,更灵。”
老板娘递来笔,言辞打开笔帽,下笔前却又停顿住。
她想幸福美满,想长相厮守,想沈平萧安富尊荣,安适如常。
她的心愿太多了,多到这小小的一片红绸装不下。
不能这么贪的,她只能这样告诫自己。
一笔一画十分虔诚,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写那么久,全是她的祷告。
平安。
沈平萧的“平”。
红绸悬挂于树枝,一阵风吹拂,浅浅滑过她的脸颊,像在替这个未到场的男主人轻抚。
“树神,我来还愿了。”
“如果您还能听见的话,请您一定再次将他平安带回我的身边。”
颜辞闭上眼睛,用心将愿望传达给虚无缥缈的树神。
她屈坐在树根上,头顶飘扬的红绸布,拿出笔记本再添一笔,正正好好一百天。
现在已经连借口都懒得找了,因为她除了就这么等下去,没有别的能做的。
画完这一笔,她将笔记本翻至最后一页,抽出那份至今未动的信封,在树神的庇佑下缓缓打开了它。
信纸洁白无瑕,黑色的字迹力道仿佛能穿透纸页。
她将信纸铺平,逐字读下去:
颜辞,见信如我,始料如斯。
我很庆幸,我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我知道,它会一直伴随我到生命结束。
我未曾料到你会闯入我枯燥乏味的生活。
谢谢你,也对不起。
我能给你的实在太少。
我想,待我成为一捧白灰、一张照片,便能完全属于你。
这好像也成了一件不那么悲伤的事。
颜辞,我是幸福的。
你要相信我会化成风、化成水、化成另一个人的样子,依然不遗余力得爱你。
勿念。
信纸的下方,还有一处被他蹭掉的笔迹,笔尖的力道透至后方,几乎要将信纸戳破。
颜辞都不用对着光看,就能清晰得看见他写的什么,又被他擦掉。
“我爱你。”
这一句简单的话,沈平萧沉闷内敛的个性,这辈子都说不出口,只能在这信纸上描绘出来,一笔一笔得加深。
颜辞更想去相信这是一封情书,沈平萧写给她的,独有的情书。
可是她骗不过眼泪,骗不过痛到麻痹的心和大脑。
“混蛋,我要你亲口对我说……”
“我要你站在我面前对我说!”
天边燃起一团火烧云,飞鸟一头扎进,终是冲破了陷阱跃上云霄。
――
地平线的另一端,灰原特别军事区,多国联合的秘密清缴行动历经数月之久,仍然还在进行中。
沈平萧带领着二分队的四个人疾驰在残垣断壁中。
“野蜂,我发现塔巴的车了,正在往民房区逃窜。”
电流刺啦一声,叶枫传来一句。
“盯牢了,我马上来。”
前方车上的人突突突得向后开枪,加固的车铁壳噼里啪啦,子弹潜入实心轮胎,吃干抹净。
高速行驶着的这辆行至一处凸起,,一个没注意,差点翻车,左摇右晃好几下才扶稳。
沈平萧紧跟其后,猛得打方向盘,车轮爬在一旁被炸开的市政排水管上驶过,稳扎稳打得追过去。
前方路况还算好,遮挡物少了许多。
沈平萧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打开窗户,举枪就对着前车的轮胎打。
“嘣”一下。
几乎要平地跳起,车翻了,落在地上激起滚滚黄尘。
他们立刻下车举枪逼近。
沈平萧是他们中间唯一个能用英语交流的。
“Freeze!”
黄尘中有子弹飞出来,逼得他们立刻找掩体。
沈平萧听着声音判断子弹来向,感觉他们在迅速转移。
果然黄尘消散一点,有能见度的时候再去看,人早已不知所踪。
“千哥,人跑了。”
“在附近的民房里,一个个搜。”
战区民房早就已经被清空,四个人全方位防控得在这一片区域搜索,刚准备进下一间房,沈平萧忽然伸手止住所有人的步伐。
前方门口被踩过的血迹还黏着黄土,屏息仔细听里面传出来的动静,还能听到粗重不一的喘息声。
人就躲在里面。
这间屋子战前是一家服装店,虽然大部分的东西是都清空了,但是墙上镶着镜子,正对大门口,他们这么进去,还没到就会被塔巴那伙人看到。
他用手指做指挥,两个人在正门口用催泪弹把人逼出来,自己再带一个人在侧后方玻璃窗那蹲守,确保万无一失。
一切都安静得令人窒息。
“砰”得一声从内破窗,候在一旁的沈平萧立刻扑上去缴械,何海洋紧随其后,控制住了两个人。
另外两个妄图从正门逃脱的也被逮个正着。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增援部队已成合围之势,头顶盘旋的直升机正在用英文放话。
“You are arrested!”
祸乱灰原地区的武装头目塔巴,此时此刻正沈平萧的控制下,腿滴着血,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注视天空。
强弩之末的塔巴忽然抖着浓密的胡须笑起来,他盯着这位素不相识的士兵。
“God bless you,Amen。”
他不再挣扎,反而从容得笑着。
沈平萧眼皮跳了一下,瞥见了他衣服底下露出的一点点导爆索。
他立刻抽身,并向后吼道。
“撤!他要自爆!”
叶枫刚刚赶过来,就听到这句话,逆着人流想上去帮他。
“老千!”
塔巴死也要拖个垫背的,弹起来框住他的脖颈往后拖,还在他的耳边咬牙切齿。
“You are a lucky dog!”
谁他妈要做你的幸运儿!
沈平萧不断肘击,但是打到的全是塔巴绑在自己身上的炸药。
看到叶枫靠近,憋红了脸嘶吼。
“别过来!”
他冒着自己被扭断脖子的风险,将全身的肌肉群唤醒,猛得后仰撞击塔巴的头部,趁他晕头转向收力之时,将自己身躯尽量甩远一点。
“嘣……”
巨响和火光紧随其后,塔巴四分五裂,碎成了拼凑不出来的肉泥。
冲击浪把沈平萧炸出十余米远,贴在黄土地上翻滚两下,再也未动。
他面相天空的那半边侧脸血肉模糊,浑身的暗红色黏腻,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塔巴那个疯子的。
“千哥!!”
战友悔恨又无助呐喊。
叶枫跑得连滚带爬,直呼大名。
“沈平萧!!!”
他滑跪过去,看着沈平萧仿佛浑身血肉全部外翻溃烂在外的样子,都这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给他救起来。
叶枫看见沈平萧的嘴唇像抽搐一般微动,伏下身贴在他嘴边,只听到他微弱的一句话。
“别告诉她。”
风吹起的黄土中多了股腥臭味,让硝烟染了血,又或是,血染了硝烟。
第三十六章 苟且偷生
距离墨尔本那场学术交流会只有两天时间,颜辞还是没有等到沈平萧的电话。
从一个月等到三个月,这眼看着又要从一季度等到半年,她一直在等。
终于还是忍不住,没有借口得去了一趟勐海,直奔沈平萧所在的中队。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你们副队回来了吗?”
哨兵摇摇头。
颜辞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又舍不得走,在路边做思想争斗。
正当此时,哨卡大开,有车出来。
颜辞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动作比脑子快,起身往车前一竖。
叶枫急刹,下车一脸震惊。
“颜小姐?你怎么找过来了?”
颜辞斗胆上前,去询问一些她不该问的话。
“叶队长,沈平萧还没回来吗?他去做什么了?这已经快半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叶枫沉默两秒。
“上车说吧。”
他把车停在路边,关起窗户说亮话。
“颜小姐,实在抱歉,你的问题我都无法给你确切答案,老千他回来了自然会告诉你的,你不用太紧张。”
颜辞也知道自己不懂事。
“我也不是想追问什么,就是……都这么久了,我连他的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我后天就要出国去参加学术会议,回来又是半个月……”
颜辞紧张到语无伦次,但其实,叶枫比她紧张得多。
“叶队长,你就告诉我,他是否安好就行,我只要这一句话。”
叶枫扭过头去,慌慌张张得藏起脸上的答案。
“活着。”
他就这么一句话。
“很抱歉,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些。”
颜辞不知道部队什么安排,不知道叶枫是和沈平萧一起出去的,叶枫说什么就是什么,信得毫无保留。
“这就够了,谢谢。”
叶枫实在不想再聊这个了,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会忽然穿帮。
“颜小姐有住处吗?我送你回去。”
颜辞摆摆头。
“不用了,我就是来求个心安的,不瞒叶队长,我这些天半夜总是惊醒,有时候还会梦到他满身的血。”
那张被沈平萧拿走的照片,像老式唱片机一样陷入不断循环的梦境,让颜辞煎熬难耐。
“有你的话,我便也能安心一些了。我还得赶回汉城准备会议资料,能麻烦你送我去车站吗?”
叶枫启动车辆,“当然。”
将颜辞送至车站,叶枫看着她不辞辛劳得跋山涉水跑了这么远,就为了求证他的一句话,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二十分种后,勐海军医院,特护病房。
叶枫进来没有找到人,抓了个护士询问。
“这个房的病人呢?”
“我刚才好像看见他自己一个人摇着轮椅下楼了。”
叶枫又去医院的公共林荫找人,总算在西北角长椅旁找到沈平萧。
他穿着病号服,正一个人孤零零得晒太阳。
有人靠近,还会下意识低头歪过脸去。
“是我。”
叶枫说话的音量比平时拔高了不少。
听到是他,沈平萧才肯抬头。
“你怎么又来了。”
叶枫拎起一点裤管,稳坐于他的身边,弱弱道。
“老千,你打算就这么下去吗?”
沈平萧身体歪了歪,靠近了些,用手指临空点点自己的耳朵示意。
他的耳朵在爆炸中遭到毁灭性打击,一只完全失聪,另一只也听力有所下降,虽然凑合能用,不影响日常生活,也不如之前耳聪目明。
叶枫靠过来一点,两个人像在说悄悄话。
“她来找你了。”
沈平萧所有的动作都停下,一言不发。
叶枫尝试劝他。
“老千,我觉得你的眼光不错,那姑娘挺好的,我觉得……我觉得她不会介意你现在这样……”
沈平萧打断他。
“野蜂,你要不要看看我,再说这些话?”
他转头过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清晰可见从下颌到右耳朵的右侧半边脸,烫缩水一般得面目全非,赤红一片,削掉一层肉;耳朵缺失一大半耳廓,其下的耳膜也震得稀碎,右耳再也听不见声音。
所幸眼睛逃过一劫,那点丑陋,用他自己的巴掌,还能一只手遮干净。
然而,这并不是全部,藏在病服下的脖颈和肩膀亦是面目可憎。
因为当时的站位,他这次的伤全部集中在右侧,除去骨折的冲击伤,还有一些割裂伤和燃烧伤。
其他的或许都能养回来,可是他的脸毁了,右耳永久性失聪。
他比谁都清楚,成了这样,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扛得起那杆枪,也没有理由让颜辞再爱他。
“野蜂,她不懂事,我得懂事,她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有着大好前程,绑在我一个废人身上,那不是造孽嘛。”
叶枫忍着火气。
“谁说你是废人了!”
“我,我说的。”
沈平萧低头藏起自己颤抖的嘴角,愣是把差点就要溢出眼眶的洪流憋回去。
“你没告诉她什么吧?”
叶枫夹在中间很难做人。
“没说,帮你瞒着呢。”
“但是老千,隐瞒不是办法,你就算真的下定决心要一刀两断,也不该吊着人姑娘。”
终于,沈平萧崩溃了。
他用克制不住的哭腔,捂着自己的脸。
“我知道,我知道……”
“可是我现在还开不了口,我怕听到她的声音,我会改变主意……”
他压根不是怕,他是知道自己,听到颜辞的声音,一定会改变主意,那些准备好的想法措辞全部都会被抛之脑后。
叶枫轻拍他的后背,提出了一个更荒唐的办法。
“要么,我帮你去说,我就说你死了。”
沈平萧疯狂得摇头。
“那样她会记我一辈子的。”
“我不要她记我一辈子,她值得更好的。”
叶枫头疼得捏捏眉心,往左想是颜辞离开时哀默深沉的背影,往右想是战友剪不断理还乱的自我矛盾,当下除了拖延时间,真就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沈平萧深吸两口气缓一缓。
“我会处理的,过段时间,我会联系她的。”
“野蜂,在此之前,麻烦你还是替我守好这个秘密。”
事已至此,叶枫就算想做和事佬,也有心无力。
“塔巴是你干掉的,清缴行动你功不可没,我已经帮你打了申请报告,除了医疗费用全免以外,还会有笔数目不小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