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冗秋——斜柳宽宽【完结】
时间:2023-06-21 23:07:36

  “我父亲不想让我满世界跑,我母亲不放心我一个女孩子在外闯荡,可是那又怎样,这是我想做的事,你也是我认定的人。”
  颜辞的态度异常坚定,风吹不动,连眼神都未闪过。
  “你应该相信自己,更应该相信我。”
  沈平萧不是刮两句耳旁风就服软的人,他对自己母亲的误解,都要等到那一瞬才能恍悟。
  但此刻,颜辞的强势占了上风,他竟也生出了应该把心底某一块他无法打理的地方,交由她来照看的想法。
  “好,你安排。”
  他们继续沿着这条街道向前,漫无目的得游荡,寻找任何一项能与记忆重合的点,颜辞光循着一点四溢的飘香,就抓着了在脑海中盘旋的记忆点,顺便还唤醒了饥肠辘辘的肚子。
  “卤面馆,它还开着!”
  时过境迁,它还是保持着原有的样子,小而亮堂的门面,里面仅有两三桌的客位,拥挤得排在狭小的店面内。
  打理门面的夫妻老了许多,正在揉面的男人腰弯得更甚。
  角落里的挂壁电视,播放着实时直播的新闻。
  “两碗招牌卤肉面。”
  颜辞和沈平萧跨腿进来,多了两个人,更显空间逼仄,尤其是沈平萧无处安放的大长腿。
  动一下,不是撞颜辞的膝盖,就是撞桌腿。
  “小时候你就喜欢一边吃,一边踢我。”
  “这么记仇?”
  热气腾腾的卤肉面正好端上来,颜辞伸手去接,顺便瞪了他一眼。
  “你准备被我念叨一辈子吧。”
  沈平萧替她取了一双筷子递过去,嘴角咧到牙根,笑得整个人都微微抖动。
  颜辞又停住,拍着桌子。
  “笑什么笑,桌子都跟着你在抖,还让不让人吃了?”
  沈平萧把腿缩成一团,连肩膀都紧紧内扣,掩耳盗铃得缩小自己的占地面积,减小对外界的影响。
  卤肉面还是原来的配方,原来的味道,两人闷头就是干。
  颜辞吃了一口,小声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这面有点甜?”
  沈平萧嚼着腮帮子,吞咽一口。
  “好像糖是有点放多了。”
  一旁擀面的老板听到他们的悄悄话,无奈叹息一声。
  “我们家连糖罐子都没有。”
  沈平萧和颜辞双双尴尬得扒拉面条,又听到那老板不服气得小声嘀咕。
  “小情侣,吃啥都是甜的。”
  两人悄咪咪得交换眼神,默契得憋着笑。
  电视里的法治新闻忽然切断,主持人严肃的面对镜头,以标准的播音腔报道。
  “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消息,当地时间凌晨三点五十七分,C国瓦利亚地区突发武装冲突,目前已造成其城市南部机场、铁路、公路等基础设施瘫痪。”
  这忽然插播的新闻消息,不仅让颜辞和沈平萧到嘴的那口面没吃下去,面馆老板夫妇手上的活也停了下来,齐齐看向那电视屏幕。
  “我台将持续跟踪瓦利亚局势,同时呼吁广大观众朋友,非必须不要前往该地区,确保人身财产安全。”
  面馆老板低头继续擀面,评判道。
  “这是要打仗了呀。”
  颜辞清清楚楚得看见沈平萧周遭的气场产生变化,从方才的轻松愉悦,一下子沉闷下去。
  他那碗面几乎是连汤带肉倒进肚子里去的,搞得颜辞也不得不加快速度,只是再快也赶不上他。
  “你慢慢吃,我出去打个电话。”
  颜辞点点头,瞧着碗里剩下的,方才还感觉莫名有甜味,这下却怎么也没胃口了。
  沈平萧这个电话没有讲太久,回来的时候脸上更阴郁了几分。
  “走吧。”
  路上,颜辞试探道。
  “沈平萧,你有别的安排吗?”
  他叹气。
  “还没有。”
  颜辞估摸着他是打电话申请归队去的,但是此时此刻没有得到正面回复。
  “那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他忽然停下来,目光满含歉意。
  “颜辞,如果我要离开一阵子……”
  他止住了,他不知道怎么说好。
  颜辞懂他,“我等你回来。”
  “可能,时间也不会太短呢……”
  “没关系,沈平萧,我有时候一上路,玩得忘我了,也会消失个十天半个月,你放心得去做你想做的事,你只需要答应我,无论多久,无论多远,你都会回来就行。”
  沈平萧重重点头,“好,我答应你。”
  颜辞轻轻吹了口气,来缓和自己有些闷胀的心情。
  “那在此之前,你要不要先兑现另一个承诺,跟我去南琼走一趟?”
  颜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这么着急,但是她就是不想等,好像如果今天不抓住这个机会,来日再也没有了一样。
  宁岭的机场没有直达南琼的航班,要转车先去隔壁省城,再转乘飞机。
  颜辞有条不紊得安排了全部行程后,又给父母挨个去了电话。
  常年不着家的女儿忽然要回来,还要带男朋友,这一突发状况确实让颜辞父母措手不及,忙不迭得推了所有事,去准备好酒好菜。
  沈平萧焦躁不安,不断变换着坐姿,时不时翻看手机,心思完全不在这儿。
  不止是他,颜辞也有一点心堵,安安静静得坐在他身边。
  这还没有分别,却知道注定要分别的折磨,让她感觉像有黏腻厚实的胶水,从头到脚糊了满身。
  堵住浑身的大大小小的毛孔,躲不过,扯不掉,就算很用力得呼吸,也仍然无法通畅排解。
  忽然沈平萧的大手伸过来,紧紧握住,一双明眸紧紧盯着她,用力得将她的样子、她的轮廓框进眼瞳,像在拓印,又像在镌刻。
  “颜辞,或者,我们就这样过下去。”
  “我不回去了?”
  她错愕、惊喜,想从沈平萧的眼神中找出一点逃避性、质疑性的不确定。
  沈平萧是认真的。
  他的焦躁不安不只是在等待上头的结果,也是在看着自己内心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你争我抢。
  他有留下来,彻底改变生活的想法。
  这要是放在从前,是绝对不可能的。
  颜辞知道,是因为自己。
  “沈平萧,说实话,我确实很想,想你留下来,想你不回去,没人会想分别。”
  “但是请你再好好考虑,在聋哑特殊学校做一个平平无奇的体育老师,偶尔上两堂课,用剩下大把时间想着另一种可能,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你会后悔吗?或者说,你会更后悔选哪个?”
  颜辞是一个追梦成功的人,沈平萧现在所面临的抉择,在她成为旅者前,就已经面临过,她知道那种滋味。
  家人难以割舍,父母的挂念永远背在身上。
  这么多年过去,她没有后悔。
  但是如果当初她听了父母的碎碎念,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她会一直沉浸于幻想她触手可得的另一种人生。
  “当一道填空题变成了选择题,你明明已经计算出正确答案,再出现的选项,都是迷惑你的干扰。”
  “我的出现,不能成为你的绊脚石,如果你是因为我才产生这种想法,那么我有罪。”
  沈平萧的人生简单之至,服从、忠心、拥护,就是他的全部。
  在颜辞闯入他生活之前,从来没尝过别的。
  甜蜜是粘稠的,是芳香的,当然也会让他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多闻几下,多尝几口。
  颜辞自己还困在那一身难搞的浆糊中,却要竭尽全力把沈平萧从中拽出来,给他清理干净,保持清醒。
  “沈平萧,如果有机会,不要因为我而犹豫,更不要因为我去放弃,永远都不要。”
第十五章 归队
  距离发车还有二十分钟,颜辞去卫生间的空隙,沈平萧接到了来自队长的电话。
  “你现在在哪里?”
  “宁岭火车站。”
  “沈平萧,现批准你的归队申请,参加瓦利亚撤侨任务,十五分钟后,会有车来接你,与大部队汇合后直飞C国。别浪费时间了,趁这会儿,与你的家人朋友好好做个告别。”
  他瞬间脊梁直起,正视前方。
  “是。”
  颜辞说的是对的,前一刻还在做思想斗争的沈平萧,这个消息一来,整个人犹如打了鸡血般亢奋,想骗都骗不过自己。
  他端坐在原地,数着时间等颜辞回来,想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看到她的身影从不远处的人堆里挤出来,他没忍住,小跑着赶过去。
  走近了,发现颜辞干净如白玉的眼睛上有细小透粉的红血丝,微微泛肿的眼睑,还带着被擦拭过的微红。
  她哭过了。
  没等沈平萧想着怎么安慰,她自己就调整好表情,对着他嬉笑。
  “干什么,这么高兴?”
  “刚才我队长给我来电话了,我要归队了。”
  颜辞跟着他开心,笑得自然又大方,一点儿都没有装的痕迹。
  “那很好啊,是要去C国吗?”
  沈平萧一板一眼,“对不起,按照规定,任何行动的细枝末节,都不能透露。”
  颜辞很通情达理,重重点头。
  “嗯,什么时候走?”
  沈平萧看了眼时间。
  “十分钟后。”
  “这么急吗?”
  颜辞主动牵着他,带回候车座位上。
  木已成舟,甚至连宁岭都还没出,他们要赶往南琼的计划都已搁置。
  沈平萧方才反复横跳的纠结,全部转化成了对颜辞的歉疚。
  “叔叔阿姨那,下次我一定登门道歉。”
  “不用,你又不是去玩的,我会帮你解释的,你别担心这些。”
  已经说好的约定说推翻就推翻,沈平萧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要不你现在打个电话,我来和他们说。”
  颜辞的音色陡然严厉起来。
  “沈平萧。”
  她哀求一般。
  “别想那些了,你就好好陪我一会儿,行吗?”
  候车厅一阵嘈杂,他们所乘坐的列车开始检票,人都背着大包小包,从各个方向挤过来,拥在检票口。
  唯独这两人,手里捏着车票,却一动不动。
  临别有很多话,它们蜂拥得挤在心口,挤在酸胀的眼角,挤在频频叹息的喉间,却没有一句能在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传达到对方的耳朵里。
  沈平萧的电话又响起来,来接他的人到了。
  与此同时,列车的检票员也广播催促。
  “我该走了。”
  颜辞一个都不理会,攥着车票如坐禅般发呆。
  沈平萧俯身,虚手扶了一下她的脑袋,想去吻她,犹豫一下,缩回手,最后也只是揉了揉她掐得发白的双手。
  “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沈平萧的身影走出候车厅,消失在人海茫茫中。
  热血男儿实现了他祈祷许久的愿望,奔赴本就属于他的广阔天地,留下身后的孤芳独自赏。
  “所有旅客请注意,D6602次列车,停止检票。”
  终于,他们的那班列车也关闭了闸口。
  颜辞依然保持着那个呆坐的姿势,不管候车厅其他陌生人的目光,一边细细抽泣,一边将手里那张已经揉烂的车票撕成两半。
  ――
  “爸,妈,我回来了。”
  颜辞形单影只得站在家门口,门虚掩着一条缝,轻轻一推就开。
  阔别已久的颜母正在阳台上浇花,闻声放下手里的洒水壶窜出来,上去给她取下压肩的背包,朝着在厨房忙活的颜父扯嗓子。
  “老颜!闺女回来了!”
  颜父盖上锅盖调小火闷煮,板着脸进屋,嘴巴都没张开,从胸腹中发出闷重的回应。
  “嗯。”
  他戴上老花镜,挑着眉毛调他的CCTV军事频道,眼睛未曾离开过电视半步。
  “就你一个人呐?”
  颜辞知道父亲什么意思,尽管已经向他们解释过前因后果,但是作为父亲,还是避免不了为女儿被忽视而愤懑。
  “爸,其实这事怪我,是他决定归队在先,我等不及,他才迁就我的。”
  不提还好,一提颜父连看电视的心情都没有了。
  “不来也好。”
  “小辞,你说你想出去闯,你有能力照顾好自己,那也就罢了,可是爸爸绝对不同意你和那小子在一起。”
  颜辞还以为父亲如此反对,就因为一次失约。
  “您有必要因为一次小误会,就否认一个人吗?”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就算今天那小子来了,我也这么多话。”
  这人都没见过,就已经贴上了不合格的标签,让颜辞觉得不仅没道理,还很野蛮霸道。
  她发出一声自嘲的讥笑。
  “您这是不同意我谈恋爱吗?”
  颜父态度异常决绝。
  “男大当家,女大当嫁,我做父亲的,没道理挡你的姻缘,但是颜辞,你找谁都行,就是不能找部队里的。”
  敢情他是对这个职业的整体歧视,颜辞怒意上头,争辩起来。
  “爸,你别忘了你曾经也是穿军装的!”
  “就是因为我都经历过!”
  父女两对呛,颜母虽坐在一旁不说话,却也不劝什么,只是在他们的争吵声中,时不时穿插一两声叹息。
  颜父压住音量,尽可能温和得用劝的,而不是用吵的。
  “小辞,爸爸也不想棒打鸳鸯,但是爸爸知道,如果我把我的宝贝闺女送上这条路,将来会不可避免得面临什么。”
  随着这番推心置腹的话,颜母忽然趴在自己的膝头掉起眼泪。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十岁那年,我决定退伍,带着你们南下来到南琼,之前发生了什么。”
  颜辞对这段记忆不是很清晰明朗,只记得有几天父亲不在,母亲每天没有笑脸,他们常常背着她说悄悄话。
  “老颜,过去的事,就别说了。”
  “我不说?我不说看着你闺女往火坑里扑啊!”
  颜父缓缓道来。
  “有机会,去翻翻十几年前的报纸,当时轰动一时的石人岭煤矿坍塌,埋死了不下百余人,说是地质灾害,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意外。”
  十几年前,信息流通远没有现在发达,石人岭煤矿区,武警车在民警的带领下驶入。
  忙碌的运煤工作全部停止,煤老板双手叉腰,站在高处目光忧愁得盯着那地鼠洞一般的矿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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