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他们落脚的客栈门前停下,君澜没让陈敬山下车,太折腾了,她自己进客栈将李泽然等人叫上。
介绍陈敬山身份时,君澜只说对方是她朋友,其他的并未多言。
小师妹的朋友就是他们的朋友,李泽然等人拿出了自己全部的友善和热情招待陈敬山。
整个过程中,谁也没有问及陈敬山的身份和家世,对他身上的破衣烂衫也没有投去半点异样的目光,更没有嫌弃他身上的难闻气味。
他们就正常地对他,就好像他和他们所有人一样,并无任何的区别。
陈敬山胸膛里面的那颗心,一下子变得火热火热的,整个人都被一股暖阳笼罩住。
他坐在马车里面,将头埋在臂弯里,嘴巴咬住手背,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眼眶。
修炼之人,五官本就灵敏,君澜敏锐地听见了马车内的动静,她蹙眉,拦住要掀开马车帘子和里面的人打招呼的云子集。
“陈兄有些受寒,不宜吹风。”她解释道。
她对陈敬山的家族虽然还不是很了解,但陈家既然是百年书香世家,想必在大青城多少还是有些名望的。
而云子集所在的家族云家,在本地也同样属于大世家。
同为世家子,一个风光无限,一个落魄潦倒。
而且,既然同住一城,对于陈敬山的事情,云子集想必也多少听说了一些。
君澜觉得,这种情况下,两人还是暂且先不要见面的好,免得刺激到陈敬山。
好在云子集倒也没有执着要和马车里面的“陈兄”面对面地打招呼,听了君澜的解释,他乖觉地收回要掀车帘的手,就隔着马车帘子和里面的人打了声招呼。
末了,他望着君澜,不舍地说道:“君姑娘,下次你们若再来大青城的话,可一定要告诉我啊,我们大青城还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地方呢,我给你们做向导。”
这次虽然在大青城停留了七八天,但是大家都忙于正事,并未能好好领略番大青城的风土人情。
君澜点头:“放心,一定会的,说不定下次过来,还有事情要麻烦云兄相助。”
陈敬山说他没有调|戏寡嫂,她信。
既然信,那么,只要陈敬山有想洗清冤屈的打算,她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毕竟,那日在灵宝阁,陈敬山也曾帮过她。
洗冤屈这种事情,不像打架,也不同于比试,谁实力强谁就能占上风。
得靠舆论。
而世家大族加入其中,对舆论有推波助澜的作用。
所以,到时候恐怕真要借一借云子集的家族影响力。
云子集巴不得君澜有用到他的地方。
他立马欢欢喜喜地应下了,然后翘首以盼地等着这一天赶紧到来。
然后这一天很快就到了。
将陈敬山带回回春谷后,君澜没怎么耽误,当天就动手为他治疗腿伤。
断腿接骨,若是按照正常治疗手法的话,陈敬山至少也要在床上躺个百十来天。
污名这种事情,越早洗,洗得越干净,真要等到百十来天后再去,黄花菜都凉了。
君澜看出了陈敬山眼中的焦急和担忧,所以,她没有用常规手法治疗,而是直接用上了治愈术。
治愈术,独属于木系异能者的技能,能让枯木逢春。
强大的治愈术,再加上回春谷无限量供应的上好丹药,仅仅才过去三四天时间,陈敬山的断腿就恢复了七八层左右,能自己拄着拐杖下床走路了。
状态跟来时的形容枯槁比,也是天翻地覆之别。
人也吃胖了不少,至少脸上不再是皮包骨了。
当然,跟以前比起来还是差了些许,毕竟亏损的太厉害了。
之前在街头上和陈敬山相遇,君澜没有好好细看,等回来后细细帮他检查了下身体状况后,这才发现,陈敬山之所以在短时间瘦成皮包骨状,不仅仅是饥饿所致,还因为他被吸去了部分阳元。
对于修士而言,阴元和阳元的重要性,等同于生命。
有些修士为了追求修炼效果,会选择双修,因为阴阳交合下,修炼起来效果事半功倍,对彼此双方都有利。
但是如果单方面被吸走阴元或是阳元,不但对修炼无任何益处,还会导致原有的修为大跌,甚至是修为尽废,其性质就跟等炉鼎差不多,燃烧自己,强大对方。
陈敬山就是因为被吸走了阳元,所以才会干瘪得像具行尸走肉。
好在他只是被吸走了部分阳元,倘若阳元尽失的话……
估计他这会儿就不是一具行尸走肉,而是早就成为一具干尸了。
君澜隐隐有种猜测,陈敬山的遭遇,跟他的阳元受损,估计有分离不开的关系。
只不过,这种事情,陈敬山不主动开口说,她也不好上赶着去问,只能加大帮对方调理身体的力度,争取让其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到健康状态。
就这样,每天灵丹妙药的供着,各种药膳吃着,等到第十五天的时候,陈敬山终于恢复到正常水准了。
这里的正常水准,指的是他的断腿好了,干瘪的躯壳重新丰盈起来,脸颊上的颧骨不再过分凸起,眼中有光彩了,精气神也饱满的像初升的旭日。
但是他因为阳元流失而下跌的修为,却依旧没有恢复。
而且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办法恢复。
阳元被吸走后的后果太严重了,受损的不仅仅是修为,还有根基。
也就是说,陈敬山接下来的修炼之路,将会比其他人更加的艰难。
君澜安慰他道:“陈兄也不必过于为此事焦虑,修炼速度慢下来,也有慢下来的好处,至少慢修下得来的修为,会更加的牢实。”
这也是慢修的好处。
但是没有哪个修士想要这种好处。
修为再牢实又如何?当你还在炼气期哼哧哼哧的慢修时,别人都已经蹿到金丹境,甚至是更高的元婴境,轻轻松松就能将你摁住吊打。
陈敬山苦涩地笑了笑,随即他收敛神容,后退几步,朝君澜郑重地行礼拜谢。
君澜接受了他的感谢,然后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挪到他身后的那个包袱上面。
“陈兄这是要打算离开了吗?”她问。
陈敬山颔首,也扭头望向床上的那个包袱,那日,要不是因为这个包袱,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破庙里面苟延残喘。
……或许他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了,早变成了荒郊野岭外的一堆白骨。
毕竟,陈敬忠早就处处针对他,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将他除之后快。
如今他阳元受损,修为下跌,跟个废人无疑,又遭到家族驱逐。
这样一个除掉他的大好机会,陈敬忠又怎么可能牢牢抓住?
实际上陈敬忠也这么做了。
他只是被家族驱逐,并没有被家族追杀,然而那日他挨完三十道家法,被人抬出来扔进东街破庙的当天晚上,他就被一群流浪汉围攻,理由是他占了他们睡觉的地方。
可那个破庙到处都挂满了蜘蛛网,地上的灰尘足有半尺厚,除了偶尔爬出来觅食的蛇虫外,根本没有半点人在那里活动的痕迹。
陈敬山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那些流浪汉,分明就是受了陈敬忠的指使,故意找他麻烦的。
那时他虽然才刚受完家法,可他毕竟有修为在身,对付十来个流浪汉,不说稳赢,但也能做到自保没问题。
但一向对他疼爱有加的寡嫂突然受辱,并撞墙自尽,而他还被指证就是那个凌辱寡嫂的人,紧接着他就遭到了家族的驱逐……
突然其来的打击和变故令他措手不及,毫无求生欲,跟个死人一样躺在一堆灰尘中,任由那群流浪汉对他拳打脚踢。
因为这场殴打,他的伤势加重。
因为伤势加重,夜深人静时,他被人吸走了半身的阳元。
之所以才被吸走一半,而不是全部,是因为最后紧要关头,有几位修士路过那破庙,并在那里留宿,对方许是害怕,匆匆逃离,他方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之后他就像一块没人要的破抹布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等死。
躺到第五天的时候,他那死去的寡嫂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哭着说对不起他,然后是他那死去多年的兄长也来了,怪他没有保护好寡嫂,又大吼着让他去给寡嫂报仇……
他整个人一下子就惊醒了,是啊,他要给寡嫂报仇的,他不能让寡嫂死的不明不白!
所有人都说是他凌辱了寡嫂,才导致寡嫂羞愤撞墙。
然而他心中清楚的很,他根本就没有做过半点对寡嫂不敬的事情!
他是被人冤枉的!
凌辱寡嫂的另有其人!
兄长说得对,他得为寡嫂报仇!
报仇的第一步就是先让自己活下来。
但是他伤得太重了,于是他潜回家中,想把自己房里面的丹药拿出来,先把身上的伤治好……
结果他不辛地撞上了陈敬忠。
然后他又幸运地遇上了君澜。
这大概就是传说的不幸中的万幸吧。
陈敬山苦涩地牵了牵嘴角。
君澜沉默着听他说完事情的前因后果。
思索片刻,她忽然问道:“你方才说,是那个陈敬忠最先发现你在你寡嫂的房中……你寡嫂平日里面,和他接触的多不多?”
第136章 纯属欺负老实人
136
陈敬山“啊”了一声,有些没跟上君澜的思维,不晓得她为何突然这样问。
但是君澜既然这样问了,他只短短愣了片刻后,立马就给出了回答。
“嫂子是凡人女子,没有修为,平时就是个安静不多话的性子,也不怎么和外人接触。”
“自从三年前兄长过世后,嫂子更是几乎不出自己的院子,就是有什么日常需要,她也都是让身边的丫环去做,再不就是跟我说一声,我从外面买了后带回来给她。”
“至于陈敬忠……”
陈敬山抿唇思索,似乎在搜索记忆。
片刻后,他非常肯定地回答道:“在我的记忆中,嫂子和陈敬忠两人,除了每年的家宴和节宴,两人能有见面的机会外,除此并无任何接触。”
至于说两人私下接触,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兄长年长他十三岁,嫂子也比他大了十余岁,哥嫂成亲那一年,他不到八岁。
后来母亲去世,没过多久,父亲也在一次除邪行动中身故。
双亲先后离世,而他还是个孩子,于是长嫂就担负起了照顾他的责任。
都说长嫂如母,长嫂疼他如子,他也待长嫂如亲母,就喜欢黏糊在长嫂身边。
所以,长嫂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绝不可能会和陈敬忠有任何的私下来往。
再说了,陈敬忠那样的人,长嫂避嫌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和他有来往!
君澜敏锐得抓住了他话语中的关键词,问道:“避嫌?为什么要避嫌?陈敬忠有什么劣迹吗?”
“那倒没有。”陈敬山道,“但是他皮相生得好,很讨女子欢心,外面的女子都被他迷得昏三倒四,府里面的就更不用说了,这样的人,长嫂自然要避着些,免得生出闲话来。”
君澜回想了下陈敬忠的容貌,身形修长挺拔,眉眼俊美,尤其是那双狐狸眼,自带无限风情。
这样的男子,确实很容易吸引女子的注意力,也容易沾染上桃边八卦。
陈敬山的长嫂死了夫君,是寡妇。
寡妇门前本就是非多,主动避免和陈敬忠这样的男子接触,是明智且正确的选择。
不过……
君澜狐疑道:“既然你长嫂长年大门紧闭,那,出事那天,陈敬忠为何会出现在你长嫂的院子里?”
陈敬山方才说了,陈敬忠是第一个发现他在长嫂房间里的人。
这说明当时陈敬忠进了其长嫂的院子。
除非陈敬忠和陈敬山平日里面关系好,那日他刚好去找陈敬山,于是撞见了这一幕,否则这事就没法解释。
可是,陈敬山和陈敬忠两人,像是平日里关系很好的样子吗?
君澜回想了下那日在街头,陈敬忠毫不犹豫地踹断陈敬山一条腿,并且用灌注了灵力的软鞭朝陈敬山下死手的那一幕,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倘若两人平日里的关系真的很好,哪怕陈敬山做了错事,遭到家族驱逐,人人喊打,陈敬忠顶多避开他,不再和他来往。
而不会趁机落井下石,朝陈敬山下死手。
果不其然,就听陈敬山道:“他一直都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怎么可能和我关系好。”
陈敬山的父亲和陈敬忠的父亲,是嫡亲兄弟,只不过一个陈家嫡子,一个是陈家庶子。
陈敬山的父亲是陈家嫡子。
而陈敬忠的父亲,则是陈老太爷的一个姨娘所生。
嫡庶本就有别,且陈敬忠的母亲还出身风尘,身份上更加不堪。
因此,从父辈那一代起,陈敬忠的父亲就处处受压制,压制的久了,难免就有怨气,而这种怨气转移到下一代的身上,就体现在兄弟不和上面。
准确点来说,应该是陈敬忠单方面的跟陈敬山不和。
而这种不和,除了父辈之间的恩怨外,更多的是陈敬忠的个人怨愤,因为陈敬山比他优秀。
身份比他尊贵,学识比他出色,修为也远高于他……处处都比他高出一头。
可以这样说,除了一张漂亮的皮囊外,陈敬忠处处都比不上陈敬山这个堂弟。
只要有陈敬山这颗珠玉在前,陈敬忠就永远都只能是颗黯淡无光的鱼目。
而陈敬忠的父亲,也总是喜欢拿他和陈敬山做比较,说你看看你堂弟如何如何,你怎么就不能向你堂哥学习学习,你要是有你堂弟一半的优秀,你爹我做梦都能笑醒……诸如此类的话,每天都在发生。
听的多了,陈敬忠的心态就崩裂了,对陈敬山的怨恨像荒原上的野草,疯狂滋长。
同样都是陈家子嗣,就因为一个嫡庶的身份压着,他陈敬忠就只能做陈敬山的陪衬,凭什么啊!
没错,陈敬忠始终认为,陈敬山之所以会处处压他一头,并不是因为陈敬山本身就比他多优秀,而是因为身为陈家嫡长孙的陈敬山,享受到了陈家最好的资源。
倘若将这些资源给他的话,他肯定会比陈敬山更加的优秀出色。
他是输在出身上面,而不是他真的不如陈敬山。
心中存着这样的认知,两人之间的关系能处好才怪。
正如陈敬山所言,陈敬忠一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不过陈敬忠此人极善伪装,他将自己的恨意藏得很深,从不在人前显露。
只有直面他这份恨意的人才能感觉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