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看着江启明熟练地拿着手术刀完成了他今天布置下去的训练任务，几乎对答如流的提问，申老师又不得不再一次发出惊叹。
那么多知识点，他一点没忘？
“嗯，平常工作时会用到。”
“差点让我忘了，你只是不当医生而已……并不是要荒废自己从前学过的东西。”
“您没忘，只是我选择的路对于您来说太过荒谬。”
“是啊……小江，人各有选择，做与不做都在自己，而不在他人。”
“……”
江启明挥动着手术刀的动作突然慢了一点，随后便很快恢复了最开始的速度和精准度。
总感觉申老师此刻跟自己说的话，其实还有更深的意思。
但若是像只无头苍蝇继续往下猜测的话，他又拿捏不准申老师到底想说些什么。
“她签字了吗。”
大概，又是跟那个女人有关的东西吧。
“签了，现在就等着十天后进行手术。”申老师一边检查着江启明的成果，一边用着缓慢的语速说道，“她父亲的各项指标在最新的那一批药物的作用下终于比之前的状态稳定了许多，一周后应该就可以彻底稳定下来。”
“好。”
江启明主动结束了话题，实验室中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小江。”
“怎么了？”
“为什么要对她隐瞒她父亲的真实病情？”
“不想她担心。”
“我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你老是觉得那个女人不相信你。”
“信不信是她的事。”
他做了就行了。
他对李仁道的仇恨自然一分不会减少，但惩罚和报复他的方法有很多。
他没必要走最极端的那一条路。
第248章 当事人
手术进行的当天，李棠一个人来到了手术室的门外。
越是接近这个时间，她越是谨慎小心，生怕父亲的手术会节外生枝，发生一些本不该发生的事情，所以她完全没有将这件事声张，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等待的过程总是格外漫长，李棠望着头顶红色的“手术中”三个大字，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曾经和李仁道一起生活的画面，从小到大，温馨的，甜蜜的，打闹的，都有。
只是最后，都定格在了那天自己在新家里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解码出来的那个文件所呈现出来的事情上。
她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的父亲辩解。
若是申老师知道，自己现在正在救治的人是自己最得意的学生的杀父仇人，脸上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和举动呢。
李棠没说话，也从未曾打算要将这些事跟申老师说。
反正一开始，申老师也是因为自己是江启明的未婚妻这个身份才愿意帮自己的吧？这些事，又何必说出来呢。
他们只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李棠心中多多少少有点感慨，奈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多就是这个样子，她就算是有其他的想法，也无力回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与人之间就很难真正走进对方的世界里，就好像是不论再接近，再了解，再熟悉，最后的关系中间依然有一道很窄很窄的墙，象征着心灵和灵魂之间巨大的隔阂。
她和纪小婷，就算现在又成为了朋友，之前有些莫名其妙的冷战和互相不联系也说开了，但不管怎么说，终究也回不到过去了吧？
羊初……她还有必要去问问他为什么不跟自己联系了吗？还是说，自己一定要听到那些话从羊初的嘴中亲口说出，才会相信自己现在的猜想？
裴璐，就算是在从前，她们之间也几乎从来没有过深入交流，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更像是由利益编织在一块的同盟，一旦她们二人之间的共同利益减少甚至是发生冲突，她们之间的关系就会轻易地分崩离析，经不起任何考验。
何况裴璐还有个不争气的弟弟，哪怕裴川年已经败家和不懂事到那种地步了，裴璐还是心甘情愿为自己那个血缘上的弟弟收拾烂摊子，筹集医药费。
仔细一想，李棠突然觉得自己并没有真正可以交心的朋友。
她难过的时候，需要帮助的时候，需要有人依靠的时候，在她身边的……
这段时间以来，不，自从遇到江启明以来，很多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都是他。
可他给她带来的，大部分几乎也都是不愉快的回忆。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变了质——是从他们二人对一开始的那场交易不同的理解所产生的分歧开始，还是从那天江启明在盛怒之下强迫了自己开始呢——记不清了，也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总之，哪怕到了现在，自己还是多多少少有些介意那个男人。
可将自己从童野的手中救出来的是他，在童野对自己疯狂的执着之下保护了自己的也是他，自己因为那些药物受到了精神创伤之后也是他在医院陪着她，哪怕在战事期间，他也还是重修了李公馆，也保住了那家公司，她不能去否定他做的这些。
望安战事，是，说白了确实也只不过是上一代的纠葛，可自己的父亲，李仁道所做的一切近乎直接摧毁了两个家庭，江启明和周彬恨他，想为亡人报复他也再正常不过……
站在任何一方的角度来看，任何一方都没有错。
可一旦站在对立面，就会发现，在情感上他们都很难接受对方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哪怕其实他们都清楚对方这样做是有着充分的理由。
情感上这道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和她才可以真正跨过去。
也许……
困意袭来的一瞬间，李棠的直觉好像断电之后又突然亮起的灯泡一样，存在感极强地闪了一下。
或许，等到她的父亲李仁道醒来的时候，这件事……
也可以由当事人、施害者亲自解决了吧？
……
大概是等了太久太久了，头顶上亮着红光的三个字还是没有变化，连续几天都没有睡好觉的李棠靠着身后洁白的墙壁睡了过去。
第249章 作为一个父亲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在一道道陌生的声音的呼唤下，李棠这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一时间有些迷茫地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穿着白色大褂的人。
是个……陌生的医生？还是护士呢？
“你是李仁道的女儿李棠吧？他的手术已经结束了，现在已经很晚了。”那个医生稍微弯着腰对着刚刚才醒过来的李棠说道。
“手术成功了吗？”
“手术很成功，患者已经顺利醒过来了，只是现在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恢复，说话和走路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那名医生看着李棠从发懵到突然变得紧张的脸，不知道是觉得有些可爱还是感到了身为一名医生的职业道德，说话的声音都温柔了许多，“你可以去看看他，在原来的病房，护士正在给他擦汗。”
“好，医生，谢谢你。”听到手术成功的消息之后，李棠的睡意这才消失得无影无踪，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对着面前的医生道过谢之后就快速走进了病房。
一走进那间对自己来说并不陌生的病房，李棠只觉得莫名地有些心跳加速。
洁白的病房，洁白的墙壁和天花板，走进去之后，李棠这才看到躺在病床上在护士的帮助下有些艰难地翻身的男人。
“老头……终于舍得醒了？”
其他的话一瞬间卡在了喉咙里，李棠甚至有些责怪自己的父亲居然只是因为求胜欲望不够强烈，就可以在病床上躺着不动这么久，让她担心。
“小棠，你来了啊，我还让那医生别去打扰你……”李仁道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好像是还没有完全从不知名的病情中痊愈一样。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还以为你要……”
“你先出去。”李仁道沉着声音对身边默不作声的护士说道，直到那名护士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并且听到了关门的声音之后，李仁道才接上了李棠的话，“小棠，对不起，我病倒之后，你一个人经历了不少事情吧？”
“嗯……”一时间，李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低低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现在的场景有些太不真实，或许是她根本无法想象到眼前的男人，自己的父亲，居然在二十年前做过手刃自己好兄弟的事情，总之，李棠在见到李仁道的那一瞬间，居然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陌生。
“小棠，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吧？”
听完李仁道的话之后，李棠明显愣住了。
老头怎么会知道……自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呢？
老头明明刚刚才醒来，曾经自己也从未跟老头问起过类似的事情，怎么会这么突然地问出这句话呢。
“小棠，按照我的计划，这个时候的你应该已经解码了我电脑里的加密文件，知道了望安战事的全貌。”李仁道有些艰难地翻了个身，最终还是平躺在了白色的病床上，有些无力地盯着洁白的天花板，说话的声音也很轻很轻，却很笃定。
“你的计划？你在说什么？”
李棠只觉得自己不好的直觉此刻在疯狂地报警，昭示着接下来自己将会知道一件自己本来不用知道、或者是时间到了自己也不得不知道的事情。
计划？
老头——眼前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算好了他会住院，会卧病，并且也算好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自己一定会去解码他电脑里关于望安战事的文件？
凭什么？这没有任何理由，他是怎么做到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算到现在的事情的？
“小棠，你不知道，江启明会爱上你，只是时间问题。”
“而你们会因为望安战事暂时分开，也只是时间问题。”
“知道了望安战事全貌的江启明一定会直接或者是间接地对我下手，但他也一定会因为你而心软，我死不了，就一定会陷入长时间的昏迷。”
“我昏迷的时候，想必一定是江启明如日中天的时候。”
“但小棠，我教过你，纸包不住火，哪怕他做得天衣无缝，以你的敏锐，也一定能察觉出某些事情的不对劲。”
“怀疑积累到了一定程度，你就会去查。”
“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有迹可循，更何况，你完全拥有凌驾于一名普通黑客之上的能力，想查什么也只是时间问题。”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仁道很明显停顿了一下，用余光看了一眼保持着沉默，光从脸上也看不出来有什么表情的李棠，过了几秒钟之后才继续缓缓地说道。
“那天，我早就发现了埋伏在楼顶的周彬。”
“我是故意中枪的，因为我知道这一天一定会来临，让周彬成为众矢之的而不是江启明，这才是我的目的。”
“我背负着痛苦的罪恶活了二十年，江照野，我曾经最好的兄弟，我已经很对不起他了，宁愿再对不起那个女人的丈夫，也不能再对不起江照野的儿子。”
所以对他开的这一枪，必须是周彬为了自己的亡妻打的，而不是江启明为了自己的父亲江照野打的。
这样，他住院的事就跟江启明没有直接的关系，而周彬一直是江启明那边的人，也算是间接地帮着江启明报了仇。
从一开始，从他和江启明达成交易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在慢慢准备为自己二十年前所犯下的错误而赎罪了。
在谈判中江启明提出的要求，他几乎没有拒绝一条。
他对李棠有好感，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当然是看得清清楚楚，而若不是因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因为自己亲手杀了江照野，不论是从身份还是从个人魅力上，他们本来都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老李，你们家是个女儿，我们家是个儿子，你说他们……有没有可能成亲呢？”
“老道认为，最后能不能在一起，还得看他们自己。”
“那以后咱们可就是亲家了。”
“现在说这些，早着呢。”
他一直记得，江照野从一开始就想过要江启明和李棠长大之后在一块。
“除了周彬在开过那一枪之后还给我下药这件事之外，其他的事，包括江启明一定会赢过童野，大体方向上都在我的设想和计划之内。”
说者的语气很轻很轻，而听者此刻却再也没办法像一开始那样保持沉默。
“所以，你算好了一切，也把我——你亲生女儿算进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棠，这都是为了弥补。”
“……弥补？你所谓的弥补江照野，就是扫平我和江启明之间所有的外接阻挠因素，费尽心机让我跟江启明哪怕知道了望安战事的真相之后，还能在一起？”
“是的。”李仁道轻轻地点了点头，大言不惭地承认了自己的执念，“这是老江的愿望，我想帮他实现。”
“你就不怕哪怕你做了这么多事，最终我和江启明还是没办法在一起，我还是没办法喜欢上他，我还会因为你的老谋深算而疏远你吗？”
“小棠，你和江启明一定会在一起的。”
“凭什么？我不喜欢他，你懂什么？你只觉得你愧对江照野，愧对你曾经的好兄弟，你只觉得二十年前那一次你做错了，你不觉得愧疚周彬的妻子也就算了，你从没有哪怕一点点觉得对不起我吗？”
面对李棠颤抖着声音的指责，李仁道却不说话了。
“我是你亲女儿，李仁道，为什么要让我也成为你弥补他的工具？”
“知道望安战事之后，李仁道，告诉你吧，我觉得你真不是东西，居然为了自己一个人苟活，连自己那么好的兄弟都可以下死手，还一并杀掉了那个目击者，她何其无辜，我又何其无辜？”
“可就算是这样，我还认为你至少是一个好父亲，至少作为一个父亲你是爱我的，但现在呢？你在做什么，你在说什么，你利用我，你要毁了我，就为了让你自己有脸去面对江照野？”
“李仁道，那你怎么有脸面对我？”
“你说啊，你把你的亲生女儿当成什么了？算计我，来慰藉你那颗愧疚了江照野二十年已经残破不堪的心？”
“作为江照野的兄弟，你够差劲，作为一个父亲，你更是烂到了极点。”
第250章 至亲之人
本来，她是不应该对一个刚刚才苏醒过来的病患像刚刚那样宣泄自己的情绪的，但即便李棠知道这一点，此刻的情绪却依然是无法控制。
她居然都不知道，李仁道费尽心机，做了这么缜密和长远的计划，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算了进去，就是为了弥补二十年前自己犯下的错误，就是为了冠冕堂皇地说他是想要完成江照野当初的愿望。
这多荒唐！
对不起江照野的人永远只能是他李仁道，跟她李棠哪有半毛钱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