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停着一直数千人的马队，未首一人身材魁梧，在黑暗中身形诡秘，正是王彪。
“奇怪，这架势不想去夜袭敌人，倒像是来杀我灭口的。”顾君闻嘟囔着，拍马前行。
马蹄哒哒声由远而近，一银面具覆面的士兵骑马奔来。在顾君闻对面几米远的地方，马匹一声嘶鸣，停了下来。
“是顾少将军吗？”
“是我。”
“请少将军见谅，我家主子想见你一面。”
“你家主子是谁？”“王彪。”
“让开！”王彪粗重的嗓音传来，分开人群，“顾少将军，王某无奈出此下策，还望少将军恕罪。”
第79章 霍承平
“下策？”座下的枣红马嘶鸣一声，不安分的扬起马蹄蹬了几下，顾君闻使劲勒住缰绳，它才安静下来，“王将军，我是来劝您和我回营的，夜袭潭州非明智之举。”
“不，将军您误会了，王某从未想过夜袭。”王彪的眼神似古井无波，直直盯着顾君闻，那神情为他憨厚的脸添上一丝精明。
“你们？”顾君闻微微环顾四周，火把映照下，露出一张张沉默的面孔。沉默，如泥雕石塑，“你们要投敌！”
“王彪！你想干什么！”一人一马渐被团团包围，顾君闻警惕地看着周围，扬声厉喝。
“顾少将军，请您稍安勿躁。我只是想请您去见一个人。”王彪抬手示意属下收起兵器，嘴角努力挤出一点笑。
“好。”手中攥的缰绳被汗浸透，顾君闻微垂眼睑，“带路吧。”
“得罪了。”眼睛被布条遮挡，其他感官更加敏感，沙石摩擦声、马蹄声不绝于耳。
顾君闻努力辨别着周围的环境，心中默默计算着。脚下的路由草地变为沙地，有变为石砖地。风声小了，气氛变得肃穆，她感觉被带入一座院落。
“抬脚，大人在前面等你。”王彪粗粝的嗓音传来。隔着布条露出点点亮光，顾君闻被人猛地推一把，踉跄着跨门槛，立刻被温暖包围。
“顾少将军，久仰大名。”伴着几声低咳，清雅的声音响起。
“是你。”双手不再受到桎梏，顾君闻一把扯下布条，适应室内光线，她缓缓向前望去，一下子怔住了。
眼前的人脚蹬加厚牛皮靴，身穿皂青色长衫，肩上搭着白狐裘披风，头发随意披散。因为不停的咳嗽，脸上飞起两团红云。他已不再年轻，岁月毫不留情的在他鬓角、额头留下痕迹。
“霍承平叔叔。”双手无意识握拳，消化着翻涌而来的回忆，顾君闻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原主记忆中那个提枪跃马，剑吼西风的军中悍将已不同往昔。病弱、衰老，时间对他格外残忍，把他撕裂了，重新组装成另一个人。
“小君闻，多年未见。”霍承平挑眉笑了笑。顾君闻穿过回忆的烟云，又看到那个肆意张扬的年轻人。
“霍叔叔，你找我有什么事？”打量着周围域外血统的守卫，顾君闻努力压下诧异，镇定的问。
“统统，这又是什么啊？想搞死我吗？”
“宿主，别急，我看看。”系统101可看的心惊胆颤，双手飞速敲打着控制器，翻阅剧情。
“直接给我吧。”顾君闻心神一动，剧本直接浮现在她眼前。她抓住空隙，囫囵吞枣地读起来。
“亲故半为鬼。能见到你，我还是很惊喜的。”看着霍承平递上一碗热茶，顾君闻没有反应，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不用说，我这副样子，到了九泉下，兄弟们也要吃惊的。这病怏怏的身子，不知道能撑到几时。也许明日，我就能去见将军了。”等不到回答，霍承平自己先笑了。
“天下承平，万里同风。霍叔叔，你引幽都十三卫踏马潭州时，可有半分记得，我父亲给你取的名字？”
“当然记得，一时一刻都不敢忘记。”顾君闻第一次发现，有人激动到极点反而是格外平静的。霍承平的眼角立时泌出几分红，情绪大起大落，让他的身子如风中落叶抖动着。
可霍承平的双眸中却满是平淡，似乎忘却一切。
“那为何你？”
“你累了，下去休息吧。”霍承平一扬手，两个小山一样的士兵立刻上前，用眼神无声驱逐。
“顾少将军，这边请吧。”
“你，还好吧。”王彪从角落里闪出来，看着咳嗽的似乎喘不上气的霍承平。
“还好。”霍承平扒着茶杯，猛灌一口茶，“他很像将军。”
“长的还是更像夫人一些。”王彪看着顾君闻离开的方向。
“我知道，你不想把他卷进来。”霍承平站起身，慢慢走过来，“可他已经查到了罂粟，他迟早会卷进来。倒不如现在我把他护在身后，有些仇，他终究要自己报。”
“你又查到了线索？”
“是。”霍承平掩住轻咳，“当年我去追沈泽，才捡回了一条命。将军他们在怀月谷里，只有他活着回来了。”
“你是说顾君闻知道？”王彪挠挠脑袋，一脸费解。
“如果他不知道，那事情就更麻烦了。你知道，兄弟们都死了，却连一座碑都没留下。”
“是啊。”王彪闭眼重重叹气，“启胜规定，无功军卒，死不得立丰碑。将军那一仗，无过也无功。”
“会有那一天的。”霍承平裹紧披风，“天总会亮的。”
此时，东方天空若隐若现，似乎要泛起鱼肚白。
第80章 大战在即
启胜军驻地
“什么时辰了？”叶南一撑着有些酸痛的头，眉头紧锁。
“不到卯时。”楚一有些一眼一板回答，他站的笔直，宛若一尊雕像。
“嗯。”叶南一闷声应了一句，林霖不在身边，他还真有些不大习惯。一撩衣袍，他站起身，腿脚坐的发麻，却抵不过他心中慌乱。
“小骗子，说好的心悦与我，把我丢在这儿人不知道哪里去了。”悄声嘟囔一句，叶南一神色如常，踱步出营帐。
“吁！”纷杂的马蹄声响起，盔甲摩擦声，眼前扬起漫漫黄沙。叶南一别过脸，隔着扬尘，急切的看去。
“王爷，副将。”几个小兵风尘仆仆，翻身下马，抱拳摇头。
“如何？”叶南一抢先问出声。
“侦查兵没有发现王彪及顾少将军踪迹，观马蹄印，不似发生冲突。”
“你是说，他们…”
“是，副将。潭州城并无出兵迹象，所以，”小兵硬着头皮，他不知道如何说下去，“王将军和顾少将军应该…”
“绝无可能，顾少将军不会投敌。我要看潭州战报。”叶南一脸色一沉，拔脚离去。
“副将，我…”小兵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袁副将。
“跟上去，别忘了，南王有监军之职。”袁副将想想关于叶南一的传言，一阵头疼，也只能追上去。他只希望这位王爷不要意气用事。
“王爷，三思，不可意气用事。”楚一、楚四闪现在叶南一面前。
“让开。”嗓音低沉，叶南一向前一步。
“王爷！”
“本王心里有数，让开。”拂开两人，叶南一头也不回扎进营帐。
“王爷呢？”袁副将后脚赶来，转头四顾。
“在帐…”
“报！潭州城门大开！”战鼓擂擂，角声满天，连空气都充斥着紧张。
“你说什么！”袁副将也不管什么南王不南王了，疾言厉色，拔脚往马厩跑，“所有人！麻利点！”
不出半刻，潭州城外，两军对垒。军旗迎风招展，四周安静的似乎只有呼吸。汗珠顺着鬓角往下面淌，手指轻抖着。
双方军队披坚执锐，一字排开。
顾君闻被缚着手，站在潭州城楼上遥遥望着。
“小君闻，昨夜过的如何？”霍承平一步三咳，裹着厚重的披风，艰难的爬上城楼，眉眼平静。
“霍叔叔，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求你，看在我爹的份上，收手吧。”顾君闻窒息般地看着一切，扭过头。她忽然没有勇气去读霍承平的心，她就这般自欺般地想着，只要她不读，霍承平就是有苦衷的。
“高处风大，小心不要着凉了。”霍承平没有回答，他温和的笑笑，用域外语吩咐几句，幽都士兵小跑着，取来一件披风。
“不用，我不冷。”顾君闻扭过身，避开霍承平的手。
“你看我这身子，”霍承平突然嗤嗤笑了，慢慢缩回手，“以前我想抓住谁，少有人能避开的。你看现在，没走几步我自己就咳个不停。”
“霍七，别说这些也没有用了，你打算如何处置我。”顾君闻忽略心头的一丝酸楚，不怎么在意的一笑，将目光放远。
苍山负雪，日光华彩，云雾萦绕。
“不急，看着吧。”霍承平怔愣了一瞬，神色莫辩，“我叫霍承平。”
“天下承平。你配不上我爹给你取得名字。”顾君闻嫌恶地往城墙边靠靠，忽略了霍承平暗淡的眉眼。
“阿勒同！”霍承平转身，提高声音，低哑的声音很快就消散在风中。
“萨满！”一个五大三粗的西域汉子，大马金刀疾走来，呼呼喘着气，他的手里紧攥着狼牙刀。
“准备吧。看着他。”霍承平最后扭头看一眼顾君闻，踏下城楼。
“统统，现在还能读霍承…霍七的心吗？”顾君闻动动手腕，低声问着。
“为什么？宿主你不是不想知道吗？”系统101飞速测试着，摇摇头，“不行了，距离太远了。”
“只是觉得奇怪，他给我系了个活结，还。”顾君闻微微动动手指，感受着后腰藏的匕首的锋利。她不相信霍七不知道，原主的习惯还是跟着霍承平学的。
来不及细想，脚下微微震动，城门徐徐关闭。
“不太对劲，统统，帮我看着后面两个士兵的位置。”顾君闻一皱眉头，温沉开口。
第81章 潭州大捷
混乱来得猝不及防，顾君闻还没有来得及挣开绳子，就听到身后一阵混乱。
回头看去，她的瞳孔兀地缩小，短暂的怔愣后是无边的震颤。
“杀啊！”潭州人粗犷的嗓音混着幽都士卒的惨叫。城中燃起点点火光，是幽都的粮仓着火了！
从大街小巷中涌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剑的拔剑，有枪的提枪，菜刀、锄头，数月的仇恨染红了双眼，潭州百姓等这天已经很久了。
冲在最前面的人，白马银枪，眉眼端正温和，正是离开的霍承平。此时的他意气风发，仿佛那个张扬的少年踏破时空而来。
城内喧哗四起，城外骑兵阵脚已乱。
“开门！”各部首领用厉喝着，却只迎来一阵夹着飞矢的讥笑。阿勒同的身影出现在城头，笑得开怀。
“阿勒同！你个叛徒！神灵不会宽恕你的！死后，你的灵魂会永坠幽都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顾君闻这才惊觉，她从未听过阿勒同说域外语。阿勒同粗犷的长相，让她下意识忽略了他的长相，他分明带着中原人的血统。
“当年你们屠尽我族人，把我丢在旷野等死时，我就说过，只要我活着，此仇必报！”
“是你！当年那个混血孩子！你还活着！”
“是！阿言那部被你们瓜分殆尽，就因为我的族人不愿南下攻打启胜。你们也有今天！”
角声响起，启胜的大军也无意听他们的恩恩怨怨，各营参将带头，冲向敌阵。
红色在大地上晕染，河水与血共同流淌。
里应外合，幽都骑兵溃不成军。
“霍叔叔！”顾君闻挣脱绳索，击倒身后扑上来的骑兵，就往霍承平的方向赶。
剑若流星，寒芒翻飞。招式变幻间，鲜红四溅。横扫竖批，所向无敌。
双拳难敌四手。虽说墙倒众人推不是什么好事，但像推翻一面铜墙铁壁，非要众人之力不可。塞北一向全民皆兵，又有国仇家恨在心中烹煮着，从第一族烟火烧起，结局就已经注定。
“霍叔叔！霍承平！”万人丛中，顾君闻也只是个普通人，她不会飞檐走壁，她拼命挤过去，想问问为什么。
中途变招，步子一旋。顾君闻躲过又一柄狼牙刀，再抬眸望去，霍承平骑的白马已经倒毙在地，霍承平却不知所踪。
“统统，找到他！”
“好。”内心无比震撼，系统101难得没有犟嘴，立刻扩大搜索范围。
没有悬念的战争，不是几个残兵败卒可以颠覆的。战争已经进入末尾，厮杀声渐渐消褪。
“霍承平！”顾君闻走的急，一头撞入叶南一的怀中。
“你没事，太好了。”叶南一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他的胸膛微微震动，顾君闻觉得自己心头一滞。
若是往日，顾君闻一定会豁出面子、抓紧时机，巩固自己的支线任务。咸鱼一向没有梦想和动力，但今天她迫切想知道一个人的下落。
“王爷，顾少将军，你们没事，太好了！”袁副将半边铠甲染血，带着他被磕出缺口的大刀匆匆赶来。
“看到霍承平了吗？”顾君闻一把推开叶南一，上前紧紧攥住袁副将的马缰绳。
“谁？你说夜北军的霍校尉？他不是三年前…”顾君闻松开缰绳，跳上一旁矮墙四方张望。
目光不可避免的扫过地面的断臂残肢，顾君闻说不清楚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寻找。
“副将，叛军的军师爬上了潭州城墙。”袁副将未反应过来，顾君闻已先回了头。她看向城墙高垛上站的单薄身影，人已经呆住了。
“霍承平！”脚底生风，顾君闻连滚带爬、狼狈地登上城墙。
“还愣着干什么？跟上去。”叶南一眯眯眼，跟了上去。
“霍叔叔，快下来！上面危险。”几米的距离，已经足够顾君闻使用读心术，读懂霍承平的所思所想。
“你知道我想什么。”风声里，霍承平的声音带着一丝笃定，“曾经夫人也可以。”
“统统，你这人物设定也太完善了，连着个坑也能填上。”顾君闻晃晃脑袋，晃走胡思乱想，继续大喊，伸出手，“霍承平，你下来。”
“有些罪过只能补偿，这辈子也洗刷不掉。是我引狼入室，带外族进入潭州城。我极力阻止过，阿吉、斧头…”霍承平自顾自地说着，他看着围过来的众人，神色释然
他笑着，泪水却不堪重负，从眼角滑落，“我对不起将军给我起的名字。”
“霍承平！霍叔叔！你下来，还可以补救！”顾君闻羽睫微颤，声音哽咽，她想上前一步，却被霍承平的眼神止住了脚步。
“小君闻，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霍承平笑得温柔，眼中满是璀璨星光，与当年那个策马扬鞭、驰骋沙场的少年将领身影重合。
“你下来，一切都好商量。”顾君闻眼角湿红，不顾一切扑上去想抓住眼前人。他太瘦了，单薄如纸，不用风吹已经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