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朝两侧人群招手,看上去春风得意,荣光焕然。
这可是绥安县林家夫妇新过继来的长子。虽被层层护卫拦着,只能遥遥相看,围观人群仍止不住交口称赞,说林仲卿仪表堂堂,不愧是被林家夫妇相中的孩子。
一行人在林府门前停了下来,司仪官高唱,“请世子夫人下轿!”
林仲卿喜盈盈地踩蹬下马,步履矫健走到新娘子轿前,掀起大红色锦帘,伸出一只手。这时,一只白嫩小手从轿中伸出搭在林仲卿的手上。紧接着,一个身着大红色嫁衣,打扮的花团锦簇的新娘子,婷婷袅袅从轿中迈出。
再接下来便是繁琐冗长的入门礼。
“听说这位林府世子原名叫什么卿,林家老爷觉得既然入府做了世子应该换个名字,所以才有了林子钰,”
江陵被夹在人群中,挤得头昏脑涨,心里正想着该如何才能把这东西亲自送到林仲卿手里。
像林家这等规格人家家中儿子迎亲,自然不是谁都能有资格进门恭贺,眼下虽是最好的时机,可林家一门正在给儿子举办婚宴,总不好在这个时候干扰婚礼正常进行。
新人入了门,受邀而来的宾客也鱼贯进入林府大门,江陵怀揣着红木匣子走到林府家丁门前,笑嘻嘻朝一旁家丁点头,想要跟着宾客一起混进去,不出所料被拦了下来。
“你干什么的!”
家丁朝她上下打量一番。
“我,我自然是来林仲卿林兄道喜而来,”说着,她将红木匣子呈到家丁眼前,“看看,我还专门带了贺礼,”
家丁皱着眉头,不耐烦朝她喊道:“什么林仲卿,我们家世子不叫这个名,”
江陵赶紧改口,“说错了,如今应该叫林子钰,是这样的,我是京城来的,是你们世子的好友,林仲卿这名字叫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不要见怪!”
“你是从京城来的世子的朋友?那就更不行了!我们老爷说了,不许世子再和京城里的人朋友有任何往来,去去去,若再理不离开,别怪我们不客气了,看你一副文文弱弱的,趁早走吧!”
江陵只好另寻办法混进去,忽然看到林府侧门处,家丁们进进出出正在搬运嫁妆,她灵机一动,决定伴成他们混进府去。
好在她今日一身男装扮相,低着头跟着一个小家丁一同把一个暗红色樟木箱子抬进门去,此时,林府中的喜宴已经开始。
江陵四处循着,终于在宴厅找到林仲卿,他忙碌地穿梭于各一众宾客之间,向他们敬酒。
“今日是我林子钰的大喜之日,诸位吃喝和好,我先干为敬,”说着,林仲卿举杯向众人示意,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待他走到江陵跟前,已是酒过三巡面色微醺,他亲自斟一杯酒,递到江陵手中,将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间愣住,“怎么是你?”
江陵笑了笑,大大方方从他手里接过酒杯,“是我,你没看错,我是特意恭喜世子你新婚之喜的!”
林仲卿吓得不轻,当即醒了酒,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拽至一处,“你如何得知我今日大婚,该不会来捣乱的吧?我告诉你,这里可不是京城,你若敢坏了我的好事,我绝不轻饶你,”
江陵看了看他,眸中闪过一抹不屑,“林世子想多了,我可没那么无聊千里迢迢跑来搅黄你的婚事,我是为了我二姐姐而来,”
林仲卿愣了一下,“她,也知道了?”
“废话!你以为你躲到这千里以外的地方,就没人知道了吗!如今上京城里谁人不知你过继给了县男爵夫妇做了儿子,如今大小也是个世子了。”
“这件事绝不可能一蹴而就,想来你早就在筹谋在心。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对二姐姐做出那样的事?你可有想过她以后该怎么办!”
林仲卿脸色登时暗沉下来,默然不语,半晌才说了一句,“此事就算我对不起她!”
江陵一听来了气,“你说这话还算是个男人嘛!什么叫就算?”
“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跟你这样的人实在没什么好聊的,”说着,她将随身携带的红色漆木盒子放他怀中一塞。
“这是什么?”林仲卿呆了一下。
“二姐姐送你新婚贺礼,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你自己打开看吧!”江陵把头偏向一侧,实在不想多看他一眼。
“对了,二姐姐说了,这是你当初送给她的礼物。如今你们两个好聚好散,把这些东西统统还给你!哦,这匣子上的钥匙,她说你也有一把,你可以打开。”
林仲卿抱着漆木盒,讪讪点了头,“其实,这些珠宝首饰什么的,她自己留着就好,还给我也没什么用,”
说完,林仲卿从腰间摸出一把特制钥匙,打开了木匣。
第150章 混乱
「哐」的一声巨响,漆木匣被扔出两尺开外。
贺礼已经亲自送到林仲卿手中,江陵正打算转身离开,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个激灵,赶紧闪身避过。
宴厅内众位宾客兴致正浓,推杯换盏之间被这一声巨响惊得立时呆住,纷纷转头将目光对准了林府世子。
林仲卿吓得脸色死白,眼珠子瞪得几乎掉下,手颤巍巍地指着地上木匣中的东西,“这,是什么东西?”
江陵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眼看去惊得她全身汗毛直立,只见那木匣子里装着一小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看起来有点像……
这时,有两位年纪稍长的妇人缓步围拢上前,走至江陵身边,悄声议论,“造孽啊,这孩子怕是只有两个月大小,”
江陵转头目光惊恐地望了望身边的妇人,这不会就是……
她不敢再往下想。
就在这时,方才在门外拦住江陵的两个家丁不知怎的一眼看见她,大叫一声,“喂,你小子不是京城来的那个么,谁让你进来的!”
说着,他们冲向人群,直奔江陵而来,她早已答应大人早去早回,也知道绥安此地不便久留,谁知竟惹出这样大麻烦,若因为此事被林府的人抓住扣下,大人必不会袖手旁观,只怕到时只有公开自己身份……
这后果,是谁也不能承受的。
于是,她撒腿就跑。“往哪儿跑!”
幸亏林府宾客众多,令她巧妙避过各种围捕。
林家老爷见有人大闹世子婚礼,立即下令命府里所有人一定把闹事之人拿下。
她一个人狼狈逃窜,边跑边骂江蓉琪,“真是被你害死了!哪怕你事先告诉里面是什么,真是!”
各门出口都有林府家丁把手,江陵只好掉头另寻逃生之路。就在她仓皇不知何处隐藏之时,突然有一只打手将她拉入门内,担心她叫喊引来那群家丁,江陵一转身,那人便将她嘴捂上。
那人附在她身前耳语道:“别喊,我们可以带你出去,”
江陵瞪着眼睛打量他们,眼前这个留着山羊胡的男子似乎看着有些眼熟,却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听从他的吩咐。
那山羊胡男子转头对身边的男子道,“把你衣服脱下换给他,”
另一男子应声点头,麻利松开腰带,脱去外袍,江陵也不矫情,只要能顺利从这里逃脱,其他的,管他的!
从他手里接过外袍后,立马套在自己身上,戴上那人帽子,那男子打量一番,仍觉得有些不妥,便从腰间摸出假胡子给她贴在上唇。
然后山羊胡子男子打开门,正欲抬脚,不知想到什么,半侧过头对另一人淡声道:“一盏茶后,老地方见,”
“是,”
江陵半低着头,紧跟在那人身边,心里砰砰打鼓,余光不时瞥向那人侧脸……
这张脸越看越熟,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又能如此恰好将自己救下,正想着,二人已经来到位置相对偏僻的侧门,家丁走上前刚要盘问,谁知还未张口,便被山羊胡男子抬手一掌劈在脖颈上,当时就昏倒在地。
山羊胡男子利落俯身将那人拖至附近的一个假山后头,然后对江陵说了一句,“走,”
出了侧门没走几步,有一棵大树,是他们拴马的地方,“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牵马,”
江陵嗯了一声,目光一直盯在他身上,见他背身准备解开缰绳时,拔腿就跑。
因为就在他们自侧门而出的那一刹,就是他出手打晕林府家丁的同时提醒了她,这山羊胡子男子就是上京中武侯侍卫,京畿出现时疫时,就是他带人去了赵家庄抓捕逃犯。
没想到这些人竟然真的一路追踪他们到了绥安,甚至竟然猜到她一定会出现在林府婚宴之上。
这些人的目标一定不会是她,而是裴洛城!
那人见她跑了,立即踩蹬上马朝她的方向追去。
江陵拼了命地往前跑,可她毕竟跑不过四条腿,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身边不知是谁碰了她一下,她惊得大喊,“陵儿,把手给我!”
江陵猛一回头见是裴洛城,赶紧抬起右手,只觉身子一轻,须臾被他拉上马背。
她转身向后看去,他二人身后不知从哪里冒出许多兵士模样的人,纷纷骑马跟在后头。
“他们是什么人?”
虽然现在已算是从林府逃了出来,可她依旧心有余悸,一想到方才在林府那惊人一幕,心脏还是砰砰乱跳。
“我担心你出事,去了刺史府,”
“啊?”江陵震惊,“你还是找了刺史大人?”
“刚刚追你的人是不是武侯侍卫?”
江陵诧异,赶忙点头,“大人怎么知道?”
“我得到消息,他们要我们回城路上动手,”
说完,他对江陵喊了一句“抓紧了,”狠狠挥动手里长鞭。
他们一路驰骋狂奔,出绥安城时,天边已是暮云缭绕,天光渐暗,树林中长风呼啸而过,有如松涛。
不知何时身后聚集了大量武侯侍卫,又或许他们早已埋伏在回京的必经之路上。突然间,裴洛城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出于直觉,他似乎已经感受到身后危险。
他紧紧抱住江陵,身子突然侧向一边,那一霎江陵几乎觉得自己要从马上坠下。
破空之声越来越密集,万箭齐发。
箭飞如雨,犹如漫天密密匝匝的蝗虫齐刷刷朝他们射过来。
身后不时传来人仰马翻的声音。
连刺史府派出的精锐也毫不顾忌,看来他们铁了心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了。
刺史府的精锐骑兵再厉害也抢不过孙季安手下的武侯铺杀手,他们个个训练有素身手矫健,以一当十,只看当时的陆风的身手便知道他们这些人实力有多强。
江陵趁机向后瞥了一眼,“怎么办啊,他们就要追上来了,”
裴洛城却是目光笔直注视前方,眉宇间微蹙,神色不见一丝慌乱。
这时,刺史府有一个兵士快马追上他们,江陵转头望去,只见他背后中了三只箭,汩汩鲜血从胸口涌出,铠甲上殷红一片。
“裴大人,你们沿这条山路直上,溪流关下,”
话刚说到一半,背后又中了一箭,当即摔下马去。
第151章 绝境
绥安四面环山,只有距离绥安五十里处的溪流关是一马平川。
裴洛城和江陵二人骑马沿途按照方才那位兵士指引一路往溪流关前进,可这条路越往前走越是崎岖难行,竹林也越来越密,此时他们已是人疲马乏,冷不丁马儿被已经砍掉的半截竹子绊倒后,索性赖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见此情形,他们只好弃马继续前行。
突然天空传来几声轰轰雷鸣,几滴豆大的雨点落在江陵的脸上,她仰头看了一眼,斯时的落日熔金如今变成头顶一片漫天乌云,“只怕是要下大雨了,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好在那群人还没有跟上来,“他会不会指错路了,”江陵眼前看了看前方的逶迤崎岖的小路,这条路似乎越走越窄,看不见出路,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一回头见裴洛城竟然落后她身后好远,他面色有些苍白,每向前迈出一步似乎都很吃力,视线再往前看了一眼他走过的路,青石阶上每一块都沾上一个大大带血的脚印。
“你受伤了?”江陵赶紧上前扶他,原来他的小腿部中了一箭,鲜血顺着小腿灌进他的乌皮靴中,将鞋底浸透了,“要不先停下来处理一下伤口吧,”
裴洛城依旧忍着小腿剧痛继续前行,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们人多,用不了多时就能追上,好在天就要下雨了,大雨一过把这台阶上血迹冲刷了,他们就不好找到我们行踪了,”
江陵只好同意,用力支撑他侧身体,好让他把身体重心压在自己身上,以此减轻伤口的疼痛。
未几,他们刚找到一个山洞藏好,外头便是一阵雷电交加,风雨大作,这场雨下得异常之大,仿佛天河之水倒泻,山洞外立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天然水幕,将他们与外界隔离开。
裴洛城找到一个可以靠着的巨石坐下,他深吸了口气,咬紧牙关徒手拔掉插在小腿上那只箭簇,看着箭拔出后,腿上留下的血窟窿,她眼泪都要掉下来,吸了吸鼻子,快速从中衣上撕下一块布,给他小心把腿包扎好。
他抬手在她脸颊上摸了摸,为她擦去眼泪,“哭什么,我又没死,”
她突然有点绷不住,可又不敢放声大哭,嗓子里梗得难受,“都是我不好,我就不该亲自跑一趟林家,害得你受这么重的伤,”
山风裹挟着雨丝吹进原本就已经阴暗的洞里,江陵抱紧了臂膀,不由打了个冷战。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山洞中也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裴洛城虽看不到她神情是怎样的,可能清楚地感受她的身子似乎在瑟瑟发抖。
于是,他抬手将她揽在怀中,二人只能背靠着石头抱团取暖。此时,漫山都是寻找他们的杀手更是不能在此处生火引他们前来。
黑暗中,江陵依偎在裴洛城身边,突然听到几声微微的「咕咕」声,她笑了,不由抬头问道:“你饿了吗?”
裴洛城无奈,“你说呢,咱们跑了整整半日,连马儿都跑不动了,我能不饿吗?”
江陵灵机一动,“等下,”
“咱们跑出来的时候,为了轻装简行,可是什么行李都丢掉了,莫非你还能变出吃的不成?”
江陵冁然一笑,朝怀里摸了摸,黑暗中将一个纸袋摸索着打开,然后拿出一块枣泥酥饼放至裴洛城嘴边,“快吃吧!”
裴洛城诧异,“哪来的?”
“喜宴上拿的,我觉得味道不错,想着咱们返程路上吃,没想到竟成了救命的东西,”
黑暗中,传来他们吃酥饼的「嚓嚓」声,“大人你说,这会不会是咱们在这世上最后一顿饭了,外面都是武侯侍卫,已把咱们围困在其中了,我刚才看了一眼,前面根本就没路了,”
“别叫我大人了,这也许真的是咱们最后一晚了,不如换个叫法吧,”
江陵愣了一下,一边慢慢咀嚼着,一边想,“难不成叫你乳名?”不知想到什么,她捂着嘴小声笑出声来,“不行,我会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