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几乎是从他紧咬的牙根缝隙中而出,他脸上肌肉在隐隐抽动,身体里热血早已沸腾到无法停下。
“你,你是骆家后人,”
孙季安瞪圆了眼睛,这一次他是真的从裴洛城目光威压之下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又是一剑迅速插进了他心口,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
“这一剑是为了柏叶!”
孙季安身子渐渐瘫软,最终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瞪得极大……
第154章 十万火急
江浔快步走到女儿身边,一脸激动且掩饰不住的兴奋,他眼眶通红地上下打量江陵,“你都长这么大了……我的女儿竟然长这么大了,”
“阿爹,我终于见到你了,”江陵看着父亲,哽咽着。
今晚的中秋宴,带给人实在太多惊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群臣诧异地望向小裴大人,他的脸颊上还挂着被喷溅到的血珠,身前的衣衫上被鲜血浸透……
“裴大人,你竟是……骆家后人,这,真是没想到啊,”
可话一出口,群臣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把视线转向宣帝,若裴洛城真的是骆家后人,那当初……
裴洛城猜到他们的心里的想法,他缓缓转身,将要把手里的那枚铜符交给宣帝,他犹疑片刻,最终还是将它留在自己的掌心。
“当年骆家满门被抄斩时,的确是有个好人心将我救下,那个好心人便是当年飞虎军中一员,我曾去找过他,不幸的是,他如今已因病离世……”
他展袍跪在御前,“臣当年隐姓埋名实属情非得已,请陛下赐罪!”
“裴洛城,这洛城二字已经暗示着骆将军和当年的边城,原来小裴大人的名字早已深意,”
姜老夫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颤巍巍地走到裴洛城身边,与他并行而跪,“老臣当年已是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以致我大宣痛失一位宰辅之才,小裴大人是天子门生,又是骆家后人,恳请陛下开恩,念在他绥安之行避免我朝一场动荡,将功补过,请陛莫要再追究他之前的过错。”
姜老夫子曾任两代帝师,在士人中享有颇高威望,有他带头,群臣纷纷迎风而倒齐齐为裴洛城发声。
今日这样众望所归是宣帝最希望见到,他自然愿意顺水推舟乐见其成。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嘶哑的喊声划破夜空。
“陛下――北厥铁骑十万大军已逼近边城,边城告急!”
在本该阖家团圆的中秋之夜,突然出现了这样紧急军情,众臣哗然,面面相觑。
窦璐德死讯传入京中的同时也传到了北厥,刺史被杀,边城将士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北厥人也正是瞅准了这个时机举兵进犯。
眼下朝廷手里所能用的将领和兵力屈指可数,西南剿匪之战正值胶着,本就只有五万兵马若再从中抽调部分去边城只怕倒是功败垂成。
还有少部分兵权尚握在丞相旧部手中,眼下那些人虽不以为患,可用兵不疑,疑兵不用。
边城是大宣的重要边陲,一旦边城失守那将意味着整个大宣都暴露在北厥人铁骑之下,他们可以随时直入大宣腹地。
如今手边能用的兵士就是如今驻扎在京畿的自绥安而来的五万大军。
虽然都指挥使董咸杀了孙珂,并将他头颅献上作为投名状,可他毕竟曾是孙氏旧部,宣帝心里仍对他们存疑,并不十分信任。
“陛下,若陛下信任臣下,臣愿将功折罪领兵前往边城,不破不归!”
这时,江浔赶紧上前,“臣下此次回来之前,大越国国主也同意派出精锐骑兵两万,为了这份口头约定更加可信,他还特地差遣大越国使者随同臣下一起回来,”
宣帝拍案而起,大呼一声――“好,如此一来,大宣和大越两国对围攻的北厥骑兵可形成掎角之势,边陲平定指日可待。”
他即宣布改名绥安军为边城军,由裴洛城任边城军主帅,董咸任副帅两日后大军开拔。
当晚回到驿馆内,裴洛城拜倒在江浔身前,江浔赶忙伸手去扶,“裴大人这是做什么?快快起身!”
裴洛城却执意要他接受自己一拜,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江陵,展袖拜倒,额头触地,“这一拜是为了感谢伯父今日在御前为家父仗义执言,为骆将军和那一千名冤死亡魂正名洗刷掉扣在他们身上整整十三年的耻辱和冤屈。”
江浔再次将他扶起,又吩咐馆驿的人赶紧上茶看座,他抬头看了一眼女儿,见她静静坐在一处,眼帘低垂,眉间微蹙着,便猜到她心情不佳应该是和眼前小裴大人有关。
今晚麟德殿中发生的事虽然回想起来仍然触目惊心。可他还是敏感且细心地从女儿和裴洛城之间细微动作和表情中猜到他们之间的关系。
“北厥人之所以这么多年一直肆无忌惮侵扰我边境,还是得益于他们兵强马壮,兵士们也精于骑射。所以此次出征虽有大越国二万精锐相助,裴大人也绝不可掉以轻心,我被扣押在北厥数年,对他们那里的人性情已是十分了解。尤其是那位老北厥王是个谋定而后之人,若没有八分胜算,断然不会发动举国所有兵力进犯我大宣,这一战只怕是……”
只怕是凶多吉少……
江陵心里本就惴惴不安,如今又听到父亲这样说,赶紧起身拜倒在江浔身边,她侧目看了一眼裴洛城,“那就请父亲做主,为大人和女儿定下这桩亲事,女儿早就心属于他,今生非他不嫁!”
江浔点了点头,一手握住江陵,感慨道:“你如今还肯认我这个父亲,我心已甚慰,这么些年从没有一天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如今这样紧要的关头,能亲眼看到我江浔的女儿如此有情有义,为父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昏黄的烛光中,江浔泪眼蒙蒙地望着江陵。
裴洛城眉宇间蹙成一团,右手手指捏住衣衫一角不停摩挲,半晌,他沉声道了一句,“不可,”
他声音不大,低沉且带着一丝暗哑,语气确实十分坚决。
他从江陵口中得知当年她阿娘一个人将她抚养长大有多不容易,也从她口中得知她的阿娘当年是如何苦苦等候江浔回来,至死都没有见心爱之人最后一面。
他已经在陛下面前立下军令状,若不一举收服北厥绝不还朝,这是他阿爹当年的使命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他也曾答应柏叶,有朝一日定会杀回北厥为他的父亲报仇!
这些年他枕戈待旦就是为了这么一日,前方战事如江浔所说并不乐观。若他此一去马革裹尸,难不成要让她独守牌位过一辈子?
第155章 大结局+番外
出征前一日,宫里颁下对骆家赦令。不仅为骆氏一族和那一千名飞虎军将士昭雪,宣帝更是亲往南香山面向边城方向祭拜亡灵。
骆将军的画像被挂入重华阁,与其他十三位并称为开国十四大功臣。
对孙相一门,所有牵涉西南驻军贪腐和金牛山铜矿一案的人轻者抄家,重则处以极刑,女眷发配教坊司,男丁按律处死。
孙府被查抄后,至于那些素日里与孙季安往来过密的朝臣,宣帝当着诸位朝臣的面,一面火烧了他们之间所有往来信笺书函……
两国交兵最终拼的是粮草辎重,宣帝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日,早早把一切准备妥当。
第三日,大宣边城军五万束甲士兵浩浩汤汤开拔边城,宣帝率领一众朝臣及其亲属亲自到城门相送。
城门外旌旗猎猎,鼓声隆隆,作为一军之主帅的裴洛城站在军中那个最瞩目的位子,再次仰头遥望朝城墙上遥望,寻找那熟悉身影……
可直到最后一刻,直到大军开拔,他只好调拨马头,催动坐骑,奔赴边城。
此时的江陵仍独坐在驿馆中,脸色苍白,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两根手指不住缠绕着裙角,内心仍在苦苦挣扎着。
她想去送城门送他,可又不敢去送……
一想到阿爹当年一去就是十多年,阿娘日思夜想,等白了头发,熬垮了身子,至死也没见到他最后一面,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上前拦住他。
江浔今日也一同去了城门相送,临走时,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也实在不忍见女儿伤心,只留下一句,“你若是想好了,我在城门口等你!”
裴洛城很早就失去了家人,柏叶也死了。如今他身边只有她这么一个亲人,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想到这里,她不顾一切冲出门去……
江浔牵着一匹枣红骏马静静矗立在城门口,只能远远看到大队人马经过后漫天扬起的尘土和隐约可见的大纛。
见到江陵跑来,他急忙牵马上前,将马绳交给女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应该还来得及。”
江陵挽过马绳,踩蹬上马,朝大军行进方向一路疾驰……
她一个人骑马疾驰,抄得近道,且大队人马刚刚行进不久,她很快就赶在他们前头到达城外的十里长亭。
这时,队伍中的董咸骑马跟在主帅裴洛城的身边,见他神色不佳,眉宇间仿佛挂着一抹未了的心事,且今日城门口的送别时,也并未看到有亲人前来相送,便也揣度到几分。
这时,他冷不丁朝长亭望去,远远望去,只见一个人手里牵着匹马儿,正朝他们这边遥望,那身形很像当初清心阁中随同裴大人一起的小护卫……
于是,他轻轻提醒主帅,裴洛城转头遥望,只见江陵在朝他招手。
他的心底登时一阵气血翻涌,打马直奔长亭而去。
江陵见他下了马,扔下手里缰绳不顾一切向他奔去。
此时的耳畔只有荒郊外呼啸而过的凄凉西风,和大队人马经过时的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他们彼此都有一肚子的话,此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过了片刻,江陵才从他的怀中仰起头,长目盈泪地看着他。裴洛城勉强对着她挤出一个微笑,摸了摸她的被风吹乱的乌发,只淡淡道了一句,“回去吧!”
说完,他慢慢松开抱紧她的双臂,纵然心中千般留恋万般不舍,可他始终要离她而去,且这一去,他不能保证自己是否能活着回来……
“我该走了,他们还等着我,”
说完,他挣脱了她的手,转身离去。
望着他坚实的背影,江陵终于忍不住脱口喊了一句,“夫君,我等你回来!”
裴洛城立时顿住,水雾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可他却没有回头……
番外三年后江宅
甑太医正坐在床前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把脉,他半躺在床榻之上,神情呆滞,口中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时不时打几句妄语。
未几,甑太医走到小桌边提笔蘸墨写下一张药方交给一旁的婢女。江陵走到叔父身边,抽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口水。
甑太医这才转身对江浔道:“江大人,令弟这是得了中风,大人倒不必太过担心,令弟这病急不得,眼下只能慢慢喝药调理,”
江浔长吁了口气,朝甑太医拱手以礼,“那就有劳您多多费心了,”
自江浔回朝后,宣帝念及他这些年在北厥卧薪尝胆终于不辱使命,且当年科考原有失公允,原打算赐他礼部尚书一职,却被江浔婉拒。
一来,他自称已经年迈,且在北厥多年远离庙堂,许多事早已力不从心,二来他也不愿白食朝廷俸禄,愿意重回史馆修史。
于是宣帝赐他礼部侍郎的虚职,同三品平章事,可随时入行政院参与政事堂事务。
话说江子郡,自从宁氏过世后,他时常一个人呆呆傻傻坐着,有时口中时常念叨两个女儿,可她们每次去看他,江子郡却时而记得时而忘记她们。
甑太医看了看江陵嘱咐道:“他体内火毒甚重,寸脉急促中焦堵塞有急火攻心之象,以后这补品还是要慎用,否则的话只会加重他目前病情,”
这时,一个小男孩踉踉跄跄地跑进房中,猛地扑倒在江陵身边,抱着她的腿,“阿娘,我知道,那天我看到姨娘拎着一大堆的补品来瞧叔公,”
江陵低头摸了摸他的小脸蛋,笑着对他道:“哦,是你看到的,那你看到姨娘都带什么来了?”
小家伙挠了挠后脑,眨巴着机灵的大眼睛,想了想,“她带了红参,鹿茸,”
江陵笑着看了看父亲,又转回头看着儿子,不无骄傲道:“你才三岁竟然识得红参鹿茸,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是每天跟在姨娘身边的那位先生,”
江陵知道念儿口中的先生便是最近频频出现在蓉琪绣坊的一个公子,二人是在绣坊相识。因为一个不大不小的误会却成了一对欢喜冤家,且那个李公子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蓉琪绣坊。
这时,只听床榻上的二叔口中喃喃叫着,“琪儿,”
且情绪越来越激动,江陵见状抱起念儿,对江浔道:“算了,我还是去一趟绣坊,把二姐姐叫回来吧,这样下去,二叔父待会儿有的闹呢,”
她将要转身,却被江浔叫住,江浔看了看她怀中的念儿,“要不把他留下吧,正好我这几日赋闲在家没什么事,可以陪他好好玩玩,”
这孩子就是赵员外府的小公子,也就是殷红的儿子,只因两年前赵员外突然恶疾去世,老员外的嫡长子担心日后这个孩子同他争夺家产,便将他们母子一并从员外府赶了出去。
殷红急怒攻心,没多久人就没了,她知道这孩子和江陵有缘,弥留之际,嘱咐婢女把孩子交给了江陵。
澜悦朝江陵递了个眼色,一副坏笑的样子看着她,提醒道:“是啊,姑娘你可快去快回,别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
“对对对,你看我差点把这事都忘了,十日前我就得到前方传来捷报,说是边成军即将得胜还朝,这算算日子,应该快了,”
“我知道了,阿爹,”她嘴角微微弯起,宛如春花明媚。
赶到蓉琪绣坊的时候,那位李姓公子前脚刚走,江陵催着她赶紧回家探望叔父,江蓉琪这才放下手里的活,“好,好,这就随你回去看望阿爹,他和大伯父白天不是还聊得好好的吗?”
“还不是你那些流水一样的补品,甑太医可说了,虚不受补,你呀,这是好心帮倒忙!”
她们一边聊着一边关闭绣坊大门,眼下夕阳薄暮,也该到了打烊的时间。
姐妹二人正聊着,这时一个男子渐渐朝她们走去,站在大门一侧呆呆望着,“蓉琪,”
江蓉琪吓了一跳,可这声音听着却又十分耳熟,她转过头上下打量那人一眼,那一刹惊诧的表情瞬时凝固在脸上。
“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半晌,她才惊得说出一句话。
江陵也随之将他认出,眼前这个蓬头垢面落魄得像个讨饭之人的正是绥安县男爵林氏夫妇的世子林子钰,也是林仲卿。
关于他的事,江陵多少听说了一些,好像绥安林氏夫妇牵涉进金牛山铜矿案,在那以后不久,听说宣帝下旨查抄了绥安林府,念及他只是从宗族中过继的孩子,便免了他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