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笑着,身边传来一声低沉且有些嘶哑的声音,“那不如改叫夫君吧,如何?”
她突然愣住,只觉得两边脸颊烫得厉害。
“此地风景甚佳,茂林修竹,泉水淙淙。若是能有幸长眠于此并非不是人生一大乐事,你那日自己都说了我们夫妻同心,叫一声夫君又怎么了,”
也是,她早在心中把他当做自己夫君,可真让她当面叫一声,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兴许是感觉到了她的为难,他手掌在她肩头拍了两下,“好了好了,不勉强你,等你想开口的时候自然也不用我说,”
他们就这么相互依偎在一起,轻声说着聊着,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时,外头的雨早已经停了,天光已经亮了,可一旁的裴洛城却是不知所踪。
她起身沿着山洞转了一圈,小声地喊了两声,声音在洞中传出微弱的回响声,还有崖壁上水滴掉落时的「滴答」声,就是不见裴洛城的身影。
她又绕到洞口准备出去寻找,可走出几步,便看见山林中有鸟雀突然惊飞,她急忙返回山洞。
雨一停,这些人更方便搜山了,好在这处洞口还算比较隐蔽,兴许还能在里面苟且躲上一阵,可大人到底去了哪里,莫非出去探路时被他们抓了?
想到这里,江陵变得坐立不安。
就在这时,山洞外闪过一个身影,她骤然抬头,竟是裴洛城回来了,袍子里还兜着许多的山果。
“你跑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被他们抓走了,”
裴洛城微微一笑,看了她一眼,“快吃吧,这是我在树底下捡的,填饱肚子才有力气离开这儿,”
“你找到出口了?”江陵惊喜地盯着他,满眼都是期待。
他耸了耸肩,“还没有,倒是看到那群人就在离咱们不远的地方暂时驻扎下来,”
“什么意思?他们这是不打算上山来找我们了?”
裴洛城找到一处石阶坐了下来,“一般情况下,敌人明明离我们很近,却是安静的出奇,这就说明他们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形,我猜再往前肯定是没路了,他们只要守在下山的路上,便可一劳永逸。”
“那可怎么办啊?”
裴洛城没有说话,只是蹙眉思忖着,那个士兵坠下马前,明明指着前方的路,对他们说「前方溪流关」。他反复咀嚼这句话的含义。
那人若不是有意欺骗他们的话,那就说明前方的一定有个叫做溪流关的地方,那里应该就是他们唯一的突破口。
第152章 诱捕
山下的人以逸待劳,兴许只是稍作休息调整,并不会给他们留出太多时间,因为那些人还要赶着回京交差。
武侯侍卫装备人员齐全,在来绥安之前定然做好细致的准备,那些人定然清楚他们两人目前逃无可逃的处境,故而暂时放下戒备。
裴洛城蹙眉思忖着,他觉得今晚是留给他和江陵的最后时间。
经过一夜暴雨,前方凌烟河水大涨已经漫过堤坝……
江陵走到他跟前,吃着他带回的野果,一边看着他将方才从外头带回来的藤条结成一条绳索,“这些做什么用?”
裴洛城抬头看了她一眼,“拴在一起啊,这样我们两个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江陵笑了笑,「嘎嘣」咬了一口手里的野果。
“多吃一点,晚上才好有力气,若是幸运的话,还能赶回去过月夕,”
“对啊,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了,后天就是中秋了,”
当晚,月色微明,云翳半开,裴洛城带着江陵悄悄来到凌烟河水边,“我记得你小时候略通水性,现在咱们眼前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了,”
江陵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说完,裴洛城将藤条绳一端牢牢系在江陵的腰上,然后又给自己系上,二人慢慢走下水。
……中秋夜皇宫麟德殿
院中笙歌不绝,飞红舞翠。
今晚宣帝宴请群臣及其家眷,大臣们齐聚麟德殿院中,女宾与他们仅一墙之隔陪着太后,丽贵妃一道吃酒赏月谈笑风生。
今晚天气不佳,酒至半酣时,玉兔躲进厚重的云层,天幕中也见不到几颗星星。
往来穿梭于各种之间的宫娥太监半低着头,神色匆匆,从他们的脸上感受不到半点节日喜悦的气氛。
孙季安姗姗来迟,缓缓走至御前,拱手以礼,“臣下有事耽搁,故而来迟,还请陛下海涵!”
话虽这么说着,可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惶恐之意。
宣帝脸颊微红,用一双微醺的眼睛定定看着阶下之人,突然拿起手边的白玉瓷碗扔了出去,「哗」的一声落在孙季安身边。
此时的孙季安不等宣帝叫他平身,正大摇大摆走向自己座位,冷不丁被宣帝这一突入起来的举动吓了一个激灵。
就在这时,麟德殿大门突然紧闭,紧接着,许多身着铠甲手持长刀的禁卫军将士突然从殿内涌了出来,将殿内所有人团团围住。
孙季安愣了一下,环顾四周,最后将视线定在宣帝身上,而后肆无忌惮仰天大笑。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你以为京城这些个区区禁卫军就想把我拿下?”
“金牛山铜矿,你私铸铜币,西南驻军贪腐,这桩桩件件那一件不是你孙季安所为。更可气的是,你居然和北厥人沆瀣一气,私造兵器卖给北厥兵士以此牟取暴利,寡人是大宣的皇帝,岂能容你!”
孙季安似乎早已有心理准备,并不以为然,“那又怎样,”
他朝群臣瞥了一眼,见他们都安坐于自己的位置上,没有一人站出来为他说话,“你们都怎么了?平日里跟在本尊后面哈巴狗一般巧言令色,怎么今晚一个个都三缄其口了?”
今晚中秋,宣帝还是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可他的头脑从没有一次像今晚这样清醒。
他冷静地看着阶下孙季安,“不要再逼迫众位卿家了,他们的家眷亲属如今都在太后宫中,由丽贵妃作陪,好着呢!”
孙季安长长哦了一声,“你以为这样便就能够将本尊擒住?你可真是太小看本尊了,眼下所有驻军都已经调往边城应对北厥来袭,京中空虚。而我在绥安的大军已经打着勤王的名号赶在来京的路上,眼下恐怕已经到达城外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裴洛城一袭紫色官袍从麟德殿走出,顿时愣住,“你不是……”
裴洛城走到孙季安身前,眸光如冰,冷冷道了一句,“我不是应该已经被你们的人困死在溪流关?只可惜,我没死,还有,那不是你的十万大军,那是朝廷的十万大军,”
“什么意思?”孙季安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眼神中呈现一抹惶恐之色。
裴洛城抬了抬手,一名禁卫军提着一个男人头颅,扔到孙季安面前,他定睛望去,脚下一软向后退了一大步。
“你们竟然杀了孙柯!”
“他早就该杀!”
这时,坐在宾客席位上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在宫娥的搀扶下走到御前。
宣帝有些诧异,这位老夫子是已致仕多年的太傅,后执教于翰宸,也曾坐江陵和裴洛城的夫子。
今日他设计抓捕孙季安,其中并没有这一环节。
“夫子,您这是……快快扶他起身,”
姜夫子摆了摆手,执意跪在御前不肯起身,“陛下,老臣也有罪!”
宣帝与裴洛城互视一眼,又看向姜夫子,“……”
“陛下可还记得老臣向陛下上疏要求致仕回乡?”
宣帝点了点头。
“正是那一年的科举,江浔落第,而他,”说完,他抬手指向孙季安,“却以一甲探花的身份被朝廷录用,事后老臣曾偷偷见过那张考卷,那分明是江浔的考卷,老臣身为他的老师一眼便可认出是他的字迹,孙家是有名望的世家大族,当年孙相执掌礼部……”
“夫子的意思是,孙季安当年探花身份有假,是他换取了江浔的考卷才得来的?”
夫子展袍扑倒在地,“此事老臣当年就是知情人之一,可老臣迫于孙家权势威压,不敢将此事通报陛下,只能举荐江浔去了史馆,后又去了大越国,十几年来音讯全无,老臣有罪!是老臣害了江浔!”
这时,只听一个声音在他身边轻轻喊了一声「夫子」
姜夫子愣了一下,赶忙抬头一看,顿时如石像一般定在原地。
面前的人看上去年岁不大,却是和他一样满头白发,他眼角爬满了皱纹,皮肤黝黑,似乎更像是饱经沧桑之人。
他伸手将夫子搀起,“夫子,你不认识我了吗?”
这时,一旁的孙季安大惊,“你是江浔!你竟然回来了!”
第153章 还原十三年前真相
江浔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孙季安,“是啊,我回来了,”
二人算是三服内的姨表兄弟,虽然两家由于门第悬殊多年不曾往来,可尚有儿时一些情分在。
姜老夫子这才从那张昔日熟悉的脸部轮廓和眉眼中逐渐将他认出,他上前一把抱住江浔,失声痛哭。
“当年是为师对不起你呀……若不是为师畏惧权势不敢揭开黑幕,你也不至沦落至斯,当年你可是我带过所有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
裴洛城乍然听到江浔的名字,心中为之一震,赶紧将头转向殿内,他知道这就是江陵失踪多年的生父,也知道她在里面一定都听到了。
群臣面面相觑,由于时间太过久远,很多人都已经记不得江浔这个名字。
只有一名当年同为姜夫子门生的大臣把他认了出来,他起身绕过身前的小桌,走上前拉住江浔,将他仔仔细细一番打量,“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怎会变成了这样?”
江浔拍了拍那人的手,艰难一笑,转身面向宣帝,展袍而跪,“臣此去经年,当年骆将军一门无辜被牵连灭了满门,臣在此想为骆将军讨回一个公道!”
众臣闻之,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当年边城传来骆将军投敌的消息,就是由孙季安在第一时间上疏呈递至御前,奏请陛下斩杀骆氏满门。
那时前任刑部尚书窦璐德仍是边城守将,那件事发生以后没多久,孙相便以一个随便托词将窦璐德调回京中。
如今江浔回来,竟然当众揭晓当年骆将军投敌一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群臣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判断,只能静静倾听江浔继续往下说。
原来,当年大宣不堪北厥一次次袭扰,密遣使者去大越国,想要联合周边国家一起剿灭北厥。
这个当年被秘密差遣去大越国的使者就是江浔,他们一行四人,扮作自大宣回国的越商,在经过北厥时被他们扣在境内,这一扣便是十多年不许他们回国。
当年骆将军带领一千精锐骑兵深入北厥腹地,一路杀敌无数,江浔他们四人深感欣慰。
如果骆将军此次可大胜而归,他们也不仅不用抛妻弃子远赴大越,甚至可以跟随大军一同回朝。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大军弹尽粮绝,被一万多北厥骑兵团团围住,最后孤军奋战到死时,却还在眼巴巴等待身后的援军。
更没想到的是,窦璐德他们当年不仅没有派兵增员,反而一纸诉状将他们告到御前。
裴洛城捏紧了拳头,想到父亲当年浴血厮杀孤军奋战时的绝望,想象着他亲眼看着自己下属一个个战死在自己面前时那份痛不欲生,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水汽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
江浔扑倒在地,“陛下,臣当年就在北厥境内,臣可以证明骆将军和他部下的飞虎骑兵从没有投敌叛国,全员一千零一人一直血战到他们生命最后一刻,请陛下彻查当年边城一案,还骆家满门一个公道!”
宣帝的脸色看上去是从未有过阴沉,他那双放在桌底下紧紧攥住袍角的手却在不停地颤抖着。
这一天,他等得实在太久……
孙季安冷冷一笑,“凭什么?就凭你空口白牙一张嘴,就想为那些逆臣贼子翻案!真是可笑至极!”
宣帝给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公公当即走到麟德殿内。不多时,他迈出殿门,手里拎着一个发黄布袋,宣帝接过那袋子,解开布袋的扎口,直接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在桌上……
哗哗哗……传来金属器具摩擦声。
众人齐齐将视线投向桌上的一枚枚铜符。
“将士们这是下了必死的决心啊!”有位老臣恍然。
“是啊,”
众人听闻到当年喋血真相,还有将士们留下的一枚枚生死契约,原本还在作壁上观的朝臣不由纷纷出列,一个个走到御前拜倒,高声为当年战死的边城将士呼喊鸣冤。
“你不是要证据吗!”宣帝心中激愤难耐,也被眼前群臣的行为深深感动,愤而起身,目光如炬地盯着孙季安,“这些就是证据!”
是铜符!是一千龙虎军出征前留下的生死契约!
裴洛城不禁抬手摸想自己的腰间的那一枚刻着父亲的名字的铜符,他心下一颤,缓缓转向宣帝,那一刻他什么明白了……
孙季安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一切。
他眼珠子转了几圈,这才恍然,原来宣帝早就谋划好了一切,就为今日等他自投罗网,江浔也好,裴洛城也罢,还有地上那颗血淋淋的孙珂的人头……
突然,裴洛城耳边传来一阵破空之声,猛一抬头,忽见孙季安腾空而起的同时,从乌皮官靴中摸出一支匕首,径直扑向江浔。
江浔来不及做任何反应,顷刻被他牢牢擒在手里,明晃晃的匕首直指向他的脖颈。
“放我走!给我准备一匹快马!快!”
就在这时,麟德殿四面院墙上出现一排排弓箭手……
宣帝死死盯着他,大声呵斥道:“今日你就是插翅也难逃出这麟德殿!”
“阿爹――”
麟德殿内传来江陵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
她抬脚迈出麟德殿大门,缓缓朝江浔走去。
面前这个比同龄人看起来苍老二十岁的老人是她的父亲。这也是她自打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父亲。
她曾经在心里恨极了他,恨他抛妻弃子,恨他音讯全无,恨他这么多年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
江浔乍然听到一个姑娘叫他父亲,开始还有些诧异,转而他的眼眶渐渐发红。
多年前,他从这个家离开时并不知道江陵阿娘已经有了身孕,他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万没想到,父女俩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认。
江陵步步逼近,抬手指向孙季安,“阿爹,就是他,你身后的那个人,就是他杀了阿娘!”
“是你杀了她!”江浔微微侧头质问。
“我没想杀她!是她性子太过刚烈而已,怨不得我!”
裴洛城看准他情绪失控,手上刚有些松懈之际,一个跃身而起疾如闪电般将一把剑刺入孙季安腹中。
“这一剑是为我阿爹和那一千飞虎军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