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宁听着听着有点儿走神,不时左右张望一眼,如果社交是一门课,那她就是这堂课上难以集中注意力的差生。
但就是这样随意的一瞥,仿佛真的在人头攒动间,捕捉到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颀长身形。
许星宁一愣,用力眨了眨眼,再看过去时,又分明什么都没有。
也是,别人家年度盘点,他来干什么?她撇了撇嘴,肩膀忽然被人轻拍了下。
转身一看,竟又是徐晚棠,和她们初次见面时,她打招呼的方式如出一辙,只是这次,她再也挤不出那样天真得有恃无恐的笑意。
徐晚棠冲她淡淡抿唇一笑,问:“能跟我来一下吗?”
许星宁回头看了眼,又来了一拨新的人,赵登高正和对方交换名片,杵这儿也是无聊,她点头应允。
徐晚棠在前拨开人群,将她领到人相对较少的地方,许星宁跟着她走过去,万万没想到的是,才将将站定,就迎面泼来一杯冰凉的液体。
???
许星宁甚至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胸前的薄纱披肩被浇得透湿,还有液体在发梢凝结成珠,而后快速低落,再顺着锁骨一路蜿蜒往下……
“你发什么疯?”许星宁不可置信地问。
徐晚棠冷笑一声:“你和我抢奖杯抢角色抢男人,你说我发的哪门子疯?”
她音量不小,好在会场够大够嘈杂,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但两人周遭投来的目光却越来越多。
奖杯角色就算了,本就是各凭本事,但她说什么?抢男人??
许星宁无语到极致,纱质披肩湿哒哒地贴着皮肤,完全没了遮挡作用,她捂住胸前春光,没工夫同她争论,只想赶紧离场。
可徐晚棠还嫌不过瘾似的,一把拉住她,另一只手拿起甜品台上的饮料,作势又要兜头泼下第二杯。
许星宁下意识伸手挡了下,意料之外的,那杯黏腻的液体迟迟没有落下,取而代之的高脚杯碎裂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重物倒地的一声闷响。
“你有没有风度,怎么能对女人动手?!”尽管是恶人先告状,徐晚棠的声线却不自觉带了颤音,潜意识里像是畏惧着眼前从天而降的男人。
许星宁闻言放下手,瞧见了挡在自己身前的那道挺拔身影,而徐晚棠趴在洒满果汁的地板上,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不防沈从宴这一推,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沈从宴脱下外套,将愣神的许星宁裹得严严实实,连看都未曾多看徐晚棠一眼,语气却冷到了极点:“我的字典里没有风度。”
他横过长臂,以绝对占有的姿态,将身边人紧紧拥在身侧,回头看死人般看着地上的女人:“只有封杀。”
此话一出,人群里一片哗然,原因无他,像他这样敢当众将这两个字说出口的人,屈指寥寥。
沈从宴置若罔闻:“我们走。”
这话自然是对许星宁说的,但她脚下并没有挪动分寸。
连办理离婚都抽不出身的人,此时此刻,出现在了这样一场与他毫无关系的晚宴上,合理吗?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赵登高一系列怪异的言行,倏地明白,自己再一次成了他釜中之鱼,就连出现在这里,也不过是遂了他的意愿。
沈从宴没有解释,握着她肩头的手却稍微用力收了收,他低声道:“离开这里再说,打骂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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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场楼上就是酒店,沈从宴带她上楼,让赵登高临时去附近买套衣服。
许星宁简单清洗了下头发,刚吹干,赵登高的衣服也随之送到了。
沈从宴开门将衣服拿进来放到床上,自己去了客厅:“你换好我们再聊。”
许星宁很快换好干净的衣服出来,她拎了装着脏礼裙的纸袋,一言不发地往玄关走,压根儿没有同他聊什么的打算。
沈从宴大步流星地跟过去,攫住她纤细的手腕。
他的神色似乎有些疲惫,却尽量掩饰着多余的情绪,带了点儿请求的口吻道:“好好聊一聊,可以吗?”
许星宁咬了咬唇,几度试图挣脱他的桎梏却无济于事,僵持半晌,她泄愤似的,用力将纸袋对准他胸膛砸过去,接着是手包,然后是旁边酒店的赠饮。
“沈从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相信你了!”
她从没想过,就连这种事他都要骗自己,什么忙得焦头烂额,什么没时间,统统都是假的。
沈从宴不闪不避,仍由她将东西劈头盖脸地朝自己砸过来,只是闭了闭眼。
直到她手边再没有什么东西可砸,他才睁开眼,心平气和地问:“现在可以了吗?”
许星宁没应声,而是抬起他拽着自己那只手,低头狠狠咬了上去,理应是钻心的疼,沈从宴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淡淡的血腥气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她才松开嘴,一字一句道:“除了离婚,我没有和你多说一个字的欲望,现在,你还要聊吗?”
沈从宴定定地看着她,忽然脱力般,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许星宁弯腰捡起自己散落在地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走到玄关处拉开门,临了,似乎觉得方才仍不够解气,出口的话变成利刃,给了他最后的重重一击。
“沈从宴,我曾经很想不通,你那么好,为什么却好像总是孤身一人,得到的爱很少很少。”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的不择手段和处处算计,注定了你这一生换不来一颗真心。”
“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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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房间,许星宁径直乘坐电梯下到地库,赵登高正在车里等她。
电梯中途在会场所在楼层停了下,而后进来一男一女,许星宁礼貌性后退两步,让出更为宽敞的位置。
不料,身边挑染了一丛银发的男人频频回头看向她。
许星宁对这种打量感到不适,眉头刚要拢起,男人却主动开了口:“许小姐,还记得我吗?”
许星宁条件反射地看过去。
男人看着三十出头的模样,面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男人并不介意,冲她友善地笑笑:“我是周铭的前经纪人,卓涛。”
这么一自我介绍,记忆跟着复苏,许星宁回以一笑,并不打算深入聊下去,只客套道:“想起来了,好久不见。”
卓涛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来是我不对,原本一直想找机会跟您当面致歉的。”
“致歉?”许星宁有些不解,当初周铭捆绑她炒作那事儿,肯定少不了团队的运作,但这种下三滥手段,说到底不都是沈从宴的意思?
外加卓涛如今早已和周铭撇清关系,他其实没必要搞这一出。
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许星宁刚想说过去的事不值得再提,卓涛却抢先对另一名同行的女生道:“小雅,你去车里等着。”
看起来,还有些话不太方便当着第三个人的面说。
等名唤小雅的女生走远,卓涛收回目光,敛了片刻前的笑意,正色道:“许小姐,周铭的歪心思,严格说起来,算我挑的头,真的万分抱歉。”
“但我的确没想到他会私联狗仔偷拍,还拿所谓的‘独处’照断章取义,我知道时已经晚了,所以那时我也只能顺水推舟,将错就错。”
他说得已经足够清楚也足够诚恳,许星宁却仿佛陷入了一张布满疑问的大网。
如果说,是周铭私联狗仔偷拍,“独处照”是周铭和狗仔搞的鬼,后面系列营销则是卓涛顺水推舟。
那沈从宴呢?
他难道……并不是一手铸就她丑闻,再装作救世主的那个幕后推手?
许星宁逐渐开始心绪不宁,她缓了缓才抬起眼,有些艰难地发声:“你能,再说详细点儿吗?”
第54章 玫瑰 他该有多痛
地下车库本就阴冷,在严冬时节更为明显,一阵风从车辆出入口长驱直入地灌入,冻得许星宁不禁打了个寒颤。
实在不是适合谈天的地方。
卓涛尽量简短而完整地叙述了遍事情经过。
上部戏里,周铭拿到的男二角色是甘为女主牺牲所有的痴情种设定,比起将大爱大义放在女主之上的男主而言,更讨部分原著粉欢心,因此从开拍时起,男二女主这对非官配cp的呼声就很高。
一些拍摄花絮流出后,关于他俩的呼声更是喧嚣尘上。
卓涛刷着网上评论,顺口提了句:“我看宣传期也别走炒作男女主恋情的老路子了,捆绑你俩说不定热度更高。”
他纯属随口一说,因为许星宁已婚是人尽皆知的事实,炒作恋情这一说压根儿就不成立,但周铭听进去了,毕竟黑红也是红,被万人唾骂也好过他演过这么多让人印象深刻的角色,却连名字都不被人记住的好。
从那天起,周铭就有意无意地围着许星宁打转,还安排了代拍,出了些容易引人误会的图,刻意营销女主和男二片场甜蜜互动的假象,为之后的爆料做铺垫。
但许星宁看着没什么架子,实则并没他想的那样好接近,对于他发出的拍摄以外的游玩邀约,她一概拒绝得滴水不漏。
所以那个“爆点”迟迟未到。
眼看着新戏就要杀青,再不制造点儿动静以后就连碰面都难得了,周铭急得团团转,正是在这时,邱秋找上了门,约他拍摄结束后找时间一块儿吃个夜宵,还说许星宁也来,问他行不行。
周铭有些纳闷,邱秋并非那种广袖善舞的交际型人格,怎么突然来这一出?
但转念一想,以许星宁的性格,换成邱秋以外的其他人也未必约得上,于是他想着机会难得,当即答应下来。
就这么确定好了时间,周铭提前安排好狗仔蹲守,可当天拍到的照片里,基本都是三人同框的画面。
他原本做的最坏的打算是把邱秋裁掉,没想到老天爷雪中送炭,和许星宁无意中头碰头那两张“亲密照”,成了他爆料的铁证。
“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知道这一切后没有及时阻止,反倒将计就计,才导致了后来一系列的风波。”卓涛自知没法儿把自己撇干净,也没打算这么做。
当初和周铭解约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站错了队,许星宁身后那股势力,远比他想象中深厚。
今天说这些,他也不是没有私心――与其哪天让她想起自己这个小角色秋后算账,倒不如自己先认错挨打,省得这一天天的提心吊胆。
许星宁却不知几时平静下来,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她嘴唇翕动,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卓涛没琢磨出她的意思,试探地开口:“那……”
许星宁大抵猜到他的想法,强撑着对他笑笑:“这件事不怪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卓涛心底压着那块巨石倏然落地,脸上的神情松弛不少,客套两句后,两人就此作别。
他人一走,许星宁便折返回电梯,摁了上行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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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里等了半天不见人,赵登高食指顶着手机转了几圈,琢磨着该不该打电话问一声。
方才在宴会厅,他和投资人聊得过于投入,直到会场内有了不小的骚动,他才知道许星宁那边出了事儿。
等他赶过去时,只来得及看见沈从宴护犊子般将许星宁带走的画面,具体发生了什么都还是从旁人嘴里打听来的。
他当时想倒也好,大老板这一英雄救美,两人的关系不就顺理成章地破冰了?这也算没脑子的徐晚棠干的功德一件了。
但没等他心情好太久,许星宁发来消息,让他在地下车库等她。
他预感大事不妙,立马反问了句:“你不坐大老板的车?”
结果这条消息到现在都没个回复,人也不见下来。
赵登高敲着方向盘,不清楚两人现在到底是怎么个状态,正犹豫着要不要问问时,许星宁的电话倒主动打了过来。
“赵哥,你在停车场多久了?”她那端听起来安静而空旷,像在房间或者走廊一类的地方。
赵登高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回:“有半把小时了吧。”
“那你看见沈从宴的车出去了吗?”
赵登高下意识左看看右看看,看完才发觉自己被她带偏了,气笑道:“这车库有多大你不知道啊,更别说还有上下两层,我上哪儿看去?你俩刚不是在一块儿吗?”
许星宁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傻:“……你当我没问。”
赵登高一句“那我还等不等你”都没问出口,那边就撂了电话。
许星宁站在那扇无人应答的房门前,思前想后,拨通了沈家老宅的电话。
沈老爷子接听后,她贺了声新年快乐,又嘴甜地扯了些别的,哄得那边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子:“快乐是快乐,就是你这丫头和阿宴都忙得不见人影,乔南回来一趟也走了,冷清了些。”
沈从宴也没回老宅?
许星宁握紧手机边缘,寒暄两句,承诺这几天抽空回去后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逄总助,张叔,她能想到的人都问了一遍,依旧没有沈从宴的踪迹。
但却意外发现了一桩,她本该知晓,却从未真正了解过的事。
张叔把老婆孩子接到江城来过元旦,接到她的电话时一家人正在下馆子,那头人声喧嚷,听起来好不热闹,他说着“太太,你稍等”,像是出来寻了个角落,杂音蓦地减少了很多。
话头提起又放下,他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许星宁不想耽搁他和家人团聚,直率道:“张叔,有话您就直说吧,没事的。”
张叔重重叹了口气:“太太,您是不是还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许星宁听他语气凝重,老老实实答不知道。
张叔:“沈总他生母,就是这一天去世的。”
许星宁手脚一软,手机险些没握住。
今天吗……?在这样一个合家欢庆,喜气洋洋的日子里?
而她除了对此全然不知情外,还做了什么?
就在一个小时前,她还将言语用作刀戟,一刀一刀往他身上扎。
她说,他得到的爱很少很少,是因为他的不择手段和处处算计,注定这一生换不来一颗真心。
她还说,他不配,不配得到真心。
――在他一年里最痛的这一天,她狠狠在他心上剜了道新的伤口。
此时此刻,他该有多痛。
半晌。
“好,我知道了,谢谢张叔,就不打扰您了。”许星宁嗓音干涩,道过谢,结束了通话。
她机械而不抱太大希望地又拨了遍那串熟悉的号码,和之前一样,仍旧是无人接听
手机里的忙音还在继续,许星宁无力地垂下手,一时竟不知天大地大,哪里才能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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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地下车库时,赵登高都等得快睡着了。
“也就是你这小祖宗了,换个人你看我等不等,这么好的日子人家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