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起电话,不知听那边说了什么,紧忙答道:“是的……现在还是之后?稍等,我在上班,先问问老板。”
然后挂了电话。
后视镜里,许星宁的目光正好撞上司机大叔的,她忽地直觉般预感到,这通电话与自己有关。
果不其然,下一秒,司机问道:“小姐,修理店那边打电话说,今天零件到齐,他们拆机时发现,电池背部和手机壳中间,夹了一张内存卡,问是现在去取还是之后和手机一块儿取?”
内存卡?
没记错的话,那种老式手机的自带内存确实不大,在以前往往需要另外的内存卡拓展空间,但那是正常使用的前提下。
就董博的使用情况而言,机身内存以足够使用,怎么会需要额外拓展储存空间?更奇怪的是,内存卡竟不在卡槽,而是手机背壳里。
正常人大概都不会想到开机检查,包括沈从宴,所以他们才单纯地以为手机里除了那张全家福和一个联系人号码,什么都没有。
会不会,是他们遗漏了最关键的地方。
许星宁没有犹豫,拍板道:“去电器城。”
时雨还一头雾水,看了眼时间:“姐,什么东西在电器城啊?要不我去给你取吧,庆功宴迟到万一被人说耍大牌……”
许星宁拧起眉头,面色凝重:“管不了那么多了。”
时雨觑见她的表情,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件比庆功宴重要百倍的事,很有眼色地噤了声。
好在没到晚高峰,车子行驶得还算顺畅,平时四十来分钟的车程,眼下只花了半小时。
因为联系人是司机,又只有他清楚位置,征得许星宁同意后,他将车停靠在路边,带着两人走了进去。
许星宁捂得严严实实,帽檐下的一双眼紧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随着楼层升高,缓缓吸了口气。
她想,不论结果是什么,一定要镇静。
就算什么都没有,也不要失望。
做好心里建设,电梯“叮咚”一声,停在他们摁下的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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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将收据递过去,负责修理的年轻人将拆得东零西落的手机拿出来,连同那张小小的内存卡一起,铺在三人面前:“就是这个。”
他用镊子将内存卡从一堆零件里拨出来。
“这个……还是好的吗?”许星宁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内存卡,嗓音发涩。
“应该是,手机开不了机是多处金属接口和线路损坏,这张卡在手机壳里,受到的影响不大,”修理员点点头,“但这属于私人物品,我没有擅自动过,所以也不确定,最好是插上手机试试。”
许星宁没有取卡针,只得将手机递过去,急切道:“那麻烦你帮我把卡上好。”
上个内存卡,几秒钟的事,许星宁接过手机那刻,忽地觉得原本轻巧的手机变得重逾千钧。
打开文件,正如她所料,卡里有东西,且……容量看起来不小。
她将音量调到最小,在“VEDIO”类目下,找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时雨和司机见她神情紧绷,颇有分寸地避开了视线,许星宁稳了稳心神,指尖发颤地点开了那个视频。
视频是黑白色调,视角和画质,分明像是……从监控录像里拷贝下来的。
噩梦里挥之不去的布景、无法忘却的房间号、还有寂静的走廊……
许星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许建勋“意外”去世那晚缺失的监控,原来,原来在这里。
她屏息凝神,静静地等待这十多分钟至关重要的录像,将她这些年来苦苦追寻的真相呈现至眼前。
视频开始没多久,沈从宴出现在监控画面里,他抬手敲门,房门应声而开,约摸两分钟的时间,他走出房间。
这和捕捉到他入镜的来宾自拍相吻合。
许星宁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即便接下来房门前都不曾有人停留,她也丝毫没有快进,只是等,耐心地等。
在第八分钟的时候,一个推着餐车的身影来到门前,但那人衣冠楚楚,并非游轮上的侍应生,看这身形――
许星宁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进门前,那人看了眼摄像头的方向,就像十分笃定,不会有人看到他的出现,更不会有人能看到这段监控。
在他抬头的瞬间,许星宁脑子轰然炸开。
是沈乔南,真的是他!
房门再度被敲开,沈乔南侧脸浮现熟悉的笑容,不知和房里的人说了什么,将餐车一道推了进去。
过了会儿,他也走出房门,独自一人,没有餐车。
许星宁的视线缓缓移向视频右上方的时间,正是法医判定的死亡时间内。
他比沈从宴更接近那个时间。
沈从宴两手空空,而他手里那辆餐车却不翼而飞。
她又倒回去反复将他进门那段看了好几遍,餐车上是正常的夜宵搭配,旁边有一瓶未开封的红酒,如果说有什么能将鸡心螺带进房间的容器……
许星宁再度递过手机,请维修人员替她将录像上传至电脑,当画面无限放大,她看到了餐车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瓷碟。
如果那是……不,那就是盛装鸡心螺的绝佳容器!
常人没有对鸡心螺的认知,许建勋或许会把它当做法餐里的蜗牛,或许形状奇怪了点儿,花纹也奇怪了点儿,但他绝不会想到,那是取他性命的致命毒物。
周遭几人并未从电脑上的画面看出什么端倪,却见许星宁脸上失了血色,眼里说不清是惊惧,还是愤怒。
“星宁姐……”时雨咬了咬唇,大着胆子喊了一声。
许星宁没什么反应,拔下手机端口连着的数据线,道了声谢,抬脚就往外走。
她要报警,即便时隔多年,她也会请最好的律师,让那个杀人凶手在监牢里过完下半生。
可她还未走出两步,手机倏地进了一条来电。
沈乔南?!
他怎么敢,在害死许建勋后,在将她骗去酒店拍了那样的照片后,怎么还敢这样若无其事地联系她?
许星宁忍着恶寒,一声不吭地划过接听键。
出乎意料的是,接通后,沈乔南没有寒暄,径直开口,为诗城巴澜那晚发生的事道歉。
“我不该想通过那样的方式离间你和二哥,星宁,对不起,或许你不相信,但我真的只是太喜欢你,喜欢到明知故犯,做出那种混账事。”
他听起来何其诚恳。
许星宁在心底冷笑,没有搭话。
“你在听吗?星宁,我想直面自己的错误,当面向你赎罪,如果你不愿意……”
他早已打好腹稿,出乎意料的是,许星宁飞快打断了他的话,一口应下:“好。”
沈乔南一怔,转而无声地笑了笑,你看,被沈从宴伤透之后,她果然不再拒绝他的靠近。
那就在今天,彻底结束他们之间的藕断丝连好了。
沈乔南正要报地址,却又想起什么似的,改口道:“星宁,你知道的,因为这件事,二哥正到处派人找我,他不会轻易放过我,这样吧,你在哪儿,我让人去接你,好吗?”
许星宁眼神一黯,从前怎么眼盲心盲,从未发现他有这样深的城府,就连行事都这样谨慎呢?
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半晌,故作无谓地笑笑:“也好。”
挂了电话,许星宁眼里只剩下恨。
内存卡里的东西于她而言,足够确认他的真凶身份,但对于律法而言,或许还不够。
想了想,许星宁折回修理铺,将自己需要的东西告诉司机,后者旋即领她下到三楼。
第78章 玫瑰 “那被我碰过的二嫂,你也嫌脏吗?”
好在电器城里东西一应俱全,在司机的带领下,许星宁很快购置好需要的东西。
中途,在等店家取货的过程中,她蓦地想起什么,翻出信箱里尘封的匿名短信看了看,总觉得在别处见过。
尾号4488,其实很容易记……
许星宁咬着唇,一手握成拳敲在另一边掌心,在摆满货品的店铺里转来转去,电光火石间,忽地顿住了脚。
她想起来了!
这串号码,大概率和给沈从宴匿名发合照的是同一个,可惜当时她慌了神,只匆匆一瞥,压根儿没有注意这个细节。
倘若真是这样,又不失为一条坐实沈乔南幕后黑手的罪证。
想通这点,她立马拿出手机,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她和沈从宴的私人感情暂且放到一边,在这种事上,在发现沈乔南做过的丑事一桩比一桩阴险后,她本能地想要通知沈从宴。
一秒,两秒……电话终于接通,传来的却是提示关机的机械女音。
怎么会这样?
除去在飞机上这类不可抗因素,沈从宴的私人手机通常都是二十四小时待机。
她不死心地拨下他的工作机号码,结果如出一辙。
有个词说祸不单行。
偏偏在这个时间,在沈乔南消失多日,主动联系她的时候,沈从宴失联了……
所有事情像是赶到了一起。
许星宁心头隐约浮现不好的预感,但越是这种时候,她反倒越是冷静。
她果断掐了无人接听的电话,转而拨通了逄总助的号码。
万幸的是,这次那端很快接了起来。
“沈总?”逄总助也有些茫然,“他离开公司有好一阵儿了,去哪儿?他没说,也不在日程里。”
事实上,沈从宴特意让他空出了今天一整天的行程,只说有私事要处理。
“你去调监控,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追踪上他开的那辆车,他可能有危险。”
许星宁语调快速而冷静地叮嘱逄总助,上了第二道保险。
这什么跟什么呀,怎么跟拍电影似的。
如果不是身处极具现代感的办公室,逄总助几乎怀疑自己是在什么偏远边境,下一秒就要涉身枪林弹雨。
但许星宁听起来并不像是在说笑。
逄总助不由得也跟着严肃起来,从工位起身:“我这就去。”
这边电话刚挂断,就有新的陌生号码打进来。
许星宁将手机贴到耳边。
是沈乔南派来接她的人,对方已经到楼下了。
恰巧店主拿着一个小巧的玩意儿走出来,正要开口,许星宁眼疾手快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对方话到嘴边硬生生憋了回去,甚至下意识没敢大喘气儿。
她掩着听筒,对那头简短地说了句:“我在商场洗手间,一会儿就出来。”
为免周遭的杂音引起怀疑,许星宁说完就挂了电话。
店主这才呼了口气,将东西递过来:“这玩意儿不是我吹,在这个电器城里,没有比我家更牛逼的货……”
许星宁低头往自己浑身上下扫了眼,目光最终落在搭配伞裙的配饰腰带上。
好在那儿有个带logo的大金属卡扣做遮挡,加上裙身腰围够大,有足够的空间把东西别在腰带里侧。
最后再将扎在裙子里的衬衫下摆扯得松散些,就完全看不出异常了。
试了试隐形小夹子的牢固性,许星宁做了个深呼吸,吐气时吹起了额角的几缕发丝。
“记清楚我说的话了吗?”
进电梯前,她最后同司机和时雨确认了一遍交代的事。
一个人做事容易出岔子,也可能分身乏术,两个人她放心些。
时雨和司机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许星宁见状,反倒宽慰地对他们笑笑:“你们也别这么紧张,说不定是我想多了。”
但愿是她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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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到前来接她的司机时,许星宁有七八分确定,自己所做的准备恐怕不是徒劳。
对方眼生得很,体格和衣着包括气场来看,比起司机,倒更像是她常雇佣的保镖。
他们这类人,举手投足间有种不同于其他职业的特殊气息,她能分辨出来。
沈乔南既然大费周章地派保镖来接她,去的定然不会是什么咖啡店和网红餐厅。
对方拉开车门,许星宁坐进后排,刚想佯装不经意地从手包里摸手机出来玩儿,黑西装男人却适时阻止了她的动作。
“打扰了,许小姐,老板吩咐我暂时代为保管您的手机。”他说。
许星宁动作一顿,做出吃惊又好笑的样子:“不是,什么意思,就约个会,还要收我手机?”
男人微微低了低头:“抱歉,这是老板的意思。”
许星宁那张脸本就生得娇俏,一拧眉,端着十足的大小姐架子:“如果我不给呢?”
男人宛如一根木桩子似的杵在那儿,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僵持了会儿,许星宁自言自语地嘟哝了句:“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鬼。”
一顿,像是想到什么,语气一转:“不过要是为了给我足够的惊喜,也不是不行。”
她活脱脱一副从小娇生惯养,没什么脑子也没什么素质的纨绔子弟模样,使气将手机往前方驾驶座上一扔:“拿着滚。”
训练有素的男人并不恼,不带情绪地说了声“感谢配合”,便合上车门绕到了驾驶位上。
许星宁看着他将手机关机,然后收进了西服内袋里。
倘若她再拖延一会儿,就能接到逄总助紧急回过来的那通电话。
因为记得沈从宴离开的时段,监控室内数十台监控同时运转,多个画面里先后捕捉到沈从宴的踪迹。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开车,而是上了等在写字楼外的一辆黑灰色轿车。
再然后,两人稍微对对信息,许星宁就会发现,两个多小时以前接走沈从宴的车,和自己现在坐的,其实是同一辆。
但一切总归是假设,事实上当逄总助回拨电话时,听到的只有无法接通的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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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郊区,小洋房里。
沈乔南抬手斟了杯茶,慢慢推到沈从宴面前,而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沈从宴垂眸看了眼热气腾腾的茶水,并未动作。
“大冷天,喝点儿热茶暖暖身多好,”沈乔南端起茶杯,学着沈老爷子的动作,用茶盖滤了滤茶汤,抬眼看向对面,笑问:“二哥,你不喝吗?”
沈从宴依然不为所动,他眼角的笑意却更深了:“放心,东西没到手,我可不会蠢到这时候给你下毒。”
说着,像是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沈乔南悠悠将杯口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沈从宴讥讽地勾了勾嘴角:“你碰过的东西,我嫌脏。”
沈乔南动作一滞,却很快恢复如常。
他寄人篱下二十几年,也忍辱负重了二十几年,这种程度的刺激于他而言,无异于隔靴搔痒。
他甚至抓住话里的漏洞,别有意味地“哦”了声,恶趣味地反问:“那被我碰过的二嫂,你也嫌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