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迎灯迟缓地看他。
却一瞬被按住后脑,灼热的吻重重落下来。
压着她的嘴唇几番辗转,像是在初夏时节慢行在路上,经历一场突如其来的雷暴。她无所适从地扶住他的肩。这要把人推开问句怎么了,这个吻已经仓促地结束。
突然的热烈与突然的抽身,好像仅仅是为了给她演绎什么叫一瞬也不错。并没有持续太久,梁净词摘了耳机,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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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临近期末考,时间紧张,姜迎灯几乎成天成天地泡在图书馆,那日天色渐晚,她觉得饿才捧着书出来,在门口被一个陌生脸的男人注视片刻,挺奇怪的打量,好像两人认识似的,于是她也回看过去,男生果然上前来说话:“你是姜迎灯?”
男生也是学生模样,浓眉大眼,个子不太高,皮肤很白,看起来有种养尊处优的贵气。符合他有钱的人设。
姜迎灯说出他的名字:“宋知鸿。”
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许曦文的前男友。
她说:“你找许曦文吗?我没有和我在一起。”
“不不,我在等你。”宋知鸿摆着手,姿态有点局促,他说,“我今天来是……想请你们吃个饭。”
“我们?”她不解。
“就你,林好,还有方婕妤。我平时听她说你们几个说得最多,我猜你们关系近一些。”
他这么一说,姜迎灯大概猜到他的来意,正犹豫,宋知鸿又道:“反正今天你们也没有课,我在火锅店订了餐,不影响你学习,尽快结束,可以吗?”
姜迎灯见他这样诚恳,点头说:“嗯。”
林好和方婕妤都挺爱美食的,没放过这次被请客的机会。两人低头点单时,姜迎灯默默喝着柠檬茶。
宋知鸿请吃饭,无非是想让她们帮忙劝和。
大老远赶来,也不知道有没有见到许曦文,他风尘仆仆,摘了帽子和书包,搓一搓手,仍然有些局促,努力在酝酿开场白的样子。
同龄的男孩子,还是一身青涩稚气。
姜迎灯瞥一眼他绞在一起又不安放下的手,几乎不用等他开口,就猜中他的念头。
宋知鸿这样处理这件事,生硬又尴尬。
如果姜迎灯是许曦文,是要找地缝钻进去的程度。
还好她不是她,于是没想太多,权当免费吃火锅。林好很社牛,一直和宋知鸿在攀谈,这两个人有来有回的聊,让餐桌的氛围始终融洽。
姜迎灯在烫黄喉时,听见了他说“爱”,她的筷尖一滑,那片黄喉就这样失踪了。
“我是真的很爱她,也是真的很想娶她。她有几年放假都是在我家里过的,我家里人也很喜欢她。哎。”说着,不免扼腕,“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这段感情经营成这样,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来见她,她也不肯见我,虽然希望渺茫,但还是希望你们可以帮我说一说情。真的感谢。”
宋知鸿双手合掌,“感激不尽。”
很真诚的一个人。
他真诚到姜迎灯回收了好几次台词。
比如:如果故事的结局注定悲剧,就不要强行扭转结局,任它自然而然地发展。
比如:热烈过后又消退,再等时间将伤口抚平,这就是自然规律。
比如:你可能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但到最后她什么都没说。
所有有效的道理都比不过一颗莽撞却热忱的心,冷静的箴言多么伤人。
火锅还不错,姜迎灯吃了九成饱,离开时准备和两个室友一同打车返校,在等车时,忽而有个人喊了一声:“咦,你是梁净词的女朋友吧?”
姜迎灯、林好、方婕妤,三人同时转眸看去。
姜迎灯面色微滞,看着眼前的女人,心道难不成今天是什么国际搭讪日?
女人牵了个七八岁大小的男孩,姜迎灯看她一会儿,又看向小孩,确信没见过这号人,于是直白问:“你是?”
“我是他……”说到这,女人顿了顿,斟酌措辞,随后好整以暇地笑,“爸爸的朋友。”
姜迎灯心中略有预感,这人的声线,她在哪里听过。而等女人喊了声身侧的小孩“安安”,姜迎灯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元旦那天去梁净词家里找他又被他拒之门外的女人。
她的娇媚声线太好辨别,而这个叫“安安”的孩子,送过梁净词一袋太阳花的种子。最终那袋种子,在二人离开后被他丢进了垃圾桶。
姜迎灯眼见打的车开到跟前,她跟林好低声说一句:“你们先走。”
目送二人上车,转而看回来,男孩手里牵了个粉色气球,怯怯地缩在妈妈的身后,天真腼腆。
庄婷说:“叫姐姐。”
安安看着她问:“这是哪个姐姐?”
她说:“是哥哥的女朋友。”
姜迎灯声音微凉,说:“他没有弟弟。”
庄婷表情一瞬有些僵硬,又缓缓笑开:“怎么没有?”
姜迎灯不大友善,她也不再藏住话里的机锋:“虽说不是婚生子,但法律规定了都是平等的,我们安安也有继承权,不会被歧视。”
说着,她摸一摸安安的脸,皮笑肉不笑:“小孩是无辜的,是不是?”
说别的都行,提什么继承权,其心可诛。
她又催一声:“叫姐姐。”
姜迎灯看着小男孩澄澈明净的大眼睛,心中想着,无辜,也是一个被滥用的好词。
第34章 C33
男孩叫庄泽安。
很稚嫩, 长相清秀,眼尾低垂像小狗,丝毫没有富家少爷的气场与自信, 跟梁净词的相似度为0。
坐在店里,姜迎灯看向旁边安静捧着奶茶喝的小孩, 塑料吸管的口被他翻来覆去地咬, 已经碎出了两道痕,导致吸不上沉底的果粒jsg, 他就将盖子拨开往嘴里倒。
吃完椰果, 庄泽安发现自己被人注视,难为情地往庄婷身边凑了凑,嘟哝一句:“好甜呀妈妈。”
用无辜形容不大贴切, 姜迎灯觉得他很可怜。
各种意义上的可怜。
庄婷看起来挺忙的,要倒茶招待姜迎灯,茶倒了一半, 又跑去接座机电话,压根没来得及管到他。
姜迎灯视线从庄泽安身上挪开, 慢慢打量她店里的陈设。
是一家卖进出口玩具的门店, 不算奢华,布置得挺干净的, 价格牌上的数字个个天价,自然也不是为姜迎灯这类消费水平的人服务。
庄婷本来是在路边偶然见到这个小姑娘,她记性好,那天听梁净词说家里有姑娘, 自然好奇, 于是就从门缝里瞥了她一眼,长相很好, 她一眼就记下了,于是便端着和煦的笑容来打招呼。
她对姜迎灯没有任何存在敌意的必要,左右不过是个小女孩。
是在听见那句“他没有弟弟”时,被戳中痛处。
庄婷这人心眼也不大,要较这个劲。
如果不是庄婷提到了梁净词,问姜迎灯,“要不要听听他家的事情?”她是不会轻易跟她走的。
阴差阳错的,姜迎灯坐在这间店里。
“我跟他爸认识的时候,跟你现在一样大。”她的开场白很微妙,说尖锐,但没那么夸张,说寒暄,又少了点分寸。
像是在暗示什么。
姜迎灯耳聪目明,怎么可能听不懂?她没接话,淡淡看着这个年近四十,眼尾起皱的女人。
庄婷紧接着感叹一句:“都快二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她说着,解开衬衣领口,从里面取出红绳,绳子上坠着一枚无暇白玉,庄婷将玉石捧在手心,给对面的人展示。
姜迎灯不懂货,庄婷看出她眼神里的讶异,主动给她解释说:“我第一次见他时,他送我的。这叫羊脂玉,古代皇帝的玉玺都用这种玉。这块还上过电视。”
说着,庄婷又掂了掂手里的东西,问:“鉴宝节目,小时候看过吗?”
姜迎灯唇线始终紧抿着,要开口时,才翕动一下薄唇:“不看。”
庄婷笑着,把东西收回衣襟,又问:“你翻过梁家的族谱吗?”
她用食指和中指捏着比划了一个大概:“这么厚。”
姜迎灯:“……”
“梁净词他爷爷的爷爷是朝廷重臣,家里宝贝可多,都是皇帝赏的。”
庄婷这春风得意的语气,好像她是这族谱里的一员似的。
姜迎灯说:“皇帝都死了几百年了。”
庄婷愣了下,朗声一笑:“皇帝死了,宝贝不是还活着?”
姜迎灯没有听出她这一席话的重心,是在炫耀自己摸过梁家的族谱,还是在得意那块和皇帝玉玺同等级别的羊脂玉?
或者都。
梁家传下来的宝贝还活着,这价值连城的玉也能落在她手里。低级的虚荣早就溢出来,她浑然不觉地沾沾自喜。
姜迎灯想,她刚才说,这是“第一次见面时,他送的”。
也说了,那时候她也才十九岁。
“我就是个穷学生,什么也不懂。但是我知道他不会为了我离婚,当时觉得挺荒唐的,做什么,想做什么,自己都搞不清,就这么不清不楚地牵扯着,但见了宝贝,又觉得这些打发绰绰有余了。我还图什么呢?”
她说着,轻声地笑:“手里多两块玉,发生什么就都顺理成章了。”
姜迎灯想起她的祖母绿。
那不是梁净词的前朝祖辈流下来的,是他的外公送的。
所以即便庄婷的刺藏不住,她尚且愿意相信梁净词的礼物不能称为打发。
太难听了。
她摇着头,轻轻说:“你不用和我说这些,我们不一样。”
姜迎灯总共没说几句话,却句句都有把她心脏戳几个洞的本事。
“怎么不一样?”庄婷冷笑一声,“是先后顺序不一样,还是结果不一样?”
她那双锋芒毕露的眼挪过来,上下打量一番姜迎灯。
迎灯今天穿了条白裙,在夜里看过去颇有点不染纤尘的仙女气质。怎么形容呢?遥遥看起来,是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学生。斯斯文文,没什么攻击性,近看时,眉目里藏了一点少女忧郁。
是个小美女,追她的人大概也不少,但也仅限于还不错。
可惜,再怎么清雅绝尘,还是得走进这诡谲多变的人世间,还是得坐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听她讲一些肮脏卑鄙的前尘往事。
哪怕手里的茶一口也不愿喝又如何?
又不是真的仙女。
庄婷哂笑着,继续唇枪舌剑:“比我早到一点又怎么样呢?我看你也不是什么人中龙凤。”
这话说出来,实在是很气急败坏了。
从坐下到现在,纸杯里的茶已经被她握凉,姜迎灯低头看着浅浅涟漪,说道:“我不会有私生子。”
你一刀,我一剑,伤害人多简单?姜迎灯不遑多让。
但她也没有允许自己太恶毒,还是有所保留。
比如,继承权是有了,能抬头挺胸去争吗?
她放下杯,没去管庄婷五味杂陈的眼神,说有门禁,便立刻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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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姜迎灯要刷卡进楼时,翻遍背包,发现学生卡找不着了。幸好阿姨脸熟她,姜迎灯态度也诚恳,说明天就去挂失。
姜迎灯办事不拖拉,翌日一早就去办了卡。她没多想是丢哪儿了,心里估计是在那火锅店里,大概是摸手机时从背包兜里顺出来的。
于是这事也就过去了。
到了五六月,闲暇时间便不算多。除了准备期末考,还得兼顾她做家教的兼职。
那天顾家的司机跟她约好下午见面的时间,姜迎灯独自在宿舍化妆,林好吃完饭回来,挺开心的,手里提着个礼物袋,急不可耐地拆开。
姜迎灯想起昨晚的“任务”,问林好:“昨天我看许曦文怎么没在宿舍,我回来你们都上床了。是不是跟她说什么了?”
林好应了声:“啊,对。她后来还是去见宋知鸿了。”
姜迎灯:“被你们劝的吗?”
林好叹一声:“吃人嘴短你知道不,没办法,意思性地安慰了一下。”
她想了想,一笑说:“她估计也难堪。”
“是啊,她都快气死了。代入一下,我男朋友要是干出这种事我大概把他头锤爆!――哦不,甚至是前男友。”
姜迎灯说:“没有那么严重,只是有点尴尬。他处事方式幼稚了点,错在太心急。”
都有男友,就会下意识作对比。姜迎灯于是也想到梁净词,如果事情发生在他们之间,他必然不会这样“不择手段”,低声下气,甚至连挽留与否都要打个问号。
林好拆开她的礼物盒,迎灯从镜子里瞥一眼过去,隐隐看见,竟然是根发簪。
她画眉的手顿住。
林好到全身镜前,绾起头发,说:“我这个人呢,就是很随意,睡到就是赚到,管那么多干嘛,反正我不是不会为了谈恋爱这些事搞得头破血流的。”
姜迎灯打量着她的新簪子,缀着玉兰色的浅色流苏,很晶莹剔透,在女孩乌发一侧轻晃。新中式的款,簪头处做了个s型的弧。设计上体现着现代化审美的独具匠心。
比起迎灯古色古香的海棠,少些典雅厚重的韵味,多了点轻盈活泼的个性。
对他们这个年纪来说,不算是便宜的礼物。
迎灯不吝称赞道:“簪子很好看。”
林好转身看她,洋洋得意捧着脸笑:“好看吧?徐春天哥哥给我买的。”
她说着,打开手机淘宝要扫一扫,说:“我查一下多少钱,如果不超过三百我会气死。我上回送他的球鞋四位数呢!”
姜迎灯闻言,也跟着笑了笑。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说一句,“前两天我男朋友也送了我一个”,转念却又怕人家问,怎么不拿出来看看?
真被接上这话,她该怎么拿呢?
姜迎灯只好把不合时宜的倾诉欲憋了回去。
同时脑内开始混乱,出现一些什么羊脂玉,皇帝玉玺,爷爷的爷爷,族谱。还有庄婷的那一句刻薄的,怎么不一样?
不论玉兰簪几位数,装的都是真心意,对比之下姜迎灯看到的,不是阶层的距离,只是莫名有点羡慕那些健康而平衡的爱情。
没说价格,但林好还算满意,不出意外,那双球鞋的本应该是收回来了。
林好收拾好自己的礼物,无端又开始感慨:“许曦文这事,其实根本轮不到我们插手,我们也决定不了什么。我只能说,爱情喜剧大都相似,爱情悲剧呢,各有各的不同。”
姜迎灯颔首:“很有jsg哲理性。”
林好说着,麻利地拎起背包,高兴地笑:“我去约会咯。”
迎灯微笑:“玩得开心。”
顾家的司机总是很守时。
姜迎灯出门时晴空万里,空气里有了些夏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