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俗雨——怀南小山【完结】
时间:2023-06-23 23:17:18

  他转身要走,被人扯住外套的领子。
  梁净词真是头一回露出一副不客气、也不在意客不客气的姿态,居高临下望着顾淙:“把工资结了。”
  “咋了,不干了?”
  “双份的。”他说。
  顾淙听了,没太生气,倒是有点儿稀奇,梁净词跟他要精神损失费呢,他说:“没想到你也有跟我狮子大开口的一天啊。”
  “对你来说,这就大开口了?”梁净词看着他,不由冷笑,说:“我们家姑娘从小知书达理,有涵养有文采。给一小学生教作文,我还没说屈才,在你们这儿任劳任怨干这么久,你给我整出这么一档子事儿,不过叫你加点儿钱,你有什么资格提不满?”
  为什么憷他呢?除了梁家的威望,原因之一,这人身上偶尔会显现出一点官威。不太重,也挺迫人的。
  “任劳任怨?”他嬉皮笑脸说,“过了吧,没到这份上。她在我们这儿吃好喝好――”
  梁净词打断说:“顾淙,我现在不跟你谈情分,是在讲良心。”
  他的话太过严肃。
  顾淙收起笑脸,赶忙点着头,说:“三倍三倍,转过去了。”
  看着他去找门诊,梁净词才缓缓收回视线。他是贪这点工资吗,非要跟他俗气地谈钱?只不过是心里清楚,为这点小钱,她能雀跃好久。
  他们能够弥补给她的东西,也不多了。
  姜迎灯一直昂首看着这边,见他过来,单纯地问一句:“你们在吵架吗?”
  他淡淡说:“没吵架。”
  “是怎么回事,他说了吗?”
  梁净词摸了摸她的脸,确定姜迎灯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他摇着头说:“不要紧,食物中毒。”
  “真的吗?”她将信将疑。
  “多喝点水,排一排毒。”
  看一看周遭乱哄哄的环境,梁净词说:“不要待在这儿,都是病菌。”
  他效率很高,旋即给她安排了一间病房。
  姜迎灯在这病房里挂水,很好奇地张望一番,问他:“贵不贵呀,挂个水还要开一间房。”
  梁净词坐在沙发座椅里,什么也没干,只是坐在那儿看着她,没接话,只是说:“别去顾家了。”
  姜迎灯闻言,收回四下打量的视线,看向他。
  “不要再去了,是我的错。”
  姜迎灯不明所以,对他突如其来的自责。她说:“不去的话,那我就没有零花钱了啊。”
  梁净词说:“你有能力,会找到更好的。第一份工作也只是一程路,到站下车,视野才不会被局限。”
  高级的宠爱不是吹灰不费就到手的细软和罗布,而是能够在他的无限肯定里,看到自己的价值。由能力变现的财富,沉甸甸地落在手中,令她真正的茁壮与快乐。
  姜迎灯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看着他,颇为动容地点着头说:“嗯,我会快一点长大,会挣很多很多的钱,即便没有你,我也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梁净词淡淡笑一下,却说:“怎么会没有我。”
  姜迎灯没有想太多,不过脱口就这么一说,听他这一句回答,她才察觉到自己这欢欣的语气底下,又藏了多少愁绪。笑意却不由变酸涩,而后她收起视线,缓缓压下唇角。
  “不会没有我。”梁净词没有想太多,抬起微垂的眼看向她,说道,“缺什么,要什么,都跟我说。”
  她说:“我想要,就都能有吗?”
  梁净词义正词严地反问道:“有什么是我满足不了你的?”
  姜迎灯听着他这么动人的承诺,又缓缓笑开,这一次的笑容是释然的,平静的。葡萄糖让她恢复了一点力气,回忆起今天的遭遇仍然心有余悸,她说:“你知道吗,我今天还真以为我要死了,心脏感觉都要跳出来了。我想我要是真的一命呜呼,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婶婶还要跑过来接我,她好辛苦啊。但是我一想,我还有你呢,你肯定会安排得很好――”
  梁净词听得头疼,沉沉打断道:“别乱说话。”
  她及时收声,听话地点着头,又过许久,轻飘飘唤他的名:“梁净词。”
  “嗯。”
  “如果不是你,我――”
  说到一半,姜迎灯卡了壳。她深深地看他一眼,在这个凝重的注视里,把话憋了回去。
  他问:“如果不是我,你就怎么?”
  她想说,如果不是为了他,她不会来这么远的城市读书。
  姜迎灯从小就向往这里,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他。在一切有关报考志愿的选项里,燕城永远都是第一顺位。对一个很恋家的女孩子来说,千里迢迢到一个很远的城市上学,也是她做过最勇敢的事之一。
  问出这话时,梁净词就平静地看着她,是在等她接话。
  但姜迎灯始终安静。
  她在回忆。
  他们的初见,隔着雨水他看过来,也是这样,淡淡的,没有多余的情绪,很从容。
  对梁净词而言掀不起波澜的一个对视,让一个小女孩领悟到了惊鸿一瞥的力量。
  在那个非主流的年代,她也试着做言情小说的摘抄,一句“从此我爱上的人都像你”让她深有体会,在他下落不明的这一些年,她也有意地去探寻过和他相仿的那双眼。
  可是都差一点。
  不是长相差,就是气质差,性格差。
  越看越差,越看越觉得,梁净词是多么的独一无二。他骨子里不落俗的凛冽与矜贵,是无人能够复刻的。
  那句摘抄应该被篡改,见过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爱上别人呢?
  没有哪双眼睛会再一次令她如此心动,如此的心甘情愿。
  等了半天,姜迎灯还是一语不发,最终她卖了个关子说:“以后告诉你。”
  他笑意阑珊,懒懒地撑着下颌,没再问,又收回眼。
  梁净词一贯这样,给她的少女心事保留了太多余地,不刨根究底,或许也是一种宽容。
  惊鸿一瞥的威力,总算从那个懵懂的少女梦境里,蔓延到了她美梦成真的十九岁。
  “明早什么课?帮你请假。”他说。
  姜迎灯看了下课表,说:“是杨老师的课。”
  梁净词笑了:“那也不必请了,这种老学究讲的东西,不听也罢。”
  她忍不住又说:“梁净词,你不要惯着我。我不想再做小孩了。”
  他笑着,问为什么。
第41章 C40
  自从和迎灯的关系更进一步之后, 梁净词就一直很不放心她待在顾家,也是借此机会了却一件心事。想来挺奇怪,跟他发生些什么, 她就得承担着未知风险。他的身边,布满扫不完的雷。
  顾家这件事, 算是意外里的意外了, 这帮人本就钟鸣鼎食,弄点稀奇的好东西尝尝自然不是什么新鲜事。
  既然小孩没吃坏, 问题就真出在个人体质上了。
  明明是个无心之失, 但无尽的后悔会在自责里被放大。
  梁净词在心里怎么也抹不平这笔账。
  姜迎灯还在想为什么不做小孩了,梁净词迟迟不等她吭声,脑袋里迂回的一顿深思熟虑过后, 已经忘了他们在聊些什么。
  他再看回来,姜迎灯正低着头玩粘在她手上的胶带。柔柔弱弱的眼抬起,望进他狭长的眸眶。
  “我……突然想起来, 我明天有个pre,ppt还没做呢。”
  梁净词稍作沉默, 问她:“电脑带了?”
  姜迎灯面露喜色, “你帮我做啊?”
  不管他有没有这个意思,她这么一提, 他就不好摇头了。
  他扬起唇角,缓缓地说:“你撒个娇,我考虑考虑。”
  姜迎灯坐在床沿挂水呢,梁净词跟她隔了些距离, 舒舒服服靠在沙发上, 她挪不了位置,怎么撒娇呢?又抱不得, 也亲不得,就抬起脚,那浅青色的阔腿裤裤脚随着轻扬,又跟着她脚踝蹭在他腿上的幅度一荡一荡。
  姜迎灯羞赧地压着声音,细细柔柔地说:“谢谢哥jsg哥。”
  梁净词看着她白皙的踝骨,片刻,将她卷上去的裤脚往下遮了遮。
  他起身,去她的书包找电脑,嘲弄地轻笑。
  “养成懒猫了。”
  “谢谢哥哥!”她身体里的毒大概是排完了,没几个钟又神气了起来,昂起声音冲他笑着喊一声。
  梁净词的手指轻轻点在她的额头。
  “下不为例。”
  他坐在她身侧,姜迎灯旋即抱过来,蹭在他胳膊上说:“下次还敢。”
  梁净词很无奈地想,怎么真有点儿被宠坏的趋势?不过他能怎么办呢,自家养出来的姑娘,还不是得自己宠着。
  姜迎灯一边指导他做课件,一边又挺好奇地问:“你天天这样奚落杨老师,他都不会说你什么吗?”
  “不会。”梁净词说,“我家里人还是惯着我。”
  “惯着你,所有长辈吗?”
  他想着这个问题,好一会儿没说话。看向电脑屏幕的眼也微微放空,良久才道:“从前是,后来、就不是唯一了。”
  梁净词在说这话时,恰好被她捕捉到一双情绪很深的视线,深邃又破碎。
  其实她的疑问很多余,他的养尊处优是多么显而易见。跟她被宠的这种宠还不一样,她感受的富贵荣华,不过是他华美的人生锦缎扯下的一片极轻的边角。
  只不过如今这样年纪轻轻,眼里倒填满了一种繁华已然落幕的惆怅。
  梁净词没有什么不甘痛苦,他只会惋惜和惆怅。
  这种漫长的、平静的失望也炼出了他现在的气质。
  “你电话响了。”
  姜迎灯瞥见动静,帮他接过柜子上的手机。两人同时看到备注的“顾影”二字,他看了会儿,没接,就淡淡说放那儿吧。
  手机是静音的,于是被搁在一旁,不吵不闹,只有屏幕上的字迹一直在闪。
  “你……不接吗?”
  “她没什么事。”他笃定地说,转而看电脑屏幕,继续帮她整理文本内容。
  于是这通电话就被他晾到了自动挂断。
  姜迎灯觉得梁净词不是没有风度的人,他这样做很奇怪。她想问什么,但隐隐预料到事件的真相大概跟自己有关,于是不敢多说。
  怕真的跟她有关。
  那天之后,顾影又打来两次电话,后面两次,他是真没接到了。
  再后来,就看到她发来长篇大论的道歉。他明知顾家人无罪,但私心会让人不免迁怒,梁净词就回了简简单单三个字“知道了”,就是他最合适的退让。
  没想到,这事给他惹来了一些麻烦。
  顾影人品还算可以,没什么心机。但是,没心机不代表没脾气。
  人家怎么说也是个千金小姐,不大不小的一点纠纷,让她这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多多少少还是传到了梁家人耳朵里。
  梁净词接受杨翎的质问。
  他平静地解释:“工作关机。”
  杨翎声音还是柔弱得很,用软刀子敲击他:“开了机,不知道回一个?”
  梁净词说:“几次三番接不到的电话,这叫什么?”
  说着,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有缘无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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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迎灯最近也遇上这四个字。
  许曦文和宋知鸿和好如初,很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姜迎灯觉得她这场恋爱谈得很受折磨,又听她讲宋知鸿这两年家道中落,她妈出狱后,事业有了些转机,却最终还是没能再起来,外边一堆烂账收不回,如今又陷入一败涂地了。
  有钱的时候,他还有些富家少爷的光环。
  两手空空了,少爷那头的天平便顷刻塌了下去。
  他已经没有能再往上填的东西了。
  一个还在上学的男孩子,找到她跟前,用最大限度的诚意表示挽留,就是他最后的筹码了。
  “钱真重要,真的。没钱就什么都没。我也不想谈信任,谈感情,谈等待,女人相信承诺,就会输得很惨。”
  许曦文喝得微醺,姜迎灯初来酒吧,还略有拘谨,被她攥住手腕,“不过呢,他也算教会我一些事,恋爱和结婚真的是两码事。太不一样了。”
  许曦文摇着头,又问姜迎灯:“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感情在真正结束之前都会有一段回光返照,我感觉到了我现在就在这个阶段,就算他抱着我,我也每天都会觉得,像在诀别。”
  姜迎灯端走她面前的酒瓶:“少喝一点。”
  “这鸡尾酒,又喝不醉。”她笑笑,说,“跟你说正事呢,能不能听明白?”
  后面有黑人乐队在唱歌,声音一浪盖一浪,于是许曦文是扯着嗓子喊的,又问她明不明白。
  姜迎灯点着头,说:“明白。”
  她揉了揉耳朵,嫌吵,小动作被人看在眼里。
  许曦文问:“第一次来酒吧?”
  “嗯。”
  “好乖啊。”
  她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姜迎灯的薄薄颊肉:“一看就是小乖乖,上学的时候有没有那种坏坏的男孩子追你?”
  姜迎灯笑了:“没有,根本接触不到。我不喜欢坏坏的男孩子。”
  许曦文被她这话逗笑了,又指着她面前绿绿的酒水:“莫吉托是不是不好喝,我感觉这儿调的不行,味道很怪,给你点杯烈的吧?”
  她没有说不的机会。
  没一会儿,姜迎灯的烈酒被端上来,暗红的色系,像是被稀释的血液,透着一种诡异的性感。
  她喝一口,果真名副其实的烈,嗓子一瞬被辣到,姜迎灯忙找清水润喉,在她慌乱的动作里,耳畔听见许曦文说了句:“没有什么和好如初,只有‘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手捞过一圈杯子,最终空空如也。水没找到,这辣嗓子的酒就干干地烧灼着她的嗓子眼,痛苦又热烈。
  “不留遗憾就行。”
  疼痛消弭的最后一刻,她听见这样云淡风轻的一句陈词。
  许曦文找了个会算塔罗的朋友过来,拍拍来人的肩,给迎灯介绍:“她算牌特准,专业的。”
  紧接着许曦文给她示范怎么用这个算命,她没算感情,算了财和学业,运势显示的结果都很不错。
  “你给我室友算算。”
  姜迎灯坐在暗处,摇一摇头,说:“我没什么想算的。”
  有些人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潜移默化地感染到了她,姜迎灯对算命这一些东西兴趣不浓厚。但是起哄的话都说到这份上,又不便回绝。
  许曦文说:“就算算你跟你那个哥哥呗,不想知道,还是不敢知道?”
  “……好。”
  说出这个字,耗费她一腔孤勇,姜迎灯的手心沁出了一点汗。
  “这个运势只是一个运势,大致的走向,帮你辅佐判断的,并不起到帮你预知结果的作用。”
  紧接着,一些选择摆在她面前。复杂的牌面和注解让她听得一知半解,姜迎灯叫对方说直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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