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可能会有一些危机出现,阻力主要是来自于外界。但最重要的抉择是需要由你自己来做出,留下或是放弃,主动权在你的手中。”
再精简一点,大段的分析被浓缩下来。她只听见了几个字――“说白了,有缘无分。”
“但是如何取舍,要看你。”
就像站在一个漫长而空旷的原野,鼓噪悲凉的风卷过她的身体。
心被拧紧,紧到充血,破裂。
有缘无分?她从没有听过这么残忍的词。
突然就笑不出了,但姜迎灯为了不让自己脸色太难看,她缓缓地支起嘴角,神情很苦涩,很拧巴。
她绕开这个话题,转而看着对方的眼睛,问了一个略显失礼的问题:“真的特准……吗?”
“你在哪里学的?”
“跟我师傅啊,当然是系统学的。”
姜迎灯平平地“嗯”了一声:“其实我不太相信算这些东西,感觉都是在利用人的心理暗示――你也失手过吧?”
“几乎没有,我的反馈都还不错。”
她笑一笑:“没有什么是万无一失的,也许人家算的不准,只是不愿意说。”
这话就把人家的辩解堵死了。
许曦文的手扯上她的袖子,有暗示的意思。
挺没意思的,姜迎灯自己也知道,说这样的话。
到处搜寻她是江湖骗子的证据,乃至礼貌都不剩了。低头看酒瓶里的倒影,她才发现自己的姿态有多狼狈。
第一次从酒吧出来,因为只喝了一口烈的,所以还很清醒,尤其风一吹,姜迎灯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些尖锐的字句,像针扎在肺腑之上。
许曦文低头在软件打车。
姜迎灯突然在这时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沉厚的男人在说话,开口就喊她的名字,字正腔圆,像是在做试探的一声:“姜迎灯。”
“……”
分明没有见过,但她一瞬jsg就清醒地料到,对面的人是谁。
“梁叔叔。”
“你好,”梁守行礼貌地微笑,说,“什么时候休息?请你吃个饭吧。”
还不等姜迎灯答,他绅士又妥帖地温柔了声音,问道:“喜欢吃什么?”
第42章 C41
姜迎灯自嘲地想, 她甚至省去了见家长的步骤,他的家里人反正会陆陆续续都找上她,上一次庄婷, 这一次梁守行,不知道下一次又是谁。
她站在风里, 好一会儿, 才回他一句:“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可以吗?”
“当然,叔叔等你的答复。”梁守行的声音友好得不像一个坏人。
那天许曦文先回宿舍, 姜迎灯去买了些东西, 会员超市折扣日,她喜欢逛,一个人很清净, 拎着一大袋沉甸甸东西往楼上走,脚步都变沉了一些。
“有缘无分”折磨了她好一会儿。
于是姜迎灯在这段自处的时间里,试着不去想梁净词。
但有多难呢?
看见摊位上的橙子, 想起他在这里问她《长生殿》的结局,笑她说“年纪轻轻, 伤春悲秋”, 付款时,手里的会员卡, 是他替她办的。包装袋里的两款饮料常常出现在他家的冰箱,尝一口,都带着与他的吻相似的气味。
打开电脑文档,他做得一丝不苟的ppt赫然在目, 她的选题是比较英德战后文学, 选的作品之一是《朗读者》,梁净词还跟她纠了几个翻译上的错。
彼时姜迎灯疲倦地打着哈欠, 说懒得改了,老师又不会仔细听,梁净词却教她不管做什么事,谨慎都是个好习惯,接着滴水不漏地帮她逐一改正。
喝了一口的奶啤被推到桌角,姜迎灯去衣柜找换洗衣服。
被堆在衣柜的最里侧,他的一件运动外套,让她推衣架的手顿住。
那时候想着还的,后来觉得没必要还了,现在又在思考,什么时候归还比较合适。
为这件衣服,姜迎灯又踌躇地在衣柜前站了好一会儿。
任何一件和他有关的事都轻易让她走神。
说好了不去想,他存在的痕迹却从方方面面渗出来。
衣柜门被阖上。
厕所传来干呕的声音,没一会儿许曦文匆匆跑出来,倒了杯水开始灌。姜迎灯问:“还好吧?”
许曦文:“喝多了有点儿,胃不舒服。”
从小只看故事里的人失恋都要脱两层皮,如今算是见到真的了。姜迎灯看着许曦文因为身体不适而血色尽失的脸,许曦文也回看过来,问了句:“你男朋友是不是家里条件很好啊?”
姜迎灯将要走的脚步又顿住:“你……怎么知道的?”
“这很难看出来吗?”许曦文笑了,又说,“而且他跟杨格不是亲戚吗?我听说杨老师家里都是领导,当官的多――他俩什么关系来着?”
她说:“表舅。”
“那还挺近的。”
姜迎灯不置一词。
大概许曦文也能看出迎灯受到那几张牌的影响,她试探着问:“你们在一起一年都不到吧?”
这样的话,后面接的大概率就是“感情也没有特别深,分了也不会很伤心”之类的开导,但姜迎灯出其不意地回答了一句:“不止一年。”
“一年多?两年?”
她略一沉吟,低声地说:“好多好多年了。”
许曦文挺意外地问:“真假的。”
姜迎灯摇着头,没再聊下去,她去洗澡。
身上带着洗浴后的清香,姜迎灯平静地躺在床上,翻了翻和梁净词不太密集的聊天记录。可能因为忙,可能因为本身就寡言少语,他在微信里没有留下太多的甜言蜜语。
姜迎灯仍然翻得很起劲。
很快就拖到了头,去年九月她开学时,梁净词问什么时候有空,见一见,说来学校接她。
姜迎灯还记得那天雀跃了好久才睡着。
那就是最开始了。
她每天会等着L给她发来消息,可是往往他整整一两周都不会联系她,就看着他的头像缓缓沉了底,又不敢将他的聊天框明目张胆地置顶,每一天都在空等,心里也知道人家没有时时关心她的义务。
“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她每每听到这着这样的歌词,也会做着同样的揣摩,代入许多悲情故事的女主人公。
她的六年,是远隔万水千山的思念。他的六年,是早就翻了篇的一段无足挂齿的人生旧事。
发着呆时,新消息跳了出来。
L:睡了?
姜迎灯:没呢。
下一秒,梁净词拨来语音通话,一般没太紧急的事,他不会这个点打电话过来,姜迎灯接通后,果真听见他那头显得有些压抑的声音,问:“出什么事儿了?”
姜迎灯奇怪:“没有啊,怎么突然这样说?”
梁净词沉默一阵,呼吸声沉沉缓缓的:“右眼皮一直在跳。”
姜迎灯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而后告诉他实情:“我算命了。”
他顿了下,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
“结果不太好。”
梁净词闻言,不禁笑了起来,像是纠结的谜总算破了案,但真相令人大跌眼镜。他说话声音挺散漫的,一副对此浑不在意的姿态,慢慢悠悠:“听见好的你就高兴高兴,不好的就当他是一江湖骗子,算命本来就是图一乐,犯得着为这个伤心?”
姜迎灯说:“可是人家说她算得很准的。”
他说:“不这么说怎么赚你钱?”
她神色恍然,半天才慢慢抽开一个温水的笑:“嗯,你说的也是。”
她回忆了一下,苦恼道:“哎,还花了我五十大洋呢,拿人钱也不知道说点中听的,什么人呐。”
梁净词笑深了,无奈又宠溺地说她:“真是小孩子。”
就这样听一听他的声音,听一听他的劝说,她都会觉得安心许多。姜迎灯心事重重的面色缓缓温和下来一些,她问:“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伤心啊?”
梁净词说:“我是傻子么,我女朋友不开心,这能听不出来?”
“……”
过了好一会儿,不见她出声,他缓缓开口,唤她一声:“迎迎。”
“嗯?”
男人的声音很沉,彰显的像是真正真挚的心声:“知不知道,抱不到你的时候,我也会心慌。”
闻言,姜迎灯呼吸屏住,安静地等他下文。
他说着,语调挺无可奈何的:“你这姑娘,就是心里太能藏事儿,我总得猜,当然也不是每回都能猜中。”
姜迎灯不由反驳:“可是要真有你解决不了的问题,跟你说了不也是给你徒添烦恼吗?”
梁净词说:“解决不了也得解决,做你的哥哥,你的男朋友,这就是我的责任。”
“这怎么会是你的责任啊?当然不是。”
他斩钉截铁道:“这当然是。”
“……”姜迎灯沉默下来。
“没本事照顾好你的话,你觉得我当初是拿什么去答应的姜老师?
“如果我年轻个五六岁跟你谈恋爱,还不够懂事,还不够成熟,兴许相互之间还得磨合磨合。但是现在,我不至于让你为我迁就和妥协。
“要是你有任何的不开心,就违背了我对这段感情的期许,完全是我的过失。”
姜迎灯说:“但是在你的世界里,你也有你的规则,你的规矩。如果――”
梁净词打断她:“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为你打破规则呢?”
他讲话声音仍然那样平缓沉稳,没有丝毫的起伏,只是在淡淡地表述自己的想法。
姜迎灯为这一句话沉默了一阵,想问问他,这是行之有效的吗?但她捏着手机好半天,终于还是没把这迂回的想法问到嘴边。
有不有效都不那么重要,能够等来一句态度坚定的承诺,26岁的梁净词能够为资历尚浅的她撑起一些东西,让打湿她身体的风雨一再变少,这段关系在她心里也算是圆满过了。
最终,他还是猜测到一点什么,压着声对她说:“关于梁家的事,如果还有人找你说三道四,你只管回避就行。”
梁净词平静地告诉她:“不要想着对抗,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对抗得了什么,也不必太悲观,我们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体谅和理解。”
“两个人的感情和他们没有丝毫的关系,你记着我的话,然后放宽心,等我处理好一切。”
姜迎灯默默听着,鼻尖酸酸涩涩,说:“……好。”
“早点休息,”他声音温柔下来,最后说,“回去就陪你。”
她点着头应:“晚安。j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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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净词和她说的话,姜迎灯往心里去了。但她最终还是没听劝,梁守行约了她几回,姜迎灯实在没回避得了,不过她也没把这件事想得太严重,单纯就想去见一见这个男人。
把一个好好的家庭搅和成一滩浑水的男人,是什么样?
果不其然,是长了一张命犯桃花的脸的男人,比姜迎灯想象中还要帅气不少。
梁守行穿件长款风衣,即便人到中年,也健硕有型。坐在铁板烧的店里,跟姜迎灯面对面,像是很少在这样的场合吃饭,他风流的双目四下逡巡一圈,嘴角意味不明地勾起一个笑,服务员上来一只松茸汤的壶,他接过去,绅士地将新鲜的汤斟进姜迎灯面前的小碟子里。
“铁板烧,跟同学来?”梁守行挺稀奇地问。
姜迎灯细细咀嚼一只炸虾,还没应声。
他又戏谑地笑问:“梁净词就带你吃这个?”
“……”
“这不行,回去我得好好教育教育。显得我们梁家家风多么不正似的,抠搜得很。”
家风这个词让人想笑,姜迎灯没拆台,只是摇着头说:“他尊重我,所以依着我。”
也从来不会露出看不起任何穷酸相的眼神。
跟梁净词来的时候,他说的话一般是:那虾烫,拿来我剥。
“抠搜”这种词自然也不会用,而是:三文鱼挺新鲜的,两百块很实惠。
有一些话,换个表达,就成了赞美。
梁守行听她这么说,不置可否地一笑,摇了摇头。
过会儿,他眼神稍显凌厉地望向她,扬起下巴问了句:“他还依着你什么了?”
姜迎灯说:“能依的都依了。”
“不容易。”他笑着说。
“什么不容易?”
“哄着女人不容易,陪人吃自助也不容易。比我有耐心多了。”
姜迎灯为这奇怪的攀比愣了下。
“不过他喜欢,我也没什么主意。”
梁守行忽然有些大发慈悲地说了这么一句。
姜迎灯困惑地望过来,果然听见他下一句别有深意的:“毕竟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就尽量由着他的性子去了。”
话里有话。
接下来的台词得是:家里的江山都是为他打的。
姜迎灯听得懂这暗示,试探地沿着那冰山一角往下深挖他的筹谋:“只有……一个吗?”
“当然,”梁守行说,“他要是听话,也轮不到其他的。”
“……”
“你觉得呢?”
第43章 C42
姜迎灯还以为她会等到“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这样粗暴的警告,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梁守行并没有给她五百万的意思,他只是轻飘飘地丢出一张底牌, 上面写的是梁净词的似锦前程,是身为梁家的长子本该拥有的一切, 或者也蕴藏着, 供他平步青云的力量。
此刻,这张牌莫名地落在她的头上, 竟要等她一个局外人来签字画押。
梁守行说, 只要他听话,轮不到别人。
姜迎灯不知道梁净词在家里是不是对长辈唯命是从,但如她这样真听话的个性, 也不爱听人家夸这两个字。
有种被规训过头的乖顺感。
这词从来不是夸人的。
梁净词也不是被规训的人,她还记得姜兆林说,他是外圆内方的一枚铜钱, 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爸爸看人是准的,所以梁守行的这话, 也就是拿来唬一唬她罢了。
“不要总是啃菜叶子, 既然都吃自助了,当然尽可能吃贵的。”
虽然这点寒碜的烤肉不够入这男人的法眼, 但在这样小事上,他也表现出最大程度的精明,而后又道,“肚子就这么点空间, 不要因小失大。”
又是被双关到的一句话。
姜迎灯恨自己耳聪目明, 居然句句都听懂。
谁是小,谁是大, 他说的,显然不是菜。
姜迎灯夹来一只虾,戴上手套,慢吞吞地剥。
“一直都这么乖?”梁守行看着她的动作,不禁问了句。
姜迎灯摇着头,仍然慢条斯理,说:“我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