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主任也客气了一下：“海城医院每个月25号发工资，你的工资恐怕还得等半个月。”
他随手把手机递给了过来，依然抱着睡熟了的蓓蓓，“俞温，拿这个，一起结了。”
这次，他没叫她俞医生。
俞温根本没注意到傅主任怎么称呼的。
她只顾着低头看自己的手机：里面的余额根本支付不了这大两购物车。
接过来了傅主任的手机，她抬起眼睫只轻声说，“我的那份，回头算好了，打给你。”
“可以。”傅主任已经抱着蓓蓓迈开步子先离开了收银台。
俞温要去帮忙提行李，郑浩只给了她一个很轻的袋子，嘴上硬着：“没事儿，其他的有我呢。没问题。”
傅主任瞥了眼已经手上七八个袋子的郑浩要成了一身装备的因纽特人。
他单手抱着蓓蓓，自己拎上了装着牛奶和奶粉的袋子。
出了门，回去的路上，天果然变了。落下了蒙蒙细雨。
蓓蓓还睡熟在他肩膀上，他撑起了一把木制黑伞。
俞温出门时，根本没带伞。
“这小雨，打伞还费事儿，不如快点儿走回去。”郑浩浑身都是袋子，就是有伞，他这会儿也没手。
“大人是没事儿，蓓蓓淋了雨要感冒的。”俞温没再跟郑浩多话。
她快步走过去，从傅主任撑着伞的手里要帮忙拎袋子。
一箱牛奶，两桶奶粉的袋子，刚碰了碰，就发现袋子比看起来可是重的多。
傅主任手里的袋子没给她，伞把倒是空了出来。
他顺便把俞温手里的袋子也拿走了。
俞温接过伞把两只手举着，跟傅主任身高差了一个半头，她明显有些吃力。
“给蓓蓓遮上就行。”傅主任侧过脸垂眸看了过来。
“噢。”俞温松了口气。
刚把伞棚落下，没想到伞棚太大，俞温一不小心把伞尖戳到了傅主任的脖子上。
她假装没注意到，吐了吐舌头，心想：下次小心。
没走几步，又戳了上去。
连着几下，她侧过脸，仰着脖子偷偷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傅主任俯视过来的视线。
看样子，道歉已经解决不了问题。
俞温温声开口，大胆提议：“傅主任，要不你把脖子往旁边挪一挪？”
傅主任：“你这真是个医生能说出来的话。”
俞温悄悄低下了头，仿佛只专心看路：他刚刚是……笑了？
第15章
说好的午饭，因为一场蒙蒙细雨挪到了傅主任家里，成了一顿家庭火锅。
虽然是超市买回来的半成品，郑浩跟俞温一起忙起来，还有个蓓蓓，厨房里总少不了磨合碰撞。
“还挺热闹呢。”
郑浩在哪儿都是个气氛组，手上忙着嘴上也不闲着。
五点半，中午被急救叫走的傅主任赶了回来。
桌子中间的火锅此时也红红火火，终于热气腾了起来。
“俞姐姐，哪一碗是蓓蓓的啊？”蓓蓓看了看桌子上红彤彤的火锅，拿起了小勺子，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郑浩爽朗一笑，从微波炉里拿出来了一个小碗，哄着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跟傅主任说，“哥，鸳鸯锅没支棱起来，都成了红汤锅。给蓓蓓热了一份蛋炒饭，可香着呢。”
俞温刚要坐下，想起来了蓓蓓不喜欢胡椒蛋炒饭。
她略带歉意地看着郑浩，“忘说了，超市里的蛋炒饭，蓓蓓吃不了。”
“蓓蓓等一下。”傅主任抬手揉了把蓓蓓的小脑袋，站起身，径直去了厨房。
俞温哄着蓓蓓，告诉郑浩，“你先吃吧，不是晚上还要往酒店赶么。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得早点儿走。”
“不急。吃完饭，我打个车过去就行。”郑浩站起来，刚放下盛肉的碗，又帮俞温盛了满满一碗时蔬。
“周末天气突变，今年倒春寒厉害。明天一大早，儿科估计人会多，咱们得早点儿去。”俞温答应过他，要上午带着他熟悉下医院。
“你都讲了一下午了，工作的事儿工作时间聊嘛。”郑浩忙完了火锅，开了三瓶啤酒，正准备倒酒。
“郑浩，明天六点半院门口见。你别给我倒酒，我不能喝。”俞温抬手盖住了她的玻璃杯。
“六点半？”郑浩手上顿了下。
自己低声嘀咕着，“在宁川本院九点才上班。”
但他还是抬头冲着俞温一笑，“行。没问题。”
两个人说着话的功夫，身后傅主任已经挽起白衬衫袖子，端来了一碗汤面，飘着清香，放在蓓蓓面前。
蓓蓓系上了小围兜。
已经饿了，安静地开始吃着她的小碗面。
傅主任这才坐下，把酒杯推开，声音淡淡的，“我也不喝酒。”他没说缘由。
俞温总是能照顾到别人的情绪。
看见郑浩的前面，堆了两杯冰啤酒，怕他初来乍到，就被冷落了。
她在一旁温声解释道：“郑浩你第一天来，也是提前过来的，辛苦你了。傅主任中午不是刚被急救叫走嘛。这种事儿，晚上也经常有，所以他喝不了酒。没有像样的欢迎会，我以茶代酒欢迎你吧。”
碰杯之后，啤酒很快下了一瓶。
俞温耐心地跟郑浩介绍着这边的宿舍生，眼看着六点了。
傅主任问他：“晚上订的酒店在附近吗？到了晚上，这边计程车很少。”
郑浩热情不减，自斟自饮，有一搭无一搭地答了句，“叫青稞栈酒店，应该不远吧。”
“青稞栈？”俞温拿出来了手机，“是在海城吗？”
傅主任扫过手机页面，微微蹙眉，问：“酒店在萨城？”
郑浩答得倒是爽快：“是啊，我看很多空房。那边交通也很方便。”
傅主任沉声回：“京市的交通更方便。”
俞温盯着手机，筷子都没放稳，差点儿掉了。
“郑浩，你知道萨城坐火车过来，要四个多钟头吗？”
郑浩：“这么远？省内移动要这么久吗？”他是真的没想到。
“西藏120万平方公里，咱们国土的八分之一。郑浩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俞温好气，认真科普起来，顾不上吃饭了。
郑浩倒是爽利，放下了碗筷，“别急，那我现在就看看附近的酒店。”
傅主任只看着蓓蓓，帮她擦了擦嘴，缓缓道：“不用看了。海城不是旅游城市，这附近民宿酒店很少，这种天气，更难找。”
俞温抿了抿嘴，心中难免有些挣扎，对搓起来微微出了汗的双手。
看见郑浩翻着手机不断摇头，她轻咳了一声。
“郑浩，晚上留下吧。我们暂时合租。如果不是我突然住进来，本来隔壁也是张姐留给宁川援藏医的房子。”的确，这也是之前跟张医生说好了的事儿。
“这、”郑浩左右看看，傅主任脸上没表情，俞温一脸真挚。“……不太好吧。”
俞温微微垂下眼睫，拿起筷子在碗里轻轻转动着。
她温声说：“刚刚不说了嘛，援藏的宿舍，也是厨房卫浴共用的。明天上班也早，你去洗个澡，要早点儿休息。”
郑浩握着酒杯，咕咚咕咚，先径自把一杯酒喝空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用，他小麦色的脸庞上渐渐染上了一层红霜。
“俞温，我郑浩怎么也是个男人，没跟姑娘合租过。”
黑边眼镜后面，眼睛里收了笑，他慢慢盯住了俞温，话语里一下子多了几分突然涌上的气概。
俞温：“你不用想太多，我会关好门的。”
一旁，吃饱了的蓓蓓有些困乏，开始闹觉。
傅主任只说帮蓓蓓洗漱，把蓓蓓抱走了。
桌上只剩下两个人。
放下酒杯，郑浩声音挑了挑。
“在宁川老院，大家说我不会看人脸色。其实，说不上会不会，我郑浩的确不愿意看任何人眼色。总觉得，做人，行得正，够磊落就行。”
“嗯嗯。”俞温不会接这种高调话，她假装低头吃起了面。
郑浩好像得到了回应，声音放得更开了。
“俞温，在京市医大的事儿，你还记得吗？”
“嗯？”她依旧点了点头，并不知道他要说的是哪件。
“大二时，我们分到了一班。每次你都会穿一身白色运动服，帆布背包，去自习室第二排的最右边，一摞书往桌角一放，一直学到关门。”
“啊，你还记得自习室？”俞温没想到他说这些，有些惊讶。
“军训的时候，你晒晕了，在西操场后面的老桑树下面，休息了两个钟头才缓过来。”
“除了专业课，你最喜欢大课堂的古典音乐鉴赏课，音大过来的江老师也最欣赏你……”
俞温察觉到不对劲儿，听不下去了。
“郑浩，你是不是喝多了，你说这些干什么。”
“两瓶啤酒，喝不多的。”郑浩放下了酒杯，“都是真心话。憋了六年半。”
“郑浩，你别说了，我曾经很清楚地告诉过你……”俞温很镇定，此时她的回答没有半分敷衍。
郑浩情绪上来了，声调里多了几分抑扬，“不，我要说。当初我没说，是因为我以为陈飞会对你好。谁知他是个混蛋。我那时候太单纯，还帮他追你。”
俞温松开了紧咬着的下唇，声音有些发抖，“郑浩，请你别再提他。”
“不，我要提！我知道你恨他。我更恶心他。这些年，你以为他对奶奶好，其实不是的。背地里替他孝敬奶奶的一直都是我。奶奶不了解，所以把他当做了个好人。我一直幻想，只要他对你是真心的……”
“别说了。别说了！”
俞温捂上了耳朵，“我不恨任何人。我已经忘了。我现在只想做个医生。”她的眼圈一点点红了。
傅主任关上了蓓蓓的屋门，咔嚓，一声轻响。
“哥，你也过来你来听听。张医生说你是个结过婚当爸爸的人，你给我当个见证人。”
郑浩瞥见傅主任一个人从房里出来，他言辞激动，拽住白衬衫的一角，一把将人扯了过来。
当着傅主任的面，俞温双手拂面，不愿意让任何人再看见她的丝毫动摇和尴尬难堪。
“俞温，我要说！张医生是我的师父，我妈的闺蜜。她让我过来，让我跟你合租，我知道她是真心喜欢你，一定也是想撮合我们的。我觉得这是上天再一次恩赐我的机会。”
“不不不，你别这样。”俞温捂着脸，使劲儿摇着头。
太突然了。
郑浩手指着窗外的急雨，“你看，就像今晚这场突如袭来的春雨，拦住了我出门。也是上天在挽留我。”
俞温深吸了口气，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松开了双手。
她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你别迷信，不是上天让你订的萨城酒店。不下雨，今晚你也去不了那么远的酒店。”
此时，窗外刚好几道闪电打在了玻璃上；
沉寂的夜空像是被银白的光豁开了道口子，注定合不上了――
一瞬，郑浩也仿佛被充了电、满了血。
他站了起来，不管不顾：“俞温，你让我说完。这场春天，我能再遇见你，对我来说就是人生的奇迹，这一次我不打算放手。我郑浩是个敢做敢说的人。”
连口气都不喘。
“俞温，我喜欢你。”最后四个字他直勾勾看着她，用尽深情。
郑浩的眼睛里此时只有俞温，旁若无人。
他的眼里，也仿佛刚刚那道闪电一般，在放着电光火石；
只是，比那道电闪来的更久更温情。
随即而来的雷声轰鸣，也盖不住郑浩的延绵表白。
“不是老同学之间的友情，是作为一个男人，认真地在跟心爱的女人告白。俞温，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死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努力成为你会喜欢的那个人，哪怕一辈子，直到你肯接受我。”
看着朝着她走过来的郑浩。
俞温赶紧站起身，绕过桌子，不自觉地往傅主任旁边后退了几步。
郑浩果然一步逼近：“俞温，嫁给我吧。今天有傅医生见证，我们俩，男未婚女未嫁，没有什么能阻拦我们在一起。”
咳咳，身后是傅主任一声轻咳。
闻声，像是为了争取观众，郑浩主动大胆询问，“哥，你说呢？”
俞温双眉微缩，神色黯然。
她已经退到了傅主任身旁，声音温柔却是气宇坚定，“郑浩，你听好了。我只告诉你一次。”
她决心了，这一次就算打击到他。
她也要告诉他：她根本不喜欢他，永远都不会。
28年来，她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早就忘记了怎么去拒绝别人……
可是这一次，她好像手握断刃的刺客。
她知道她不再是那个容易动心的少女，不再会因为不敢拒绝而走进泥沼。
她要斩断，斩断曾让她遍体鳞伤的荆棘，斩断那不堪回首的过去，斩断任何不该属于她的伪装童话……
话一旦说出口，海城也许会少一个援藏医……
俞温嘴角一抽，嘲讽着自己。
这种时候，她顾不上这些了。
而郑浩，似乎已经做好了我自横刀向天笑的坦然，“你尽管说，来试试！什么话都不会让我放弃。”
此时，抬头看着已经退到他身旁，还一个劲儿摇着头，浑身微微发抖的俞温。
傅欣书喉结滑过，他手里的铁木筷子要折断了。
他慢慢松开了筷子，放到了桌旁，没发出任何声音。
俞温一只颤抖着的手，不经意间几次掠过他的肩膀，他依然笔挺端坐。
忍不住微微蜷起的手指，被他张开手掌，在桌子下面紧紧按在了双膝上。
直到看见俞温的手猛然间握成了拳。
他微微侧了侧身子。
傅主任的声音平淡如常，“俞医生，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闻声，郑浩怔住了。
俞温瞬间恍然。
咬牙切齿那些嚼在嘴边犀利的话语，被她深吸了口气的同时，咽了回去。
她的声音跟着软糯了下来，轻的好像一缕春风般舒柔：“是的。郑浩，我结婚了。我已经嫁人了。”
身后，霹雳般的闪电，偏偏这时再一次点亮了窗外的春夜。
随即，几声闷雷轰响，盖住了屋子里片刻的沉默。
“我不信，你一定是被逼迫的。”
郑浩摇着头后退了几步，没看见身后的椅子，一个踉跄，差点儿没站稳。
俞温依然坦诚道：“我们以前是老同学，以后是同事，我不想尴尬到跟你晒结婚证。不过你想看，我也可以给你晃一下。逼迫？没有的。我是自愿的，我心甘情愿嫁给那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