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梅姨选贵了她负担不起，还是咬了咬牙，坚持了句，“梅姨，一会儿去超市，我自己买吧。我有喜欢的牌子，是……”她歪着脑袋，只能想起来奶奶用的大宝。
没等俞温想起来，傅主任走过来拉开了椅子，“家里要添置什么，梅姨不用样样都问，添上就好。”他一副闲散又漫不经心的样子。
俞温回瞪了他一眼，但当着梅姨的面，又不敢太用力。
傅主任已经把话题跳过去了，“梅姨，今天白天我们俩都休息，中午你不用准备饭了。”
“那太好了，蓓蓓明天就去幼儿园，今天带她去远一点儿的地方玩会儿。那你们晚饭回来吃吗？”梅姨要问下安排。
“明天俞温夜班，下午要回来补觉。今天去不了太远，一会儿带蓓蓓去趟青稞山公园，在外面吃个午饭就回来。”傅主任淡淡几句话说完，抿了口咖啡，看着俞温。
“原来傅少还知道要补觉呢。”梅姨咂了咂嘴，几天连着夜班也没听他说过补个觉。
俞温听着两个人说话，只跟着点了点头。
她还在心里盘算着本来就不多的工资，给梅姨还上一件衣服，根本不够护肤品的……这些话，得找机会说明白。
到了公园的蓝天草地，好多家庭都出来踏青。
蓓蓓在草地上遇到了幼儿园一起报到的小朋友，她高兴地主动去打招呼。
看见两个小布丁已经自己在草地上跑起了一阵风。
俞温抬起手遮住耀眼的阳光，远远看着开心的蓓蓓也跟着弯起了眼睛。
她今天换上了那条集市上买的碎花裙子，这会儿挨着傅主任站着。
蓓蓓不在身边，她惦记着早上的事儿，轻声说：“傅主任，我想跟你说点儿事儿，我的工资，傅主任是知道的。”
“嗯。”傅主任垂手站着，视线也落在草地上蹦跳着的蓓蓓身上。
这时，蓓蓓突然撇下了一起玩儿的小女孩儿跑了过来。
俞温先帮蓓蓓擦了把汗，“怎么了？”
“那个是芳芳，爸爸你快跟妈妈拉上手，我要跟她说，你们是爸爸妈妈。”
蓓蓓气喘吁吁地提出了她的小要求，拉着爸爸的手送到了妈妈旁边。
仿佛这是她在幼儿园学到的第一件事：拉着手的才是爸爸妈妈。
她一抹开心，嘿嘿一笑，转身跑开了。
凡事一回生二回熟。
傅主任看都没看，已经自然地牵上了俞温的手。
这一次，他一步到位，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了俞温的手背上。
“俞温，你刚刚说到哪儿了？工资？”他问得淡淡的。
“对。工资。”被突然握着手的俞温，这次不用跳亲子舞了，但她还是低着头往旁边挪了挪脚步。
不远处的蓓蓓拉着另一个小布丁，忽然转过脸挥着小胖手跟他们招手。
跟她十指相扣的大手一用力，又把她好不容易挪出去的十厘米距离给拽了回来。
“工资怎么了？你想涨工资？”傅主任好像冲着蓓蓓在笑着，弯起唇角，只随便应付着她的话。
“嗯嗯，不是的。”俞温摇了摇头。
“你不想涨工资？不想早点儿努努力升一级？”他转过头，垂眸看着她似乎有点儿严肃。
怎么一下子就被他把话题给扯偏了。
“傅主任，我会努力做一名好医生的。”俞温先回答他的问题。
她的话明明还没说完，被他截断了，“嗯，我知道。”
蓓蓓已经转过去跟小伙伴玩儿了，没人看着他们。
可牵着她的手还没松开。
她不能总是吞吞吐吐，话都说不明白，有些事儿要说清楚。
她看了眼牵着她的手，并没刻意去甩开，只柔声说，“我知道傅主任很有钱，但我没有。”很直接。
他只低声回了句，“嗯。”
牵着她的手更用了几分力度，相扣的十指更牢了。
“傅主任，我想在我们的婚姻协议上加一条，加个期限，一年。可以吗？”她没说理由。
因为能把这句话说出口说完整，她已经鼓足了很大的勇气。
她的手还被牵着，手上的温度变了。
她察觉得到，手很冷手在抖。
她知道，这次在手抖的，是她。
“可以。”他什么都没有多问。
“雇佣俞医生一年，给我的女儿当妈，是我赚了。那我也可以加一条吗？”他只看着远处的蓓蓓，声音依然淡泊。
“傅主任要加什么？”俞温不会草率。
“这一年住在我家里，已经委屈你了。吃穿用这些生活日常，你跟梅姨一样，都可以用家里的。补一条：再给你付个零花钱吧。”
“零花钱？”俞温重复了下。
“每个月八百可以吗？”他转过脸看着她。
“八百？！”俞温脱口而出。
别说实习的时候，就算大学在外面给人做家教，一个月到手都不止八百。
“需要加吗？”这话，好像他说出的是个八万。
口气的确是个很有钱人的口气。
只是，数字就是那个数字。
“不，不用了。这样可以。”俞温连着点头，轻声应允，“我看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下子觉得自己好傻。
为了一纸婚姻的“离婚”，纠结了那么久，还会写在信纸上，又掖又藏的……
原来说出口，傅主任随口就答应了。
是她的期待和不该有的幻想，让原本轻松简单的一纸婚姻变得沉重。
手还被牵着，她不想在这里一次次传递着内心来不及收拾的狼狈。
既然是被换成了一种雇佣方式，很好，这很好！俞温强行告诉自己。
她轻咳了一声，说话也添了几分底气，“我们具体一下吧。我照顾蓓蓓，吃住在傅主任家。至于我自己的生活用品，比如衣服化妆品这些，我自己买。”她有原则，她一定要分清楚。
“可以。”他没再多说。
俞温不自觉间心情放松下来，晃了晃牵着的手。
她正要偷偷抽出手来，对面的蓓蓓又顶着一只大草帽跑了回来。
“那边的婆婆说，这是魔法帽子，戴上去就飞走了。妈妈你还能看到我吗？”
“哎呀，怎么只有声音，蓓蓓呢？”俞温很配合。
傅主任笑着付了草帽钱，转身看着她，声音几分责怪，“又骗小孩子。”
到了中午，公园附近的饭店门口已经排了很多人。
傅主任抱着有些困了的蓓蓓在树下等着，逗着她一起找七星瓢虫。
平时人不多的海城，只有杜鹃花开的季节，满山红遍。
堪称最美的杜鹃花海，吸引着全国各地的人过来踏青看花海。
处处都是来旅游的人，俞温一个人排着队，连着几次都有外地人过去跟她打听路。
跟她问路的两个老人刚走，几个骑着摩托过来的年轻人又特意走到俞温身边，问了两条山路。
俞温不熟，但她还是热心地拿出手机跟他们一起看地图。
俞温越来越听不懂他们说的路段，摆了摆手，客气地拒绝道，“不好意思啊，我恐怕帮不上忙。”正要收回手机。
一个瘦高的男孩子刚刚就一直盯着俞温。他放下头盔，主动亮出来了微信的二维码，声音礼貌也热情，“美女姐姐，在外面相遇就是缘分，咱们加个微信吧。”
“我妻子不熟摩托能走的山路。如果查不清楚，我跟你们说说？”身后的傅主任已经打开手机，抱着蓓蓓直接站在了俞温旁边。
“啊，哥，没事儿。谢谢啊。我们大概知道了。”几个男孩子戴上头盔转身就走。
俞温本来也没想过要加陌生人的微信。
她抬头冲着突然跑过来的傅主任，想告诉他，又觉得是多此一举，正不知道该使个什么表情。
蓓蓓在爸爸的肩膀上揉了揉眼睛，“妈妈，刚刚那些哥哥们一直在说妈妈好看。妈妈的花裙子，真好看。”
一下子被小家伙萌化了，俞温伸手从傅主任身上接过去了蓓蓓，“好看吗？下次去集市，妈妈也给蓓蓓买一条。”
“多少钱？”傅主任突然问。
“480元。”俞温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裙子，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价钱。
那天早上逛集市的事儿，俞温记得很清楚，她顺口说，“集市上的手工品，没想到这么贵。还没来得及讲价，看见郑浩要交钱，我就赶紧抢着交了。”
“嗯。”他只弯了弯嘴角，明明是他问的，这会儿又似乎并不在意。
他看着蓓蓓说，“爸爸记着了，下次去给蓓蓓也买一条跟妈妈一样的。蓓蓓喜欢的，都好看。”
一家三口说着话的功夫总算排到了座位。
蓓蓓饿了，吃什么都香，被爸爸抱着，两只小手都抓满了炸地瓜条。
她又抓起来了一块油炸面果，送到俞温嘴边，“妈妈给你。”
面果握在她的小胖手上，没法一口吃掉，俞温就着蓓蓓的手，咬了一口，告诉她，“好吃。”
蓓蓓把剩下的半个面果，小手一扬又塞给了身后抱着她的爸爸。
傅主任一张嘴直接把蓓蓓手里剩下的面果吞了下去。
“爸爸，好吃吗？”
傅主任看着俞温，“嗯，甜的。”
俞温微微红着脸，看着干嚼着油炸面果空不出手的傅主任，正要把热奶茶送到他的嘴边。
“天啊！我的孩子啊……你怎么了？不要吓妈妈！”
不远处的餐桌上传来凄惨的哭嚎，让原本嘈杂的烧饼店里，瞬间安静。
无数道目光投射过去，见夫妇两个人抱着个大约跟蓓蓓差不多大的孩子，本应白嫩的脸蛋此刻却呈现出异样的紫红。
嗯？
窒息性发绀？
俞温吃了一惊，脑中飞快掠过应急对策。海姆立克急救！
她果断放下了奶茶杯子，“傅主任，我去！”
孩子错过黄金抢救时间，会有窒息有危险。
哒哒，孩子的座椅上，几颗玻璃弹珠滚落的声音格外清晰。
没等弹珠落下，俞温箭步冲过去，已经屈膝蹲在孩子身后。
孩子连呛咳都没有，脖颈发紫，已经呼吸困难了。
身旁的母亲已哭地抽搐，她看见孩子被一个陌生女人钳制，女人单手握拳落在了孩子幼小身躯的肚子上。
而旁边父亲模样的中年男人也着急地扑过来拽住了俞温的胳膊。
“我是医生。”俞温的单拳准确落在孩子的肚脐上侧，肋弓偏下，手法娴熟。
傅主任从身后拦住了拽着俞温不放手的男人，沉声呵道，“孩子哽噎，她在急救。”
俞温顾不上多看一眼身后孩子的家人，也来不及做更多解释具体。
此时，她的眼里只有孩子，心中只有救人。
然而，两次迅敏的挤压之后，没有异物落下。
傅主任已经抱住了孩子，“我来。”异物形状不规整，来不及多说。
没等俞温伸手，傅主任的手已经捏开了孩子的嘴。
他修长的手指，指甲修剪的干净圆润。
孩子很小，手指抠取，很容易误伤气管。
如果不是专业的医生，成年人的手指伸进去，这是造成二次损伤的虎狼操作。
但那一刻，跟傅主任历然的眼眸对视的瞬间，俞温看见了一份来自天职的自信和十全的把握。
饭店里的人都围了过来，身后投过来了无数焦虑恍惚的眼神和默默祈祷。
1秒，2秒……俞温抬手遮住了身边母亲的双目，她已哭到哽噎行动不受控。
在数到5的时候，咳咳咳，听见了孩子几声清脆的呛咳。
“妈妈――”稚气的声音没有丝毫混哑。
众人在欢呼声中离去。母亲抱着小孩子去了洗手间。
“小温？！”旁边的男人一把拉住了俞温的胳膊。
李季刚？！俞温这才看清孩子的父亲。
这个男人，正是她继父的堂弟。
她转身看着傅主任，眼眸陌生，突然声音冷漠，“傅主任，谢谢帮忙。您的孩子在叫您呢。”
不远处，蓓蓓揉着眼睛在叫“爸爸”。
傅主任眉峰微挑，先朝着蓓蓓大步赶了过去。
刚刚还跟她作揖道谢的男人，这会儿冲着她双手交叠在了胸前，瞬间豹变。
他咧着嘴笑道，“小温，真的是你呀。都这么出息了。怎么当了医生，也不回家看看你爸。”
“我不认识那个人。”俞温转身要走。
“不是啊小温，你也不能没良心啊。没有你爸，你喝西北风长大的啊。当了医生就了不起了是吧。”男人抬起手就抓住了俞温的手腕。
俞温一把狠狠甩了下，“把手拿开。我告诉你了，我不认识那个人。”
“你说你吧，也不是什么小姑娘了。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跟自己家人，这么记仇。”男人声音猥亵，并没有松手。
俞温狠劲儿甩了一把，没甩开，笑起来满脸横肉的男人咧着嘴站了起来。
“我哥不就是喝多了，摸了你一把么。你不也是好端端的，长得更有女人味儿了。”男人笑得阴森。
“不松手我就喊人了。”俞温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喊呀。报个警，你能把我哥送进去，你最好再报个警，看看这次能不能把我也送进去！要不是你这个小丧门星，我哥也不至于背上一身债。”他又一把抓住了俞温另一只手腕。
“你干什么？”身后的傅主任抱着趴在他肩膀睡着了的蓓蓓快步走了过来，一声冷呵。
一直抓着俞温不放的男人这才松了手，“你今天救了我儿子，我放过你一次。”
他抬头看了眼旁边的傅主任，粗暴地问俞温，“你男人？”
俞温冷冷看着傅主任，仿佛陌生人，厉声道，“你别多话。”
没等傅主任开口，她低声速答，“不熟，医院同事。人家救了你的孩子，你还要在这里抓鼻子上脸吗？”
“你……”身后的男人表情变得倒是快，见俞温走了，硬挤了一脸笑要跟傅主任道谢。
傅主任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已经跟着俞温离开了饭店。
俞温知道后面傅主任跟着，便快跑了几步。
傅主任抱着蓓蓓，跟在后面，没有追地太紧。
到了一棵花瓣已凋零的梨花树下，俞温跑不动了。
她抬起胳膊只来得及挡住了脸。
傅主任慢慢靠了过来。
“我不会多话，也不太会说话。你也可以跟我不熟。”他抓起蓓蓓刚刚戴过的草帽，直接扣在了俞温的脑袋上，扣得很深。
“戴上这个，我和蓓蓓就看不见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