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主任转过身背对着她，沉声说，“你想哭就哭。我不骗孩子，也不骗大人。真的看不见你了。”
他抬着头，仿佛只对着天上飘着的一朵云在说话，“我跟蓓蓓在这儿等你回来。”
第27章
俞温跟自己发誓过无数次, 要去努力忘了那个人。
不，那根本不是个人。
她还有奶奶, 还有跟爸爸的约定, 她要做个好医生……
背靠着娇弱的梨花树站了一会儿。
下午的太阳开始偏斜，树后另一个影子也在慢慢延伸，已经碰到了她的脚边。
她悄悄从他的影子里挪开了脚。
这时, 身后传来了蓓蓓稚嫩的声音,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俞温深吸了口气，她摘下来了草帽，踮起脚尖走过来把草帽扣在了蓓蓓的小脑袋上。
“戴上了魔法帽子, 蓓蓓就能去想去的地方了。”俞温嗓子有些沙哑，她冲着蓓蓓强挤出来了满面的笑颜。
“咦？妈妈怎么眼睛红了，像小兔子。”蓓蓓永远是个好奇宝宝。
傅主任把蓓蓓又往肩上抱了抱, 低声告诉她，“春天来的时候, 会刮风，风吹到妈妈眼睛里了。”
“那小兔子的眼睛也是被风刮的吗？”
傅主任挺认真一脸科普的态度，“嗯, 因为有时候, 风来的很突然, 又很大, 你挡不住它。”
俞温抬手捂住了蓓蓓的耳朵，睨了傅主任一眼, “爸爸, 你好歹是个主任医师啊。”
傅主任松开了手，把蓓蓓给了俞温。
跟在后面, 听见俞温耐心地告诉蓓蓓，“因为小兔子的眼睛啊，就像水一样，是透明的……”
他放慢了脚步，把手踹进兜里，摸了摸里面的烟盒。
“爸爸呢？”俞温抱着蓓蓓转过身脸颊上带着一枚梨涡，蓓蓓冲着他招了招手。
他踹进兜里的手拿了出来，几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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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有个蓓蓓，只要她醒着，一直就是最欢快最热闹的小布丁。
晚饭桌上，她跟梅姨介绍完了小伙伴芳芳，又满脸自豪地挥起了小筷子。
“今天爸爸妈妈可厉害了，他们在饭店里还帮了个小男孩儿……”
“蓓蓓，把筷子放下。”傅主任突然冷声呵斥。
啪嗒啪嗒，小筷子掉到了地上，蓓蓓哇一声吓哭了。
俞温一把抱起来了蓓蓓，“没事儿了。蓓蓓不哭，都怪爸爸。爸爸太凶了。”
她抱着蓓蓓颠了颠，帮她擦了小脸蛋儿上的大泪花，微微笑着哄着她。
俞温心里明白，傅主任呵斥的不是筷子，是怕蓓蓓说出后面的话，让她手心里不痛快。
原来，他还一直惦记着。
离开饭桌远了些，俞温悄声耐心告诉蓓蓓，“爸爸是最爱蓓蓓的，其实，妈妈小时候也举过筷子，也被妈妈的爸爸说过同样的话呢。”
“傅少，蓓蓓还小。”
梅姨看了眼傅少，从来寡淡的性子，这么多年没见他在家里发过脾气，不清楚原委，她没再劝别的，只哈下腰拾起了筷子。
蓓蓓揉了揉眼睛，把软软的脸蛋儿贴在了俞温下巴上，已经不哭了。
但她还在跟爸爸置气，晚上非要妈妈哄睡。
俞温特意选了绘本，给蓓蓓讲了《爸爸，请给我摘月亮》的故事。
合上绘本，俞温看着打了个哈欠要睡着了的蓓蓓，温声说，“蓓蓓，别跟爸爸生真气，明天要跟爸爸好好说话，嗯？爸爸最喜欢蓓蓓了。”
“好的。那爸爸也喜欢妈妈吗？”蓓蓓说着话，已经闭上了眼睛。
俞温轻轻拍着蓓蓓的小被子，过了两分钟，她才轻声说，“爸爸，都是喜欢妈妈的吧。”
蓓蓓已经睡着了。
蓓蓓不用2分钟就睡着了。
俞温躺在床上，过了两个钟头，她还是清醒着，但她没敢翻身，甚至不敢叹气，只怕打扰了旁边的人。
旁边的傅主任背对着她，一动没动。
夜里太安静了，静的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传来的呼吸声告诉她，旁边的傅主任也没睡。
“俞温。”他先开了口。
“傅主任。”她开了口，才察觉到，躺在同一张床上，自己此时的回答有些滑稽。
“你连觉都睡不好，明天不能连着值夜班。明天你只上常班。”他声音低哑。
“可是……”俞温正要反驳。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医院里的事儿，我还是说的算的。”他寡淡却是坚定。
“你……”俞温在怪自己，“我可以的，我能睡着。我保证，什么都不想了。”
“还有。”他没说完。
“还有什么？”俞温担心又是命令，她翻了个身，转过脸来，看着他的背影。
“梅姨是家里帮忙的阿姨，你不用太在乎她的感受，明天我跟她说清楚，让她把书房收拾出来。”他压低了声音。
“傅主任，我听不清你说的什么。”俞温的声音有些抖。
撒了谎，她微微喘了口气，“你可以转过来吗？”
傅主任没动。
她抬起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以转过来，再跟我说话吗？”
他转了过来。
黑夜里他的眸子也好像天上最亮那颗星星。
早已适应了黑夜，俞温眨了眨眼睛，不敢直视，微微垂下了眼帘。
他正要开口，俞温抬手捂住了他的嘴，“你刚刚说的，我听到了。如果需要，我自己跟梅姨说，不用你。”
“你是主任，你在医院可以说了算。但你不能在哪儿都说了算。”她决心努力一把。
她的手被他挪开了。
“嗯。可以。”他正要起身。
“你去哪儿？”她揪住了他睡衣的一角。
“电话。”的确有电话打进来。
他给她看了一眼，她才松开手。
他披了件衣服去了阳台。
是有电话打进来，但这次并不是医院的电话。
他没告诉她。
平时他是不会接的。
他点燃一支烟，只默默听着电话里沈奕安劈头盖脸的数落。
“傅哥，你这是让我改的哪门子协议，你是不是没睡觉，忙晕头了？”
“傅哥，我这在外面喝个酒，看见你这协议变更，血压飙升啊。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无奈答应加个期限。你加别的干什么呀？那不成雇佣了么。我真就不懂你了。”
“你这八百块是个什么玩意儿！？你这不是自己坑自己嘛。加了这八百块，你们的婚姻就变味儿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句八百块，一竿子把你付出的感情都打回了解放前，这么整，等着江子他儿子结婚你也不追上啊。”
“你的感情就这么廉价？你哪怕说个八百万呐……算了，你连个气儿都不喘，我就知道你没在听。”
“她的父亲是什么人？”他轻轻吐了口烟。
“傅哥，你大半夜突然开口问这个，吓死我了。处理房产的时候，我看过，俞温的父亲在她五年级的时候离世。她哪儿还有父亲啊……”
电话被他挂断了。
他继续燃着烟，直到烟灰落尽。
……
第二天一早。
梅姨一眼就注意到了俞温脸色不好。
“小俞啊，是不是没睡好。”她瞥了眼傅少，“小俞这样能上夜班吗？”
俞温摇了摇头，只说没事儿。
她昨晚后半夜睡了半宿，其实睡得挺安稳。只不过要到特殊日子了，难免有些疲乏会留在脸上。
“今晚我去夜班，她正常下班。第一天接送蓓蓓，梅姨你和俞温一起过去。”
傅主任只跟梅姨交代了几句。
他出门前看了看俞温，“今天没人休息，所有医生都在岗，儿科也能轮值。上午十点，我带着郑浩做台心脏介入手术，俞医生过来一起吗？”
俞温点了点头。
能跟傅主任进手术室，是个医生都自然是愿意。
只不过突然把她加了进去……
俞温大概猜得到，是看她脸色不好，怕她没睡好，要把她放在身边看着而已。
九点半。
她准时跟郑浩一起坐了模拟手术测试。
换了衣服，等着确认麻药。
离手术还有半个钟头，傅主任又问了一遍手术流程。
俞温对答如流。
一大早这是各种方式被问过五六遍了，郑浩有些不耐烦。
“郑医生觉得这是个普通小手术，所以不以为然？”傅主任看着他没什么表情。
“到没有这么想，只不过，心脏介入手术跟牛顿的苹果落地似的，在教科书上大家就背的烂熟了。没必要这么反复确认吧。”郑浩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
一大早五点就在医院里了，体力再好，连着几天下来，也会时而发发牢骚。
傅主任戴上了手套，语气平淡，依然看着他，换了个问题，“郑医生为什么想当医生？”
郑浩看了眼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俞温，“傅哥不用这么针对我。这种上纲上线的问题，面试的时候不会这么说，关着门讲句心里话：我以前想当飞行员，一家子医生，被老爷子逼得才走上这条路。”
“飞行员不错啊。”傅主任口气如常，“医生跟飞行员其实挺像的。”
“挺像的？”郑浩没跟上。
“大多数医生，一辈子也碰不上所谓疑难手术，只是把教科书上烂熟的手术精益求精，保人平安。”
傅主任顿了顿，“听说大多数飞行员也是如此，一辈子也碰不上一回紧急迫降。只是稳中求稳，把大家安全送到而已。”
郑浩不说话了。
傅主任继续道，“电视剧里好像有那种优秀飞行员，每一集出来都是紧急迫降成功。我问你，你坐飞机的时候，会选那种每次都紧急迫降的机长吗？恐怕恨不得避开吧。”
郑浩摇了摇头。
“医生也是，厚积薄发。大家每天做的，都是你说的那些烂熟的手术，而真正能救人的也是那些烂熟的手术。相反，每次都疑难手术，千钧一发的那种神医，这些年，我还真很少看见了。”
郑浩看了眼旁边一直站着不说话的俞温，揶揄了句，“傅哥带了我半个多月，从来就是拿刀就干，这半个月也没听你说这么多话。这些道理都是说给你媳妇儿听的吧。”
俞温悄悄低下头，戴着口罩，遮住了脸红。
“拿刀就干？医生不是土匪。郑浩，我知道在外面镀过金，但既然回来了，家里有家里的规矩，国外那些诙谐在我的手术台上用不着。”他话语严厉，口气不算严肃，只不过多叮嘱了一句。
连俞温都听出来了，今天的傅主任确实话多。
郑浩说的有道理，他的确跟平时不太一样。
等三名护士进来了，傅主任不再说话。
俞温一直规矩端庄，郑浩站在左边，也严谨起来。
手术十分顺利，45分钟，准时结束。
跟在傅主任后面，郑浩擦了把汗。
在关键时候，他竟是比俞温紧张，哈气严重，连眼镜片里面也起了雾。
全程下来，傅主任主刀，俞温成了专业老练的副手。
他插科打诨拿自己开玩笑道，“怪不得俞温私心踏地要跟着傅哥，你们夫妻俩在手术台上可真心有灵犀配合默契……”
正在这时，着急下一台手术准备的老护士长提前出来了。
“小郑你刚刚说什么？？傅主任跟小俞是夫妻？？”老护士长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把抓住了郑浩的胳膊。
本来只有他们三个人。
郑浩一下子慌了神，“俞温，傅哥、傅、傅主任，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难道你们还是保密的吗？”
老护士长一直对俞温很照顾。
俞温看着鞋面，她也曾想过，也许有一天同事们会知道。
但她从来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这么突然地从郑浩嘴里说出来。
她瞥了眼歉意万分的郑浩。的确她没有叮嘱过他要保密。
这时候话已出口，即便否定已经没有意义，无非让郑浩，再或者让傅主任更难堪而已。
明明心中波澜万丈，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表面波澜不惊，只肯定地默默点了点头。
傅主任看见俞温点头，沉声道，“俞温是我妻子。不是什么非得在手术室里说的事儿。”
刚脱了手术服，推开医生休息室的门。
“什么什么？？”外面涌进来的小护士医生们好像错过了一场演奏会。
俞温都不不敢想象，这一道门而已，这消息是怎么飞起来的。
开会都没这么迅敏积极，没有号令，一圈白大褂把俞温傅主任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家看着傅主任冰冷含霜的脸，谁也不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众人左右看看，还是等来了德高望重的李大夫。
李大夫胆儿肥，直接，“你们俩是谁先看上对方的？”
沉默了片刻。
“是我。”两个人竟然异口同声。
明明俞温的声音更小，几乎被覆盖。
众人不敢跟傅主任对视，假装没听见他那句，看他手里握着急诊电话，赶紧直接让开了一条路。
隐忍的沉寂中，众人列队两排，目走傅主任离开。
傅主任严肃绷着的脸一直坚持到了洒脱地推门而去。
到了门外，再没人注意到他一个人轻轻勾起了唇角。
门一关，俞温就差手里插个麦克风了。
她被众人围着，早已满脸通红滚烫。
“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俞脸色都不好，怀孕了？”
“来这儿之前就结婚了？”
“都没有个办公室恋情的激情故事？”
“怪不得申请离开宿舍，都住一起了？”
……
“让开让开，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哪有这么围着小俞的。”众人身后是老院长低磁的声音。
俞温刚松了口气，就看见呵退了众人的老院长，带着身后的老护士长，推了一车奶茶进来。
老院长站在奶茶车前，像是要开大会的架势。
“来来来，咱们在医院，天天让他盯着，欢迎会送别会什么也不让搞。趁现在午休，他去急诊了，我来给咱们宣布个奶茶烤羊腿聚餐会。”
身后掌声轰鸣。
俞温顶着一张红苹果的脸，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了想请假早退的心。
“奶茶我请客，来，大家自己拿，回头找那人报销。”老院长满脸皱纹，笑得最开怀。
有老院长带头起哄，俞温更是插翅难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