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不叫他傅主任了,他却改口称她“俞医生”。好气。
“这种话,在外面怎么说的出口。”俞温急了。
他轻轻把门关上,转身轻挑唇角,“那在屋里说,哪种话?”
“傅主、欣书。”她咬不准称呼,抬起眸子,眨了眨眼睫,“你昨晚为我做的事儿,我也可以为你做。很、很……”她轻咬了咬下唇,把头低地更深,“很好。”最后,她只能挤出一个“好”字。
沉默两秒钟,等她平静下来,他蜷着手指在她的脑门儿上轻轻弹了一下,“忘了这些,我不需要。”
“那你,需要什么样的?什么样的,我都给你。”她想给的,虽然她不知道怎么给。她终于知道那种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你的虎狼之词是什么滋味了。她这句是掏心窝的实话。
他蹲下身仰着头看着她,瞳仁里只有她,“明天我们回家。我想要一辈子陪着你,看着蓓蓓长大。”
他们的对话没在一个平台上。
他那么包容,一双桃花眸子微微弯起来,让人难免期待。
可是俯瞰着他,她会难受,心底会难受,她也有不忍。
大白天,俞温学不会柔声矫情,只能嘟着嘴,“你这种话,可以边走边说。”
绕过他,她把门推开了。
他跟在身后拉住了人,“下午,带你去见个人。”
在泸医大,她基本谁都不认识,但现在她不想问详细,舍不得他哑着嗓子跟她说这些,俞温点了点头。
“等回家以后,我想要的就多了……”他沙哑着嗓子一句话没说完,被俞温红着脸打断。
俞温语速飞快,“这种关门说的事儿,让你关门说你不说,想要什么样的我又不是没答应,现在在外面嚷嚷。”
刚好身边一对相互扶持着的老夫妇路过,两个人看着嚷嚷的俞温,慈祥地笑呵呵走过。
傅欣书没忍住,噗嗤一声,也蜷着手,赶紧硬绷直了嘴角。
“你就笑吧,到时候有你哭的!”俞温恼怒成羞,愤然一句更惹得老妇人弯着眼睛多看了他们几眼。
“我妻子年轻,有些调皮。”傅欣书轻笑一声,牵上了俞温的手。
俞温看得出来,其实没必要跟老夫妇搭讪,他就是故意在逗她。
哼。她扁了扁嘴。
老妇人看了看俞温,凑了过来,“姑娘,对小伙子好点儿。”
她眼角堆满了鱼尾纹,冲着俞温的耳畔语重心长,“男儿有泪不轻弹,真把他惹哭了,你可就收不住咯。”老妇人还文绉绉的。
本来就是路人不经意的一句话,她总不能跟善良的老婆婆发脾气,随后宽慰道,“嗯,婆婆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他好的。”
目送两个老夫妻离开,傅欣书垂眸对着她,有一搭无一搭的问,“俞温,你刚刚说什么?”
刚刚?俞温眼瞳躲闪,“到时候有你哭的?”
“不是这句,你刚刚跟婆婆保证什么来着?咳咳。”他清了清嗓子。
明知道他是听见了,就是故意问她。但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她还是不忍心。
“我说,我会一辈子对他好的。”她扭过头去,看着电梯的按钮,回答地有一搭无一搭。
“哦,他是谁?”他竟然得寸进尺,却也问得漫不经心。
如果不是舍不得他,如果不是担心他的嗓子……
然而,没有如果。
俞温悄悄偎依在他身旁,“他是男朋友,是傅欣书。”
她转过身,站在他面前,背对着电梯仰着下巴看着他,鼓足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甜甜的嗓音满满的诱惑,“是我想睡的男人。”
第64章
说好的早饭, 其实只是俞温一个人的午餐。
傅欣书只坐在对面一杯咖啡看着她吃。
“你都吃过了?怎么不早说!”俞温嘴里塞地慢慢的,不影响她小声埋怨。
“你也没问吧。我只听有人说, 饿。”他抿了口咖啡, 挑起嘴角模仿着她那形象的一个“饿”字。
俞温干脆低下头,悄悄自己搅动着意面,说不过他, 不去理他, 虽然隐约觉得他未必吃过。
到头来,还是让他陪着自己在吃早饭。
以前的俞温,总觉得对一个人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 只要是真心实意地去做就一定是好的。
可是,在他这里,好像这些普遍定律都失效了似的, 她成了每天画大饼那个小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算对他好。
自从告诉他喜欢他之后, 她只能明显地察觉到他对她更好了,好到了被她能那么轻易地就拿捏起来。
明明一个铁骨铮铮的人,栽在她这里, 仿佛铁骨生锈傲骨熬断, 俨然被抽了骨头的水母, 无声无息只一直围在她的身旁。
来到泸市, 五天过去。
她除了白天在医院里无故提升他的手术难度,夜里让他在脚边无声耕耘, 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来干什么的。
他的咖啡喝到了第三杯, 她手里的叉子不动了。
“没食欲?不好吃?”
俞温摇了摇头,回过神来叉了一大口。
他在她头上轻揉了一把, “慢点儿,我出去一趟。”
看他拿着打火机烟盒,她知道他要去哪儿。
三杯咖啡还要抽烟……他一定一宿都没休息。
想到他的嗓子,俞温放下叉子快步追了出去。
第一次走进吸烟室,她抬手一把夺过来了他正划着的火机。
他垂眸看着她,眼底的血丝映在俞温眼里,她也会被刺痛。
他收了烟卷,没说什么推开门,推着她一起出来了。
他真的太好拿捏了,不用开口,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儿就够了……只是,这并不会让俞温觉得舒适,这种默契只是她单方向的凌霸。
几个月的相处,真的能让一个人隐忍到这个地步吗。
俞温并不知道。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们对彼此的感觉,不应该是一对儿相敬如宾的夫妻。
回到座位上,俞温没再矫情,把自己那份意面吃完,主动拿上了账单。
“记着今天的咖啡是我请的。”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心中并不轻松。
“嗯。”他点了点头。
刷了码,她提醒他,“还是三杯。记得还我。”
“呃。”他勾了勾唇角,似乎后面那句是重点。
俞温收了手机,自然地伸手去牵上了他的手。
然而被他习惯地插进指缝十指相扣时,她不自然了,昨夜的画面历历在目,十指相扣,她的手被按在床上……
她甩了甩手,带着脾气扭头看着他,“我又不跑,你别总抓这么牢。总像我们的气氛很紧张。”
他垂眸看着她,松开了紧扣着的十指,只用拇指在她的掌心里轻轻抚过,她的掌心里全是汗。
“噢――是气氛紧张?不是俞温紧张?”他轻咳一声,瞬间对视被瞪了一眼,立即识趣地绷直了唇角。
俞温微微红了脸,控制不了手心的汗,舍不得他破费嗓子,干脆不再说话。
原来,她以为拿捏着他的命脉,却也早已被他攥进了股掌之间。
跟着他走上了泸医大正门前的台阶,俞温才想起来他说过今天要领她见个人。
她停下了脚步,看着自己一身随意的牛仔裤体恤衫,实在不够庄重。
“嗯?”他转身一瞥,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顾虑。
“不是陌生人。”傅欣书的眼底含笑,朝着她伸了手过去。
“顾教授?”俞温眼睛里一亮,抬头迎上了摆手跟他们打招呼的顾教授。
然而,傅主任的眼睛里也有惊讶,似乎这并不是他打算带她见的人。
顾教授很自然地过来搭讪,夸了几句蓓蓓懂事聊了几句海城的事儿,他边走边说,“小傅,我一会儿正好有事儿找你。”
傅主任不动声色,单手踹在兜里一个人走在前面。
电梯停在了16楼。
前面就是病房了,虽然这一层有俞温并不陌生的人。
顾教授一把拉住了傅主任的胳膊,“小傅,之后让小俞一个人去就好。”
她有些不确定,停下脚步看着傅主任,“欣书,你是让我去找他吗?”她不在乎顾教授在旁边。
“对,小俞,一个人没问题吧。”顾教授慈祥笑笑,截了两个人的对话。
俞温好像没听见只看着傅欣书一个人。
傅欣书伸过手去拉住了俞温,已经领着她一起往重症病房迈开了步子。
“傅主任,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去探望他,巡房医?主治医师回访?我敬重你是个医生,没想到也是个半吊子。”顾教授没跟上来,声音严厉起来,周日的走廊里空旷人少,回音回荡。
跟俞温,他也不客气,“俞温,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小时候我们跌倒了先学会的是一个人爬起来,不是伸手等着别人扶……”
傅主任转过身,声音依然嘶哑,“我不是别人,我是她的丈夫。”
“嗯,你还是个明事理的医生,我知道你想做她的丈夫。所以你才主动接了这么一台棘手的手术。”顾教授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小夫妻,“手术成功,傅欣书和泸医大的名字都一夜响彻国内外,你能做的,你做到了,做的很好。之后,该是小俞了。”
俞温低头看了眼傅主任还轻捏着她的手掌,她甩了甩没甩开。
她抬起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硬拽了一把,“傅主任,你相信俞医生,她也可以的。”
牵着的手,终于松开了。
她一改瘪嘴的称呼,“欣书,在这儿等我。”
他冷峻的眉眼格外深邃,似乎这一刻并不聚光,没有回应。
“小俞,我们等着你一个人回来。”老教授微笑着走过来,一句简单的叮嘱一语双关。
俞温看着回廊,毅然转身。
手术前,她便来过一次,她告诉自己早已放下,心还是会悬着,但早已不是窒息的恐惧。
刚要去敲响房门,突然身后脚步声急促。
走廊里,不止一个顾教授,来来往往的病号家属,几个人都看着。
但傅主任好像旁无他人,站在门口,双手捧起来了俞温的下巴。
第一次没有预兆地把唇贴了过来,很柔很轻,即触即分。
“俞温,记着,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不管里面的人说什么,我都一辈子只喜欢你一个。”
他的嗓音哑的厉害,听着让人痛心,她连着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
这一刻,她才知道,害怕面对屋里那个人的,其实不止她一个,或许他也是吧――
如果不够决绝,在此处踌躇,他们就会一直在这里原地踏步。
俞温一展笑颜,拉开了门,“傅主任,顾教授找你呢。不用担心,我一会儿出来。”关上门时,她顶着一枚梨涡,冲着他笑了。
“小温,来了?”屋里的人似乎是在等她,她还没露脸,就有声音传了过来。
俞温看了眼床上还靠着吊水撑着的人。
她的继父,李季强,三天前,刚从傅主任的手术台上下来的人。
比手术前更瘦了些,只剩了皮包骨,但精神气色要好一些,说话比之前有了些底气。
“坐吧,姜敏小力他们都不在。”他试图摇了摇床摆让自己坐起来,摇地吃力,摇到一半摇不动了。
俞温咬着下唇,站在原地没有过来帮忙。
“我让小力早点儿回去,毕竟医学生不容易,希望他也能将来像小温你一样……”
“我们从来不是唠家常的关系。”俞温声音冰冷,双眉微锁。
床上的男人转身找到了遥控,总算把床直了起来,他也坐直了身子,抬眼看着俞温,“我知道。别站着了,先坐下说话。”
“不然,我总要仰着头看着你,累得慌。”他缓了口气,轻咧了下嘴角。
“我们有什么可说的吗?”如果不是傅主任让她进来,她这辈子都不会再主动来见他。
“小温,我知道你恨我。这一点我们是一样的,我也恨你。”李季强不紧不慢地看了眼旁边的仪器,“你要是听着膈应,旁边这些钮,你比我熟悉,切断了就行,反正手术做完,跟小力该交代的也交代了。抽屉里有遗嘱,不会怪你。”
俞温不屑一瞥,“找我来按钮?我没兴趣。说实话,不恨你了。恨你只会让我想起那些日子。我只想忘了你。”
“真好――小温,我还是恨你。之前,非常恨你。”他几句话就要休息一下。
“恨你怎么那么小,恨你怎么生不逢时,恨你从来不理解我……”
“你闭嘴!”俞温捂住了耳朵,“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小温,别捂耳朵,按钮在那边。”他抬起连着挂水的胳膊,指着旁边的机器。
“这次,真不是我找的你。是你男人找的我。手术成功了,我答应过跟你见一面。”
“我们见过了。”俞温已经转身去握住了拉门上的扶手。
“你这么急着走,你男人,傅医生可是白费劲儿了。”身后的男人冷笑一声,“我无所谓。”
俞温的手慢慢滑下,病床上的人说的不错,她手指上随便按个钮都能让他闭嘴,她现在没必要急着逃离。
道理懂的,只是心里难受。
她背对着他,没转过身去。
不管他说什么,不在意就是了,她一遍遍告诫自己。
俞温面无表情,站在原地。
“小温,当年刚把你接来的时候,我跟傅医生一样,刚三十出头……”
“你跟他不一样!!”俞温还是安耐不住吼了一声。
“好,不一样。怎么说来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嘛。我没想推卸责任,我是混蛋,十足的混蛋,我只不过想告诉你一些事实。”
其言也善?!哪一句都在扎心。
“先从我是混蛋开始说。但是,我这个混蛋一直守住了底线,我每一次管不住自己手的时候,心里都在告诉自己,我可以等你长大……”
“你闭嘴。”俞温拼命摇着头。
“好。你跟你的班主任报警的时候,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能进去吗?”他喘了口气。
“你没有证据,身上没有半点儿伤痕,姜敏也站在我这边……”
伤痕留在了心里。俞温闭上眼睛,只能尽量维持着呼吸不乱。
“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我主动承认了。承认了我没破过的戒。”床上的男人似乎很平静。
“我不觉得我做得对,但姜敏作为你的母亲也为我说话的时候,我主动认了罪。”
“我的罪行,恐怕跟你的伤痕一样,刻在心里。不是所谓良心的谴责,是心痛。”他的声音低哑,伴着一声冷笑阴森刺骨。
俞温倚着墙,滑了下去,她滑坐在了地上。真的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