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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将至，港城的天空好似一块巨大无边的灯箱，统一调成了晦暗却清透的蓝色调，雨却还在淅淅沥沥。
「我到了摩天轮。」
黎樗发完消息，静静等待着她的回音。
撑伞漫步的情侣走到摩天轮下，女仔疑惑，“喔？今日不得坐摩天轮吗？”
“系喔，有富豪包场啦。”她男朋友观察一番，示意她往上看，“灯箱都改成LOVE U咯。”
“噗，我也看到啦，”兰桂坊一间酒吧里，钟青云笑得烟眸含丝，“也不知道是谁这么老土。”
“放心啦靓女，我同你表白的时候，一定不会这么老土咯。”黎景成向她靠得极近。
暧昧迷离的暗彩光线下，他直勾勾盯着她的眼，嘴唇凑到她酒杯旁边，“喂我。”
钟青云心跳扑通，鬼使神差地手指微动，竟真将酒喂他抿了一口，他挑唇笑得肆意。
“点样啊靓女？我为你选的酒不错吧？Bloody Mary，”黎景成贴向她耳边，目光流连在钟青云穿吊带露出的肩颈前怀，“Hot girl。”
远处舞池里的DJ舞曲仿佛能携着声浪，将越来越快越来越重的鼓点敲击在人心上。
迷乱眩目的光影攒动间，血腥玛丽的烈酒与辛辣在舌尖勾缠灼烧，共赴沉沦。
喘息重处，黎景成忽然在她耳边说，“我那侄仔包养的女人，几时带来给我见下？”
钟青云凝了一瞬，眼中雾色尽褪，“你说什么？包养？！”
“系啊，你不知吗？”黎景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圈中传遍咯，黎樗包养了个学生妹，好宠爱喔，即将扶正。”
钟青云只觉得心脏狂跳起来，她总以为贝依天生好命，原来也不过如此吗？
“黎樗给她拎什么包？我都买给你。”桌台暗处，他的手扣紧摩挲。
钟青云眼眸微晃，视线里的炫彩夜灯好似都化作虚影，“她背Constance，我要Birkin。”
黎景成轻笑一声道好，继续着动作，“带她过来，我知你可以做到。”
钟青云仰起了头，喘息逐渐急促，“但是，你不可以害她，否则黎董不会放过我的……”
黎景成听到某个字眼，眉眼一冷，他直接封住她的唇，虎口缓缓覆上她的颈。
“不好讲扫兴的话啊，靓女。”
……
兰桂坊长夜无尽，摩天轮潇潇雨催。
黎樗举着无人接听的手机良久，倏地抱着红玫瑰花束独自撑伞下车。
“老板，小姐仲未出门啊。”威廉吓了一跳。
说不定，只是司机、保镖都没看到。说不定，她已经来了，下一秒就会从某个方向蹦蹦跳跳地出现，扑到他怀里，甜甜叫一声“黎先生”……
黎樗大步跨上摩天轮台，目光逡巡过四面八方每一处有可能是她的身影。
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黎樗一直以为，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连爱情、连爱人，都要被他规束到他设定好的计划和框架中。
可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机关算尽又如何？他好像抓不住她了。
半山公寓里，玛卡巴卡之歌盘旋不休。
往日这个声音之后，总是她最期盼的，那人含着笑意唤她名字。
可现在……
“姐妹，你真的要一直不接吗？”易欢欢在沙发上坐立难安，“不问问他青梅竹马是怎么回事？还有裴璋发的那张照片？”
“那张照片不必问，”贝依也感慨自己到了此刻，依然思路清醒。照片里，黎樗坐在会所类装潢的皮质沙发上，看不清楚神情。小心翼翼搭上他手臂的那位女人，笑起来的侧颜与Emily有点相像。“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他的某个妹妹，不，大概率是姑姑。”
至于周围其他的莺莺燕燕姹紫嫣红，她一向都应该清楚，黎樗身边从不会缺期盼得到他青睐的女人。
甚至于那次宴会上，年轻千金们对她若有似无的敌意和审视，她怎会感受不到？
若是放在从前，贝依自觉可以做到泰然处之，因为他认准了她，爱定了她，她无所畏惧。
可是现在，她不仅不是唯一解，甚至不是最优解，而是成了可替换解，乃至普通解。
她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贝依费劲地扯了扯嘴角。
雨势渐大，融于夜色。
如墨滴狂坠，敲击他心头。
耳边的嘟嘟声忽地消失，黎樗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你在哪里？”他的声音喑哑、含颤，连他自己都惊了一下。
女孩的声音却又轻又冷，他竟一时有些认不出。
“半山公寓。”
“……我如果不信任你，我现在就会在半山公寓，而不是在你的床上！……”
雨滴敲在伞沿弹上他眼睫，黎樗狠狠地闭了闭眼。
“告诉我为什么，”他紧咬着牙关，“贝依，你不能……”
“因为我！……”贝依也死死咬住牙齿，她的手早已攥着被子握成拳头。
她好想说，因为她不喜欢他！
可是为什么到了现在，她还连一句假话都说不出口？
她因为了半天，呼吸急促得黎樗都听出了不对。
“贝依，你怎么了？我现在去找你，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
“黎樗，”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放过我吧。”
啪――
手中的伞坠落点地。
雨水瞬间侵噬全身。
放过……
黎樗胸口起伏着，竟是几乎笑出声来，自胸腔而起。
他究竟是多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人？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跟他在一起竟然令她痛苦至此？
放过。
“好，好，我放过你了。”黎樗点着头，缓缓回身离开，“我放过你了……”
威廉早已又撑了把伞追在他头上，“老板……”
却猝不及防被反手塞过来一大捧红玫瑰。
“丢掉！”
像是沦为困兽的无力嘶吼。
车门“砰”地关响。
手足无措的司机与后上车的威廉面面相觑。
“寿臣山。”
后座的人紧闭着眼，好似再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一辆汽车驶离，徒留粉红色的摩天轮在雨中安静旋转。
一同湮没在雨夜的，是每一个车厢里都布满的深红丽的玫瑰花，以及正中心的那句――
“LOVE U”。
第42章 友
港城的暴雨, 总能在一夜之间了无痕迹。
第二日天晴日朗朝阳艳，衬衫白领穿梭于钢铁森林之间，又是中环新的一周。
至于昨夜的玫瑰摩天轮以及闪耀整晚的灯箱, 自然而然成了中环打工人碰杯咖啡之余的笑谈。
“摩天轮？”贝依刚到工位就听到了办公室里的欢笑，放下包的手顿在半空, 被包带勒红了都没反应。
“是啊，昨晚有大佬包场中环摩天轮表白，LOVE U亮了一晚上呢。”有同事姐姐笑着为她解释, “要不是昨晚雨太大, 我一定出去看看热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靓女这么幸运……”
净价十几万的小羊皮包“啪”地坠落地面，贝依慌忙蹲下，撑住转椅扶手。
中环只有一个摩天轮。昨晚的情况，只有可能是他。
表白……他是要向她表白？
LOVE U……她竟是在这种情况下等到他开尊口说爱她。
黎樗，他那样一个古板严谨到不允许自己及身边的人和事出现半点偏差的人, 居然认真地准备好邀请她成为他一生的伴侣。
……是不是Emily误会了什么？
念头一起，贝依直接吓了一跳，她缓缓扣紧扶手。
怎么回事？她居然还在痴心妄想。
“Belle, 今日约的B-SHAPE创始人访谈, 你准备做一下会议纪要。”是组长Nicole叫她了。
贝依赶忙起身应下。
逐渐进入安静状态的工作区域，唯有她的一颗心在扑通狂跳。
不过令贝依无法平静心跳的事注定不止这一桩。
中环的林立高楼之间修建了许多天桥，不受太阳暴晒却有贯堂清风，还能在高处欣赏街上车水马龙, 是中午时分最好的放松休憩之处。
贝依就在这里, 遇到了裴璋。
“我有重要的事要与你谈。”裴璋盯着眼前的女孩, 心中毫无波澜地道了声抱歉。
他回想着周末回京市见到叶苏的状态，明显地感觉到她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她好似很痛苦, 他总是唤不醒她，却唯有在提到与贝依结婚时，他妈妈会骤然醒转过来，攥住他手腕。
“好，好。结婚，好好对、小依……”
裴璋闭了闭眼，再睁开看天桥下一辆辆红色的出租车，就像盏盏催人的红灯一般疾奔而过。
“我父亲的公司，是淮城的服装行业龙头，与你爷爷的正德集团是势均力敌的上下游。我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他盯住贝依仍然疑惑的眼睛，嘴唇微动，“贝依，跟我联姻吧。”
贝依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缓缓睁大眼睛眨了眨，就听裴璋继续开口。
“正德集团是你爷爷一手做大，现在却成了外人的私产。你只有跟我以淮城龙头集团公子千金的身份联姻，他贝君荣才能不得不承认你是正德的一份子。贝依，你不想拿回属于你爷爷的、你父亲的甚至你的东西吗？”
“裴璋你不觉得你很荒谬吗？”贝依几乎有些发笑，“正德集团在我有记忆以来就已经很陌生了，我有我要做的事，对什么淮城什么正德集团都毫不关心，更何况要我牺牲自己的婚姻，这怎么可能……”
“你爷爷的死，你也毫不关心吗？”
贝依唰地变了脸色，嘴角绷成了一条直线，“你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
裴璋轻嘲般地勾唇，“猜测而已。”
他深深看她一眼，“你再好好想想吧。”
不过，他可没时间等她想了。
裴璋转身走远，一通电话拨往淮城。
爷爷的去世、正德集团……她以前从未多想过的事情。
贝依只觉得外面的暑热钻着空隙溢进来，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眉尖轻蹙，转身想回，却在天桥尽头见到了一个人。
一个把她本就稀薄的清凉氧气全数夺去，让她瞬间窒住的人。
来去匆匆的精英男女，步履带起的风中都飘满了粤语夹杂着英语的、对近日某外资巨型投行陷入财务危机濒临破产的犀利评论与啧啧感叹，却未掠起两道视线相对之处的丝毫波澜。
黎樗微微仰头，望着天桥坡上的女孩。
往日里，她大概就是这般仰视他。
昨夜，寿臣山。
“少爷，你不好再食烟啊，身体要紧啊……”杨叔急得团团转。
“杨叔啊，她又放弃我了，”黎樗静静看着指间雪茄燃烧，阖眸轻嗅浸着雪松味道的酵香气，此刻却尽然苦涩，“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那你追返来啊！”杨叔恨铁不成钢，“女仔追你，你立定同意；女仔离开，你原地放弃。罴甘蹦苋⒌嚼掀虐。俊
“她憎我。”黎樗想到那句放过，指尖缓缓用力。
“钅闳ジ闱宄她点解憎你啊！口是心非还是误会，找她讲清楚啊！”
“你爱她，就不要总是等她来找你！”
杨叔说得没错，他是该来找她，否则怎会知道，那个对她居心剖测的男仔，连午休时间都阴魂不散。
黎樗喉结滚动，齿间轻切，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指节。
他昨夜将电话拨到Emily那里，“你见过贝依了？她那天情绪怎样？有没有什么不对？”
好似将Emily吓了一跳，“大哥，好晚了啊你突然打电话……发生咩事了啊？”
黎樗深吸一口气，“她同我讲分手。”
“啊？这这这……”黎敏瞠目结舌，她略微思索了几瞬，“大嫂那天好像是不太开心，她说是没休息好。”
黎樗闭着眼，心道不应该，却听黎敏犹犹豫豫开口，“大哥，你为什么要跟外面的人说，你是在包养大嫂啊？你们不是互相钟意正常恋爱……”
“你讲咩啊！”黎樗听到某个字眼，直接低喝出声，蹙着眉将凤眸睁得凌厉。
黎敏那边声音戛然而止，静默了好久，才试探着问，“大哥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哪里传的荒谬谣言你都听来？黎敏你真是……”
“停停停先别训我！”黎敏头疼地捂住耳朵，“我在帮你找原因啊大哥，我都是返来港城才有小姐妹问我，话去过那天宴会的人都知道了，大嫂可能也是因为……”
“挂了先。”黎樗转头拨通了威廉的号码。
以黎家主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名头，事情很快水落石出。
今日早晨，上环闹市区某处装潢奢华却鲜为人知的私人会所，林家四小姐被请进来喝茶。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黎生！”林嘉欣站在下首掩面嚎哭，而真皮座椅上的男人却只面无表情地晃动着玻璃杯底威士忌。
“都是家姐告诉我的！我都以为她讲的是真话啊！”
“铛――”玻璃杯撞上玻璃台面发出巨大声响，林嘉欣浑身剧烈一抖。
“那就叫你家姐返来，讲清楚。”黎樗起身，抬腿就走。
“那我呢？”林嘉欣想要上前拽住他，却又根本不敢。
黎樗眼尾不耐地抻平，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你家姐几时来，你几时走。”
踏出会所，烈日的金芒已照在耸峙的一栋栋玻璃楼体上，映得整个港城都亮得发光。
是时候了，他该去追他的女仔回家。
于是天桥上下相望，他与她终于越走越近。
在贝依将要错身之际，黎樗立刻开口，“误会很快就会解释清楚。”
贝依脚尖点住，声音不自觉流出，“……误会？”
见她还愿意应他的话，黎樗不禁心口激荡起伏，声音也温柔得像是浸了水。
“贝依，你要相信，我永远都不愿意让你委屈。”
越是委屈的人，越听不得委屈两个字。贝依拧起眉尖就含了泪，又生生忍住。
她小手紧紧攥成了拳。这个人、他的声音，对她来说就是致幻致命的毒药，她就不该靠近。
可是……
“可是Emily她……”
“Emily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平日都不在港城，你相信我，好吗？”黎樗逐渐弯腰俯首，想要看她的眼睛，“等我查清楚，会把事情全部解释给你听。”
哦，那就等吧。她倒要听听，他能解释出什么花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