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白加道啊, 但大哥不在屋企啊。你们都话叫我来睇，我睇咩啊……”
埋怨般撒娇的女声戛然而止, 两道视线于楼梯上下交汇。
“……啊。我好似睇见我大嫂了。”
黎敏迅速收了电话，冲楼上招手，“嗨！好高兴见到你啊大嫂！”
她讲的是粤语, 贝依听不懂。
客厅里的女人美得明艳, 穿着精致考究，却有着富家千金不缺的松弛感。
别墅里的控温系统本该让温度始终舒适宜人，贝依却忽然觉得自己穿少了，该上去重新整装一番，才不至于处在高地还显得自己如此孱弱。
她有些艰难地提了提嘴角，“不好意思, 请问你是？”
黎敏一愣，随即很快切换了普通话，“啊！不好意思大嫂, 我是黎敏Emily,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贝依眼眸圆睁，Emily？！
所以说，她误会成黎樗亲密接触暧昧对象的人、她一大早心下咯噔如临大敌的人，居然是黎先生的亲妹妹？！
她眨了眨眼, 不由得甜笑开来, 一面欢迎Emily, 一面笑自己呆瓜。
最近实在是太草木皆兵。
“你大哥他工作忙，这段时间白天都不在港城。”贝依打过招呼, 向她解释了两句。
黎敏看着拾级而下的女仔，清水芙蓉一样白净婀娜，连轻轻踩着小羊皮拖鞋的脚都精致好看。
她不由得咋舌，暗叹她大哥真是好福气，“大嫂啊，你好靓喔！”黎敏琢磨着补充了句，“漂亮！”
贝依笑眯了眼，抿出小梨涡道，“谢谢你，Emily也很漂亮！”
她说的是真心话，因为贝依终于发现，他们兄妹长得还真有些像。
Emily也有一双凤眼，眼尾灵秀地轻轻上挑，浑然一派风情万种。
黎敏一边看她下楼一边慨叹，“大嫂真是好年幼，你应该比我还小几岁。要不是知道我大哥喜欢你好多年，我都快以为他是个变态佬……”
贝依却一步顿在空中，软皮拖鞋摇摇欲坠，她定了定神，方才踩实。
“喜欢我……好多年？”
她的心忽然突突跳起来，毕竟她与黎樗无论怎么算，好像都没有很多年。
“是啊，大哥之前桌台上摆着你们两的合照，珍贵得都不让我碰呢。”黎敏对她笑得友善，“大嫂长得和小时候很相似，白白的，软软的。”
哗啦啦――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暴雨，又大又密集的雨点重重地敲击着窗扇，彷佛也敲得贝依心头慌乱地颤，她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小时候……
合照……
她小时候从未去过港城，除了记忆模糊的淮城，就是兵荒马乱地到了京市一次次地转学、读书、考试。
没有风花雪月青梅竹马，没有人惊艳如他。
合照上不是她。
那是谁……
贝依只觉得像有一只无形的魔爪瞬间揪紧了她的心脏，连同呼吸都一并夺走，她腿软得将要支撑不住，只能用力扣紧了手中的楼梯扶手，压得指尖钝痛，她却已感知不到。
“这样啊，会不会是……认错了？”贝依勉强找回来自己的声音，尚且心存侥幸。
“怎么会啊大嫂！连这里，”Emily点着梨涡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轰隆――
闷雷滚在厚重云层中怒吼，贝依惊得回头望向窗外。
闪电光芒射进来，映得她一张小脸更加惨白。
黎敏终于察觉到她的反常，“大嫂，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Emily，”贝依极力扯着嘴角，“可能就是，昨晚没休息好……”
黎敏闭上了嘴，一脸“这是我能听的吗”的表情。
“啊呀大哥可真是，”她欲言又止，“那大嫂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哦。”
贝依撑着栏杆，下意识轻声问，“走？你不住这里？要不要叫阿姨打扫房间……”
“不用啦大嫂，我在港城有屋企的。”黎敏抬起手机看了眼，“现在已经挂三号风球了，等下万一变成八号，就不好出行了，我快点走咯。”
房门开了又关，贝依终于可以不用再死死支撑，任由自己跌坐在楼梯上。
楼梯台阶上，都铺了厚绒绒软绵绵的奶白色地毯，她以为房子里如这般的每一处都是黎樗爱她的痕迹，现在却有如过敏之源，令她呼吸变得稀薄急促。
跟古堡那夜同样的雷雨天，贝依此刻没有恐惧，却依然忍不住战栗。
长得……像……
贝依思考过黎樗对她情自何起的一万种可能性，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最致命的一种。
可爱……是在说她可爱吗？是因为她长得像那个人所以可爱吗？
bb……究竟谁才是他的宝贝？
她果然还是穿少了，贝依心想，不然怎么冷得连抱紧自己都无济于事？
手机上忽然跳出了L的消息，她又是浑身一抖。
「今日港城挂三号风球，无事不要出门，安心居家，等我回去[拥抱]」
贝依忽地笑了，笑出声来引得小铃铛跑到她脚边喵喵叫，笑得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淌了满脸。
她飞快地抹了一把，不顾手指剧烈颤抖地打字。
「黎先生，你喜欢我的梨涡吗？」
「喜欢。」
他毫不犹豫。
是啊，他当然喜欢。
每次冲他笑，粗粝指腹按上来盘旋打转的熟悉触感；那晚的激烈，他吻她脸颊时在梨涡上又吮又吻爱不释口……
世界上有梨涡的人不多。
他找到她不容易。
贝依忽然放声嚎哭起来，吓得小铃铛立起前爪扑在她身上查看。
她缓缓搂住温热柔软的猫咪，在楼梯上蜷缩成一团。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
-
海市，黎樗立在玻璃窗前看外面暴雨横斜，嘴角却扬着笑意。
“三号风球，大概率挂到明天上午，”他像是在与威廉讲话，又好像不需要他回答，“明晚，不会耽误。”
说着却又转向威廉询问，“明晚的花……”
“会按时运送到，老板，”威廉回答，“都是产自南美的最顶级纯正的红玫瑰。”
黎樗颔首，“摩天轮包场……”
“已经办妥了，老板。”
“霓虹灯箱？”
“明晚会准时亮起。”
黎樗终于松下眉心，轻舒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取出一根雪茄，提在手中。
他有些踌躇，“对了威廉，你同你女朋友表白的时候，都讲了些什么？”
“啊，”威廉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就是，先说，我喜欢她很久了，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两年前开始吧，黎樗回想着那日的场景，女孩穿着制式统一的青花瓷色旗袍，如画的容颜和曼妙的身姿让他目光瞬间定住，懵怔的神情却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衣服，惹得他心下低笑。
他当即认出了她，也不由得感慨，当年那个赖着他不让走非要他抱着合影的小娃娃，好好地长大了。
贝依说过，他是她的一见钟情。
明晚，他就要告诉她，那日会堂明亮的光影间，一见钟情的不止她一个人。
“还有啊，”威廉继续补充，“我说了，我有好多的缺点，比如不够体贴，多谢她包容我，为了她我都会改……”
缺点……黎樗扯了扯嘴角，他好似是有很多缺点。
强势、自负、说一不二，脾气不好，还不会说软话，总惹她哭。
而她依然甜甜软软地守在他身边，黎樗深吸一口气，阖了阖眸。
他曾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但明晚，他会告诉贝依。
为了她，他会改。
“最后啊，就是表白咯，说我真的好喜欢她，请她给我一个机会，做她的恋人……”
表白啊……
黎樗眺望着远方烟雨乌云遮挡之处，目光描摹着港城的轮廓，他的乖女仔就在那里。
在他们的家里，等待他归家。
他要向她请求一个机会，不止做她的恋人，要做一世的爱人。
贝依，我真系好钟意你啊。
-
风球次日，虽然不算雨过天晴，却也没了昨天的雷暴相加。
贝依坐在别墅地毯上，静静收拾着行李。
她拎出一条素黑色厚针织裙，有一次试穿这件，被那人摇着头笑道，“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
她气得将脸鼓成河豚状，挺着身子就往他眼前凑，“哪里小了？你摸着你的良心……唔！”
嘟起的嘴唇骤然被他的拇指堵住，暗含着□□地反复揉搓，黑眸定定看了她半晌，最后也只是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贝依闭了闭眼，剧烈喘息一阵，将裙子放了回去。
小铃铛不安地喵喵叫着，在她腿边蹭了又蹭，见她没反应，径直跳进了她箱子里卧下。
贝依倏地红了眼眶。
她一边将猫猫抱出来，一边流下的眼泪就打湿了它的软毛。
“小铃铛，对不起，姐姐不能再陪你了。”
或许这栋别墅以后会迎来真正的女主人，或许真的会长得和她很像，也不知道小铃铛会不会认错。
不，猫猫不会，它不是某些狗东西……
哦不，狗狗也很好，只有那个人……
贝依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泪，拖着箱子走了出去。
院门口的保安看到她像是有些吃惊，“小姐，你去边度啊？”
贝依淡淡地将目光投向他，面无表情。
“噢！”保安改口，“小姐，您去哪里啊？”
贝依抬眸看远处葱郁山林，暴雨冲刷之后，四季常青的山与木好似深绿更浓，引人目眩其中。
她的声音也清灵得像雨后幽林。
“半山公寓。”
第41章 友
盛夏闷热流火, 仍旧细雨缠绵。
港城向来是举世闻名的寸土寸金之地，连半山公寓这样金贵的地脚也逃不过。
将将有1.5米宽的床，刚好塞在房间的角落, 不浪费一丁点空地。
于是易欢欢收到消息进来隔壁的时候，就看到贝依将自己抱成一团缩在床尾的墙角。
她心里咯噔一声。
“这回……是真的分手了？”她试探着问, 果然见到贝依有气无力地点了一下头。
“不是，为什么呀？你们俩感情好又般配，怎么看都不应该……”
易欢欢话音未落就见贝依脸上直直滚下两行泪来, 赶忙立时收住了声。
“好好好我不说话了, 你说，行吧？”
“我见到黎樗的妹妹了。”贝依将头抵在墙上，彷佛那冰凉的触感能使她清醒。
“……So？”易欢欢疑惑。
“她把我认成了另一个人，”贝依深呼吸，吐字逐渐费力，“黎樗的青梅竹马、跟他的合照在他桌上摆了很多年的人。”
“……”易欢欢张大的嘴半天没合拢。
“等等等下！――要素过多了姐妹！”易欢欢不可置信的表情逐渐扭曲, 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只轻声问出一句，“是我理解的那样吗？”
“不然还有第二种解释吗？”贝依闭上眼睛, 墙面的冰凉也无法抑制她脑内的眩晕。
“我靠！他还是不是人啊！”易欢欢的叫声几乎掀翻天花板。
“搞什么莞莞类卿？他以为他是四大爷啊！”
她在屋里方寸之间的空地团团转了几个来回, 脚步忽地一顿，“姐妹，咱就是说，你想没想过一种可能……那个人就是你？”
“想过, ”贝依抬起头来, 直视易欢欢静等后续的眼, “穿越、失忆、平行时空，和我在做梦, 你更愿意相信哪个？”
易欢欢把嘴巴闭成了一道横线。
“啧，”她眉头紧皱，“果然是不能相信金融圈任何一只雄性生物，对付这种人，你就应该做好ppt群发公司邮件曝光他的恶劣行径！”
话音刚落她就无语凝噎，因为她看见贝依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虽然他不是个好……男友，但他是个好老板，经营事业很辛苦……”
“好好好！”易欢欢可不想听她再说下去，心梗。
她表情复杂，“你这种大善人，能从他家里搬出来我都该谢天谢地了。”
说着她想到了什么，“所以，他就这么放你走了？”
贝依缓缓摇了摇头，“他大概还不知道吧。”
黎樗的确不知道。
海市宽敞的会议室内，两个部门总在下面开着桌上的麦克风争得面红耳赤。
他不耐地转了转腕表，啧，耽误他回家向妹妹仔表白。
于是黎老板一反常态地放下钢笔，“喀哒”，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会议很快结束，英国百年老牌手工定制的皮鞋踏在深色羊毛地毯上，长腿大步而出。
却见威廉跟上前来，神色不明，欲言又止。
“点？”黎樗步履未停地走向电梯厅。
“贝小姐，返去了半山公寓。”
黎樗一步定在原地，“她有咏玻返去做咩？”
“影。”威廉也有点忐忑。
“叮”，电梯到达楼层，雾面镜门徐徐开启。
黎樗滞着步子迈进去，像是在讲给自己听，“说不定，她都要准备今晚。”
就像他为她准备的惊喜一样。
今晚，他会成为先表白的一个。
可是……
电梯门缓缓合拢，随之而来的轻微的失重感，总像连带他的心也悬空了一般。
这大概就是患得患失吧，因为他爱上了一个人。
真是不可思议，黎樗扬着嘴角轻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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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京市，却有人扬不起嘴角。
裴璋守在叶苏的病床前双手撑住额头，脑子里全是小时候的画面。
「裴璋是小三的儿子，我妈妈说了，他是小野种，我们不跟他玩！」
「你不是？那你为什么没有爸爸？我们都有爸爸……」
他甚至曾经怨过她，声嘶力竭地质问她，为什么弄丢了他的爸爸。她也只是哭。
现在他长大了，懂事了，想让她笑，却办不到了。
裴璋攥紧了拳头，用力到浑身颤抖。
他真的恨啊。
恨家庭美满的人，恨生来富庶的人。
这辈子除了叶苏，谁对得起他？
他又何须对得起任何人？
他不后悔给了淮城答复。
裴璋牙关紧咬，打开贝依的手机对话框，发送了一张他刚收到的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