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依眉尖缓缓蹙起，回身就想走，却与一手插兜的休闲装扮男子迎面相遇。
“哟，谁惹我的小美人儿不高兴了？”
“梁公子您终于来了，这位小姐想换到卡座去。”
贝依看着这位梁公子脸上轻佻的笑淡了下来。
“你这样抛头露面的，坐外边不合适吧？万一被谁拍下来发网上，多麻烦。”
贝依面色一冷，“梁二公子好像对我的职业有很大意见？”
梁随定定看她半晌，“就照贝小姐的意思来。”
贝依敢肯定今天这顿饭不会愉快，落座便一言不发地填着肚子，任凭那梁公子喋喋不休。
“我哥娶了石油大老板的孙女你知道吧？所以我就不用联姻喽。我妈说了，让我找个好看的，最好再能力强点，将来帮我看着点公司，省得我被人骗了。
切，要我说，我妈纯属搞笑，就你一小丫头片子，能看什么公司啊？你就负责吃喝玩乐美美的拍照就行了，哎，只有一点，别进娱乐圈当什么戏子就行。”
贝依咽下一口炖得软烂的花胶，轻轻端起红酒杯，“梁二公子是不是忘了，我有自己的工作。”
梁随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你说那个什么投资？你不会以为嫁进我家之后还能出去帮别人赚钱吧？别做梦了小丫头。”
贝依垂眸盯着红酒里的微小气泡，淡淡道，“听说梁二公子是留美归国，看起来真是不像啊。”
“怎么不像？我还不够chill吗？”梁随像是遭了质疑似的，声调都高了几分，“那是你没看见，等我开我的布加迪载你去西海岸玩你就知道了，到时候你就……”
他打量了眼她的裙子，“哎，可不能穿这个。你得穿比基尼，哈哈哈哈……”
“噔”地一声，贝依把酒杯放回桌面。
若不是怕姜女士在她董事长那边难做，她真想用这杯中红酒，为对面那位清凉一夏。
二楼阶梯处露台上，男人静静立着，注视卡座的方向。
起因是威廉解手一趟回来对他耳语几句，这顿饭他便再没尝出滋味。
“节目策划之初我就问过黎董，您的目的是什么，”辰星娱乐霍董缓步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是她吗？”
黎樗微顿片刻，回首直视不避，“人都有难言之处，我的境地，霍董想必能懂。”
霍董想到自家还没拉扯明白的小姑娘，眉眼一沉，转身回了包间。
“梁二公子，我想我们并不合适，今天就到这里吧，祝您另请高明，子孙满堂。”
对面的人收了笑，“不是吧，这么开不起玩笑？小丫头，你知道错过我意味着什么吗？别太不识抬举……”
“我有喜欢的人了。”贝依站起身来。
“他说过，不论我继续做风投，还是进娱乐圈当戏子，都是我可以自己决定选择的，不需要受任何人的桎梏，更不会成为任何人的附庸，梁二公子，连他的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梁随脸涨得通红，嚯地站起身来，“好啊，我等着你回来求我娶你的那一天！”
恼羞成怒的吼声回荡在大堂，甚至有客人打开包间门向外看。
不过贝依并不在意，她回身拿起手包准备离开，却不曾想一抬头，撞进了一双再熟悉不过的幽深凤眸。
不知是否她的幻觉，那双眼底今日竟藏了一味疼惜。
她倏地红了眼眶。
就像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小朋友，尽管当场打回去了，回家见到可以依靠的大人，还是会哇地哭出声来。
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明明昨天还在为那些话跟他生气，今天就……好丢脸！
泪水模糊的视线中，黑色的西装外套从身后沉甸甸地将她罩起。
温暖厚重的松木香气，足以抚平她所有的战栗。
贝依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明晰――
她喜欢他。
不只是崇敬，不只是仰望，是喜欢。
喜欢到他那番话明明没有这个意思，她却要曲解地放到择偶的立场说。
喜欢到明明身上只是一件西装外套，她却已经贪恋他实实在在的怀抱。
细腻的丝制方巾抚上脸颊，男人动作不甚娴熟地为她轻轻拭去泪水。
“是堕天使不够甜吗？哭成这样。”
贝依忍不住破涕为笑，果然是他送的。
“今天又是谁，惹哭小公主了？”
这人真是……
贝依暗嗔他一眼，磁性的声线说这么撩人的话，要她怎么办。
“你！”
可不就是他？见到他之前，她可没哭。
“好，还是我。”黎樗照单全收。
“走吧，送你回家。”
贝依脚步顿住，“我不想回家。”
“去御景庄园吧。”
御景庄园依山而建，最高处是一座观星台。
“哇！这里好漂亮！”贝依黯淡的大眼睛重新放出光彩。
向下是京市的夜景，向上是漫天的星辰。
寂静天地之间，彷佛只有她和黎樗两个人。
回眸望，男人在专注地凝视着她，眼里满是雍容的温煦。
贝依突然觉得，起码在这一刻，他并不是那般遥不可及的。
“黎先生，您大概不知道吧？其实我不是京市人，我小时候住在淮城。”
女孩清灵温软地娓娓道来。
黎樗眸色微动，他恐怕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时候爷爷还在，我们住在一栋很大很大的房子里，爷爷经常给我讲故事，带我看星星。
可是后来，爷爷突然就不见了，他们都说，爷爷去世了。”
贝依眨了眨眼压下湿意，“后来，二叔祖来了我们的房子，再后来，爸爸妈妈和我，就到京市来了。”
当年贝家的权力纷争，在豪门圈并不算秘密，到了女孩口中却如此轻描淡写，黎樗眼神复杂。
“刚来京市的时候，爸爸的生意好像不是很好。妈妈很厉害，自己从零开始做到了上市集团的副总。不过她经常骂爸爸，怪他不求上进，没有守好爷爷的东西。她也对我很严厉，一直要求我上进，不可以松懈。”
她顿了顿，话间不自觉流出些许委屈，“其实我能理解的，我也一直很努力，妈妈让我读的每一门课我都认真学了，可现在她让我嫁那样的人……”
“贝依，”他第一次认真呼唤她姓名，贝依顿时睁圆了眼。
“至少现在，你母亲没有逼迫你嫁给他，或许她并不清楚那个人的为人，只是迫不及待想给你一个，回到从前阶层的机会。”
他好像有魔力，郑重其事说出的话，可以令所有人信服。
“这里修建的位置，是京市可以最清楚看到星星的地方。”
贝依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天际，颗颗星辰闪烁，淡金光芒明灭，果然清晰无两。
“你爷爷就在其中，长久地守护你。”
黎樗垂眸，俯视女孩清亮的眼。
若是威廉在此定要惊呼，老板此时此刻，如何不算温柔？
贝依回眸望他，“想不到黎先生这样的大人物，竟也有相信童话传说的时候。”
黎樗唇角微动，“说不定开发商建筑这里，也是为作这个目的。”
“是为了你爷爷吗？”贝依轻声问。
黎樗微怔，“你知道这里是我……”
“猜到的。”女孩甜笑，连小梨涡都透着机灵劲。
黎樗略不自然地移开眼，重新望向群星，眸中晦暗复杂，半晌未语。
“算啦，当我没问。”
“为何？”
还能为何？
因为你这人，浑身都是逆鳞呗。
“因为第一次见面，我就问错了话，”贝依小鹿般的眼尾微垂，“对不起啊，黎先生。”
“你没有错，”黎樗并未迟疑，声音却降了温度，“名字罢了，寓意好坏，本该人尽皆知，何错之有？”
贝依咬了咬唇，直觉现在绝对不是刨根问底的好时机。
好在男人也开了口，“很晚了，送你回去？”
贝依点头应下，漫步间却蓦地停下来。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黎先生。”
水润的一双圆眼在夜空下像是盛满了星光。
“您会同我们一起，去伦敦吗？”
第7章 有雪
贝依的最后一个问题，直到上了通往伦敦的飞机才得到答案。
毕竟那晚男人垂眼看她几息才道了句“未定”。
可如今这施施然落座在她身旁位置的不是黎樗是谁？
还好她们五个人登机的镜头已录毕，贝依刚刚还奇怪，她的座位居然跟其他人不在一处，难不成是……
贝依探眼看向黎樗，又赶忙打断自己的自作多情。
“黎先生，好巧。”贝依轻声打完招呼，就看到黎樗抬眸时眼底笑意。
巧什么巧，不是你自己问的吗？
贝依红着脸缩回脑袋。
他们今日乘的是架大型飞机的头等舱，座位私密性极好，三面皆有厚板格挡，一对相邻座位之间其实也有挡板可以自由升降，只不过……
贝依悄悄侧头看他，希望黎先生不知道挡板的按钮在哪里！
不知何时，黎樗那双含了笑意的眼又正正与她相对，酥骨的低音响起，“今日会飞十二小时。”
嗯？所以呢？贝依疑惑。
“你这样，”他略微偏头示意，“颈部会累。”
贝依缓缓扭头回正，若是此时有特效，她头顶一定是一群乌鸦飞过。
她无辜地眨眨眼，试图分散耳根的热意。
“噢对了黎先生，”贝依僵直着脖子，鹿眼微转，“您那件西装外套我还没来得及清洗完，今日恐怕不能还您了。”
“嗯，不急。”黎樗依然沉声，却辅以一息低笑。
不知是见她这姿态实在喜人？还是猜到了……他那件西装外套，此刻就安然躺在她行李箱里，哪里有一丁点清洗过的迹象？
贝依抿唇，颊上腾起的热气更盛了。
飞机起飞行驶，贝依的脑筋也跟着发动机一起飞速旋转。
如果此时她能登论坛，一定会发一篇帖子：
喜欢的人就坐在身边，她该怎么办？
怎么才能吸引他注意，还不至于打扰他工作呢？
贝依看他在电脑上处理公务的侧脸，线条冷厉，一时有些发愁。
“二位贵宾，请问需要什么饮品？”
贝依灵机一动，脱口而出――
“白兰地。”
果然，黎樗置于键盘上的手指一滞。
“Wait, please.”
急得都来不及讲普通话。
男人转头望来，只一眼，便令贝依心尖一颤。
想来是这两日他太过温煦，给了她一种这人柔善可欺的错觉。
可她怎么能忘了，经年的绝对上位者，拥有刻在骨子里的威压，只需敛了眸中温意，不发一言地无声询问，她就坐不住开口解释了。
“我，我酒量挺好的……”甚至有些打结。
“白兰地度数太高，你在录节目，贝依。”
他又叫她名字了。
贝依内心呜地一声，眼尾垂得更加无辜。
“还有，飞机上饮烈酒，对身体健康风险过大，”他眉目间缓了几分，“换一个吧。”
“那你帮我选吧。”贝依揪着小毯子嘟了嘴。
你要是敢说橙汁，我就……我就不喜欢你了！
黎樗深深看她一眼。
“Sparkling, please.”
起泡酒的清果甜香在贝依唇齿间溢开，她嘴角忍不住翘起，连小梨涡也好似咕嘟咕嘟冒着甜蜜的泡泡。
尤其在瞥见男人手里也端了杯同样的粉橙色好多气泡的液体时，贝依几乎笑出声来，又在男人看过来时急急捂住樱唇，顾盼神飞的水灵灵葡萄眼却暴露了她的好心情。
黎樗微睨她一眼，轻提的唇角写满了无奈。
贝依满心以为她的好心情足以支撑一路，谁知没过多久就被一位不速之客打破。
刚刚那位乘务员美女来到黎樗座位，半蹲在他身前，“先生，您的风采击中我灵魂，可以请您留下联系方式吗？我万分愿意为您提供更多个性化服务。”说的还是英文。
贝依傻眼，现在高级的搭讪，都会启用以为身旁人听不懂的语言了吗？
黎樗面色未动，“抱歉……”
“Sorry, Madam. His girlfriend will mind.”
贝依抢答。
乘务员脸色青白落荒而逃，黎樗剑眉微挑转头望她，眼底除了笑意，还有一抹她看不懂的晦暗。
“我应该同你讲过……”
“您说过您没有女朋友。”贝依小脸依然垮着，“可是这不失为一个好借口呀！
再遇到这种情况，您就可以说，您有女朋友了，年纪小，爱吃醋，不好哄……”
贝依牙齿轻咬唇内急忙刹车，她怎么一不小心把自己代入进去了？他会不会觉得……
“年纪小？”男人蕴着笑意的唇齿间磁性声线重复着。
“爱吃醋？”视线又被他幽深如潭的凤眸捉住，逃不开。
“不好哄？”她彻底红成了一颗tomato。
贝依一溜烟缩回自己的座椅，试图用两个椅背头部之间短短的挡板隔开他的视线。
却不防隔壁又传来一声低笑，让贝依耳朵也升起温来。
原来起泡酒也会醉人啊，贝依闭上眼睛，让短暂的晕眩和极致的快乐占据脑海。
活蹦乱跳的小女孩久久没有动静，黎樗回头看，竟是已经沉沉睡去。
他小心翼翼将她座椅调平，戴上眼罩之时，指腹不小心蹭到她软嫩的脸颊，他的手蓦地顿住。
只一瞬温香软玉的触感，竟令他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黎先生……”
“嗯？”他恍然回神。
“……好吃。”
……竟是梦呓。
他不由得轻叹摇头，眼里是无人知晓的暖意。
贝依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和黎樗在一起，度过了很多很多个三餐四季。
“黎先生，这是我们第一次乘飞机喝的那款sparkling哎！”
“那就买回去，我们重温一下。”
“唔！还是这么甜！”
“是吗？有多甜？我忘记了，需要再尝尝看……”
被上天眷顾的英俊神颜蕴着宠溺在她眼前放大。
贝依甜甜地闭上了眼睛……
“贝依？贝依！醒醒啦！”
贝依倏地清醒，摸到漆黑一片的眼前把眼罩一摘，眼前赫然是节目组那些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