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中不受控制的闪过刚刚和许棣棠的对话,思绪蔓延至一些无端的的念头,就觉得心慌。
在程见烟的心中,父亲始终是程锦楠这个温和又稳重的男人,如果她的生命里突然多了一个生父,还是个丧尽天良的□□犯……
“季匪。”程见烟轻轻开口,打断他紊乱的思绪:“你走神了。”
“抱歉。”季匪忙把溜号的思绪扯了回来,信口胡诌:“电影实在太难看了。”
……
此刻电影正演到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为了拯救世界,牺牲自己的画面。
其实程见烟还觉得挺好看的,可能这种情节老套又常见,但‘牺牲’这种桥段只要拍的足够感人,还是能戳到观众心里的柔软点。
只是季匪嫌弃的评价让她觉得自己的审美水平很低。
程见烟懊恼,嫌弃的抓了两个爆米花打他。
她难得如此调皮,季匪愣了下,忍不住笑。
半晌,他又凑过去烦她:“程见烟,我好像一直忘了跟你说件事儿。”
程见烟偏头,盯着男人近在咫尺的浅色双瞳。
光线昏暗,可也能看出里面酝酿的情绪是一抹晦涩的认真。
她有种被蛊惑的错觉,轻声问:“什么?”
“我喜欢你。”季匪压低声音,清澈的嗓音几乎像是一根软绵绵的线钻进了她的耳朵里:“无论未来怎么样,我都喜欢你。”
他们两个已经有了很亲密很亲密的关系了,不管是□□还是精神上的。
但这确实是程见烟第一次听到季匪言之凿凿的表白,没有任何掩饰,修辞,就是简单的一句‘我喜欢你’。
她呼吸一滞,捏着可乐的手指不自觉的缩紧——然后就把那纸杯捏爆了。
褐色的液体瞬间溢出来,流了一手,还蔓延到裙子上。
程见烟惊呼一声,连忙松开可乐杯站了起来。
春节期间的晚场影厅都是爆满的,坐在后排的人自然不满她突然站了起来,抱怨声频频迭起。
“抱歉。”季匪恶作剧似的大声道歉,然后单手搂住程见烟的腰离开影厅。
对于他的视力而言,黑漆漆的影院里就算全是台阶,也和平地没有什么区别。
程见烟被带到洗手间清理,还有点遗憾:“电影还没看完呢……”
“回去给你找盗版看结局。”季匪打开水龙头,抓她的手一起洗:“反正咱俩付过正版的钱了。”
程见烟没说话,还想着他刚刚在电影院里说的话。
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其实脑袋都是麻的。
但同时,程见烟还是忍不住有一点疑惑——什么叫无论未来怎么样,他都喜欢她。
未来……会怎么样呢?
“在想什么?”但无论程见烟的思绪多么严谨,都会被季匪搅乱掉。
他看着女人沉默不语,微微笑了笑:“是考虑要不要在洗手间来一次么?”
这是他在看电影之前的‘提议’了。
程见烟耳根一下子红了,忍不住地瞪他。
她咬牙道:“回家。”
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率先走出洗手间,季匪吊儿郎当的笑意才慢慢收了起来。
其实刚刚的表白是刻意又不经意的。
他很想说些什么给予程见烟一些绝对的安全感,然后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季匪并不介意程见烟没有回应他表白这件事,因为她不小心捏碎的可乐杯,就代表一切了。
滋滋冒泡的声音是心动。
回到家里,季匪‘身体力行’的把程见烟哄睡着,等确认她累的绝对不会醒,才起身走到阳台联系许棣棠。
听着电话对面的娓娓道来,他薄薄的唇间咬了根烟。
其实在察觉到程见烟不排斥要孩子这件事后,他为了备孕时的绝对健康就已经在慢慢的戒烟。
除非心烦的控制不住时才会抽,譬如此刻。
许棣棠把一切都说的很清楚,没有任何难理解的点。
三十五年前,许建良长着一颗禽兽的心却生了一张衣冠的皮,和许棣棠的母亲结婚后生下他。
然而禽兽是不可能伪装成正常人的,时间久了,总会暴露那张牙舞爪的败类内心。
许建良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暴躁狂,控制狂,同时还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癖好——就比如人模狗样的外表能惹到不少芳心,但他偏偏喜欢强迫别人,
换句话说,他喜欢那种当强/奸犯的快感。
而房青就是受害者之一。
“许建良祸害过的女人不少,但据我所知,除了我之外他只有程见烟这么一个流落在外的孩子。”
许棣棠沉默片刻,声音里带了丝不解:“刚得知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时,我其实也很惊讶。”
惊讶的原因当然是房青为什么没有把孩子打掉这件事。
毕竟被强/奸后才怀的孕,有几个人能接受么?
可季匪却知道为什么。
原因自然是程见烟曾经说过的,房青体质特殊,把孩子打掉之后就不会再怀孕了。
或许是出于‘人总要有个孩子传宗接代’的念头,房青把程见烟留下了,但却始终没有好好对待过她哪怕一天。
季匪面无表情的一根根抽烟,周身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烟囱’。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房青这么恨自己亲生女儿的真正原因,但知道并不代表能接受。
无论如何,程见烟都是无辜的。
出身不是一个小孩子能选择的,但作为心智成熟的大人却是能实实在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因为许建良毁掉她的人生,因为程见烟的到来是个彻头彻尾的意外和耻辱,所以房青对她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是在迁怒和发泄。
对待自己的孩子进行这种精神上的施暴和虐待,在某种程度上,房青又和许建良有什么区别呢?
她本来是个受害者,但在这么多年的漫长时光中,早已不知不觉让自己变成加害者。
“程见烟还不知道这件事。”季匪弹了弹烟灰,声音喑哑:“最好是,她一直不要知道。”
他不希望她知晓自己有那样一个亲生父亲,
血缘这东西可以勉强劝说自己无关紧要,虚无缥缈,但他深深了解程见烟是一个敏感的人。
知道之后,无论她怎么做心里建设,心里肯定还是像卡了一个鱼刺——未必痛彻心扉,但肯定难受。
“这很难,因为当初是房青带头报案,许建良逃了几年后还是被抓起来了。”许棣棠实话实说:“出狱后,他肯定会去找她。”
试问,一个被关了二十年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孑然一身还怕‘没命’这件事么?
更何况许建良本身就是个丧心病狂的人,他第一目标肯定就是报复。
但反之,房青就一定很怕死么?
遇到恨了一辈子的许建良,她是会想着和他同归于尽,还是……
季匪目光一凛,捏着烟屁股的手指骤然收紧。
全然不顾指尖烧灼的感觉。
不,房青不会选择和许建良同归于尽,因为她这辈子最恨的是两个人。
她恨毁了她一生的强/奸犯,也恨她唯一能拥有但却留着强/奸犯血液的后代。
像是房青那样的毁灭型人格,她会选择保护程见烟而去隐瞒她是许建良骨肉的事实么?
不会,她反而会兴奋地说出来,然后冷眼旁观着她最恨的两个人互相折磨。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加更,晚上六点见~
第58章 敢染
◎我们的女儿找了个很有本事的老公,未来可以给你当靠山◎
初三一早, 季匪就来到了房青的病房拜访。
他是过来‘说和’的,所以手中捧了一束清新淡雅的百合花。
敲门进去, 他看到房青一个人靠在病床的床头, 目光看向窗外。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才慢慢的偏过头来。
房青苍白,瘦削, 穿着病号服的模样活像个气息微弱的骷髅架子。
她形销骨立的手背上扎着针头,眼底发黑, 颇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其实她的病还没有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但人这个东西, 体内的‘精气神’往往最为重要,是支撑起光鲜皮囊的根本。
房青骨相优秀, 是个十足十的美人胚子,即便消瘦苍老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能瞧出五官的艳丽轮廓。
可眉宇间始终凝聚着的冷淡阴郁, 足以让无论多美丽的外表都令人觉得生畏, 生厌。
季匪强忍着不适,把手中的花放在她病床边的桌子上:“阿姨,身体好些了么?”
他还是没法子‘叫出’妈这个字。
房青盯着他,微微挑起的眉目讥诮而讽刺:“我花粉过敏。”
她冷冷道:“扔了吧。”
季匪一点儿没犹豫的就把花扔了。
他毕竟是个狗脾气, 就算勉强自己‘卑微’一些, 但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这脾气。
“你有话直说吧。”房青双眼凉薄, 轻蔑地看向他:“大早晨的来这儿, 总不可能是探病。”
“确实。”季匪点点头:“既然阿姨这么爽快,那我就直说了。”
“我昨天见到一个名叫‘许棣棠’的人, 不知道您认不认识。”
房青听到这个名字, 脸上一丝惊讶的情绪都没有, 显然,她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
“哦,许建良的儿子。”她面无表情道:“怎么,他去找你们了?”
“阿姨。”季匪皮笑肉不笑:“您现在提起这个名字,一点情绪都没有了么?”
“你想要我有什么情绪?痛苦,愤恨,还是直接哭到用头撞墙?”房青不屑的嗤笑一声:“我已经因为这个人痛苦了一辈子,为什么还要有多余的情绪。”
“况且,我本来就是个快死的人了,难道还怕他报复什么?”
“说句实话,我挺开心他出来的,以后的日子他是折磨不到我了,但还有别人啊。”
这个‘别人’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季匪垂在身侧的手指收拢成拳,他勉强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故作平静:“阿姨,您的仇人是许建良,不是程程。”
“有什么区别呢?”房青自嘲地笑出声:“他们才是一家人啊。”
“就让他们互相折磨,狗咬狗……”
话音未落,房青纤细的脖颈就被一只大手攥住。
季匪掐着她的脖子,和掐着一只死鸡没什么区别。
“我劝你说话客气点。”他声音和眼睛一样冰冷:“狗屁一家人,程程现在的家人只有我。”
说完,他厌恶的把人扔开。
房青伏在床头,一边咳一边笑——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有种不可自抑的感觉。
季匪被她笑的心烦,真有种一拳把人打晕的冲动。
但无论多么暴怒,他都不会对女人动手,而且是这种看起来像是‘古道西风瘦马’的将死之人。
“你怎么不掐死我呢,我也不用继续遭罪了。”房青笑够了,才直起身子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叹息道:“你以为我怕死?我早就想死了。”
因为刚刚的撕扯,她手背上的针头早就掉了,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
“我没死就是等着这一天呢……”她魔怔似的喃喃道:“程见烟根本不知道我恨她的理由,根本不知道自己父亲实际上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是知道了这一切,她得多崩溃啊……”
光是想想就让她开心。
“你错了,她不会崩溃。”季匪冷冷道:“没有养育的血缘关系和陌生人没有任何区别,你当谁都像你一样,活在过去里出不来?”
“我活在过去里出不来?呵,没被伤害过的人说什么都是云淡风轻的。”房青听到这话,勉强直起身子盯着季匪,双眸闪着不正常的精光:“和我一样?谁能和我一样倒霉?我在刚刚毕业的时候和相爱的男友订婚,结果就被许建良——也就是程见烟她爸那个人渣强/暴了!”
“因为程见烟的存在,那段记忆我想忘都忘不了,想摆脱都摆脱不掉,我这辈子被迫和仇人的女儿一起生活!这叫活在过去里出不来?这是过去在时时刻刻折磨着我!”
“阿姨,您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季匪没有因为她的歇斯底里而动容,琥珀色的双眸平静无波——
“程见烟不光是那个人渣的骨肉,也是您的。”
“爸这么爱您,如果您早就放下仇恨,何尝不会生活的很幸福?”
“可惜您不肯,反倒把仇恨都转移到了程程身上,没错,您是受害者,可她也是。”
房青怔怔地听着,半晌后轻笑一声。
“无所谓了,对错交给后人去评判吧,反正我快要死了。”她重新躺下,盯着天花板喃喃道:“我不会继续治病,也不需要任何□□。”
“活着本身对我来说,就是一种痛苦。”
“接下来,我只希望许建良和程见烟继续痛苦着,和我一样。”
季匪听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瞳孔一凛,声音不自觉的紧了几分:“您告诉他所有的事了?”
“当然,许建良一出狱就来找我了,可能是想报复我吧,结果没想到我现在是这个德行,他报复起来也无趣。”房青吃吃地笑着:“但没关系,我给了他一个惊喜,告诉他其实他还有一个女儿。”
“而我们的女儿找了个很有本事的老公,未来可以给他当靠山……”
“房青!”季匪眼眶都红了,冲过去揪起她的病号服衣领:“你是不是疯了?!程见烟也是你女儿,是你的孩子!”
哪有一个当妈的会叫□□犯去认亲?
这女人当真是疯的不要命,什么都做得出来。
“是么?可我记得我们已经断绝关系了。”房青双眸空洞,面无表情地说:“是程见烟亲口说的呢。”
“我不需要女儿,也从来没有过。”
“如果有下辈子,我宁可从来不要孩子,也不会要强/奸犯的孩子……”
话音未落,病房门就被从外面重重地推开——
是几乎瞠目欲裂的程锦楠,他一早赶过来,手里还拎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大包小包装着日用品。
他显然是已经听到了房青的话,走进来的脚步一步一步沉得厉害。
季匪一愣,不自觉的放开手中的领子。
程锦楠在病床前站定,通红的眼睛盯着房青:“你把小烟的存在告诉许建良了?”
房青在他面前很难得的表现出来一丝心虚,但也只是浅淡的,在眼底一闪而过。
她面上是永远深藏不露的倔强,淡淡的‘嗯’了声。
随后又好像给自己找场子一般,强硬地说:“告诉又怎么了?他不该知道么?”
“他该知道么?”程锦楠不自觉的拔高声音:“房青,你不知道许建良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么?你是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