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堂课是课外活动课，我先去准备。”
江雨霁没回答萧璋的问题，直接走了。
课外活动课还是去田野的。
孩子们布置的是田野作画。
即便不是选择画画作为专业的孩子们，也需要进行画画的学习，当然不是功课，而是一种放松，所以将预计不需要过多的干涉。
自然，她得空，萧璋又凑过来，“多聊几句嘛，那三姐妹咋回事啊……”
这一次，江雨霁看着草垛子边画画的金家三姐妹，脸上微浮起红晕，很不想说，可还是得讲——
“因为她们来了例假。”
这次轮到萧璋闹红脸。
江雨霁则下去给大家「鉴赏」画去了。
大概快放学时，江雨霁没想到的是，李华的家长李桂芬夫妻来了。
关于送锦旗这事儿，李桂芬的丈夫，李为民主动提起的。
他从手机上收到桂芬发的《全家福》后就激动地发现了儿子的绘画天分，更别说后面画的一系列麦田，田梗……这让他更加确信了儿子是个画画的小天才！
李为民本身就是高材生，有着一定的鉴赏水平，只是——
“江老师，您好，我是李华的父亲，李为民，冒昧打扰，我来接孩子，我想说小华……未来当个画家……很难吧？”
李为民说的声音很低，小华并是全聋，哑这件事，江雨霁已经在努力的开发他的声带，可惜效果不是很好。
不过，江雨霁没说话，她看着李桂芬。虽然夫妻两个是一起来的，可是江雨霁总觉得李桂芬好像刚哭过，表情也不太对。
果然——
“难难难，你就知道在大城市，也不知道你觉得难个什么！”
在江雨霁的沉默里，李桂芬的话压低了声音也是夹枪带棒，好在小华专心致志的绘画，似乎没听到。
可周围还有别的学生，江雨霁将他们立刻带到了远一些的地方，“桂芬姐，你们……是吵架了吗？”
李为民想辩解，但李桂芬的模样是不好惹的，江雨霁也打手势，让他先别说，先听李桂芬的话。
李桂芬自从上次谈话后，就没把江雨霁当外人，当了姐妹，偶尔还在田上一起聊天，尤其江雨霁之前那番「女德」的话就让李桂芬十分的欣赏和喜欢，只可惜她没能全须全尾的跟李为民讲清楚。如今，她又确实感觉到无助，只能把李为民拉到这片地上，想要江雨霁给评评理。
“江老师，你来说说，他，他是在城里头上大学，在城里头工作……可是这么些年，从来没这么累过，最近他回来不但身上喷了香水，还……还专门洗了澡，但是……但是又……又特别疲惫，江老师，你也是结过婚的人，他——这不就是出轨了！李为民！我就是看上的你一身文人傲骨，看上你刚正不阿，你……你混蛋！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小华那幅画吗！”
第16章 改变
李桂芬一边说，一边用力推打李为民。
李为民一声不吭，表情却欲言又止。
他外表看起来就是那种文文弱弱的书生模样，可正因如此，江雨霁在他衣服的裤脚看到了水泥灰的点子，再看那布满伤痕的双手，似乎知道了什么。
她没有直接说，只在李桂芬的哭声里，看着看远处的李华，转移了话题说——
“关于小华的未来，得要看你们的期待是什么。人的未来有很多种可能，不止我，你们也不能下定论，但可以确定的是——
就算我们此刻对他有着担忧，可正如你们所见，他此刻正因为听不到的缘故而更能够沉浸在他画笔构建出来世界中……心无旁骛，安静无忧。
当然，他的心里，他的爸爸妈妈也还是爱他，也爱这个家的。孩子的感受是最纯粹的……”
在江雨霁开始转移话题的时候，李桂芬就忘了哭。
在一些教学原则规律和方法上，针对于适龄儿童注意力的分散，教师都会根据不同情况，做出相应策略，眼下江雨霁就是直接转移了话题，先用孩子的事儿让她忘记哭泣，然后再拉回主题。
“孩子最能感受到爸爸妈妈的感情，所以我相信，事实也是如此，你们是有误会吧？”
李为民开始还以为江雨霁要跟他训斥一通，都做好了硬着头皮接受的准备，结果居然听到这样一番话…说到最后的时候，江雨霁看到李为民已经紧握住桂芬的双手，不让她撒开。
李为民死死的握住了李桂芬的手，对视间眼神真挚的流露，让李桂芬忍不住有些相信他。
但是只是一瞬间，嗅到香水味道后，李桂芬又回过神来咬牙切齿的说，“我不信你吗？我不信你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大城市，谁不想去！可是你父母谁照顾？我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你倒好，沾了外面女人的香味还敢来——”
“桂芬，我真的没有，我……”李为民说不下去，叹了口气，而江雨霁也算是跟家长打过无数的交道了，再次问：“是经济的问题吗？”
李为民顿住，随后点头，说：“是。”
李桂芬就又愣住了，“经济……你……我……到底怎么了？”江雨霁淡淡的先说，“桂芬姐，我们听姐夫先说吧。”
李为民这会儿似乎不打算遮掩了，叹了口气说，“现在这种高速发展的时代下，别人恐怕不理解，觉得我一个大学生，在城市里风光，可是……城市里头，应届的大学生都没有办法迅速找到满意又多金的工资，桂芬他跟我又不打算再要第二个孩子，本来只是打算……普通培养，可如果是朝着绘画，我知道画画很贵，颜料，江老师……这一块，我希望你给我出一个预算。”李为民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
“这也不是你出轨的理由！你是去找上富婆了吗，李为民，我真是——”
李桂芬好像总是迟一拍，江雨霁看她到这里还是不明白只能主动出击：“桂芬姐。你看看姐夫腿上的泥点，还有他的手，我直说了，姐夫，恐怕早就选择脱下文人傲骨的皮，去工地了……”
李为民一时愣住，半天他和李桂芬一样，都睁大眼看着江雨霁：“江老师，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维这时刚过来，远远听到「李为」两个字还以为说自己，结果看到的就是李桂芬面露惊讶，而李为民面露慌张的样子，让李维不知道发生什么。
他也不知道锦旗是他们夫妻送来的，第一件事是把江雨霁拉扯到身边问：“怎么了。”
江雨霁淡淡的说，“没事，在讨论小华，李姐，姐夫，我不知……姐夫是为什么隐瞒，但我想，我现在知道了。不过，姐夫，我没觉得，你这样就会丢失了桂芬姐眼里的地位。
相反，你的另辟蹊径，是对的。
现在这个时代本身就要不停的变化，适应时代才能活得更好。
事实就是——
即便挤在办公楼的格子间，也只是所有文化人中的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云村学子，可在工地上，您就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了。
我觉得桂芬姐不会因这，就觉得您不再是文人。相反，您为自己找到了更合适的安身立命之所，这才是值得骄傲的……我看，您就不用隐瞒了，还生出误会。”
江雨霁不想给他戳破的，但看到李桂芬怎么都想不到也只能选择戳破。
“桂芬姐，你看姐夫明明神色疲惫，还要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其实都是因为他心里有你。至于香水，恐怕也是为了遮掩身上工地的味道……桂芬姐啊，夫妻之间可不能够有隔阂，对孩子很不利，至于换工作……我想，姐夫真的很爱你和这个家，应该是最近才刚刚辞职换地方，大概……是因为小华第一幅画吧？”
江雨霁不知道自己这番话，简直就像给自己镀了一层金。
此刻，旷野里的三个「李」都惊呆了。
“神了，您要不是老师，都是神探福尔摩斯了！”李为民说完，立刻想到自己打印的锦旗：“看来，锦旗真是送对了！”
李桂芬这时又半拍后才反应过来真相是这样。
一时间她不知道说什么，本来是怀疑的眼泪。但现在变成了愧疚和幸福的眼泪，只是碍于江雨霁夫妻在，只能抱着李为民的胳膊一直不肯撒手。
倒是李为民说出来后，无神的眼睛里多了神采飞扬，没有了刚才的躲躲闪闪和欲言又止，他直抒胸臆的夸赞了江雨霁说：“江老师，真是难得一见的好老师，您说的对，我是为了小华画画才开始换工作。事实上，我个人有农村的人情往来经验，对人际关系也还算是了解，再有您说的我的学历问题。所以，我虽只干了一个多月，可我也很快就在工地混的还不错，就是……唯一的难受就是阿芬一直以我是个大学生知识分子为傲，所以，我就……”
他没说完，李桂芬已经捂住他的嘴，“你为了这个家，甘愿屈尊才是真的骄傲！”
第17章 买琴
李维也算听明白了，也知道了锦旗是他们送的，少有的笑说，「既然是误会，解开就好」，又对他们说，“放学了，咱们夫妻要去镇上，就不能多说了。再晚一点最后一班车要赶不上了……”
最后一句主要对江雨霁说的。
江雨霁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赶紧道别了李家夫妻，二人就简单收拾赶向路边。
公交车上，江雨霁和李维还清楚记得当时自己刚来的时候，村里是什么样，现在一晃一个月过去，连带公交司机都给他们竖起来大拇指，但——
最最主要的不是这个。
“老李你看！”
车出了村口的时候，江雨霁看到门前的震区什么的……全拆除了，还换上了崭新的绿植，和云村的字样。
司机还是之前那位，笑眯的给他们说——
“嘿嘿，这是村里头一致投票决定的，说是有人提议事情过去那么久，该拆除了，真好啊，其实……早就觉得那东西碍眼啦！都过去了，人民生活，富足的哩！”
司机的谈笑让江雨霁情绪也调动同频开心。不过很快她目光就又恢复平静，她总是平静的，像她的名字一样——
江上，雨过天晴后的宁静。
哪怕重获了听力的她也只是兴奋了一夜，短暂的激动过后就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哪怕父母出事到现在，江雨霁都很平静。但这样崩溃的因为锦旗哭，那种从痛苦到颤抖到哽咽，是头回。
李维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她捏肩，本来下午还有些不放心她，结束了课程就赶紧来看她，结果她给人家当妇女主席，调节家庭矛盾去了！
不过，怎样的她，他都甘之如饴。
江雨霁蹭开他的手直接头靠在他的肩膀，“别按了，歇歇吧……你也累……”说着，失神，目光不知道游离去了哪里，是天边的云，还是路旁的电线杆，抑或是短暂飞过的麻雀…
她在想什么，李维从来都想不到，她总有新奇的点，比如她的那场惊天动地的计划。
但无论怎么惊天动地，无论需要多少次，多少年的努力，他都会追随她。或者说，一次次心甘情愿地折服在江雨霁这，至死不渝。
而江雨霁这次想的，李维确实想不到。
江雨霁这次在反思自己下午的失态。
即便现在找回自己的状态，但她知道自己这些年的「根结」一直没解开过，就是关于父母的死……
江雨霁一直觉得，当时她提出计划的时候，有个老师提出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
她没有心。
当时提出的论点是，她对于非常的爱自己的父母，居然熟视无睹。
是这样的，当时的她回国，站在父母的墓碑前，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甚至，没有落下一滴泪，只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这是否过于冷漠？
是不是她情感或者某些地方有问题。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所以她很少笑，很少表露情绪。
直到，看见锦旗……
那份「迟到的」「迟来的」这份痛苦，让她浑身抑制不住的筋挛，发颤，失控，这些……才让她意识到，原来那个说法是真的。
传说，人在承受巨大疼痛伤害时候，大脑就会停止疼痛的感觉，这是大脑的保护机制。
说白了就是——
太疼了，以至于，大脑怕你会受不了死过去，怕你疼死了，就只能处于自我保护的状态，暂时，停止了，所有的一切感觉。
这就好像是身体的某一部分被切割的时候，切割的那瞬间是没有感觉的…
直到后续得到救援，大脑判断确认切割这个过程不致死，是可承受范围的痛苦，才会释放痛觉……这个观点也是她当时查到的，只是她没有经历。所以，她说的不够那么有底气，但现在她证明了——
她不是麻木的，她不是。
一整段路。江雨霁都没说话。
但她知道，她的悲伤已经过去了。
真的彻底过去了。
在路上这样悲伤，纠结过去问题的她，等下了车，那个幼小的，痛苦的江雨霁就要留在这里，下了车，取而代之的是人民教师，是坚强的园丁，是要去认真为学校里挑选出最实惠的琴，还是——
要重新实现她伟大理想计划的江老师！
然而，走到钢琴店内的江雨霁，在门口街上就看到店主正在用手机「录制」着钢琴曲，等推开门进去，才发现店主不是在录制，是在进行直播——
“大家仔细听这款琴的音色啊，比较上一款……喔唷，来客人了，稍等一下，主播暂时离开，稍后回来！刚才的琴有喜欢的都在购物车里，自己挑选啊——”
眼见着店主快言快语的说完搓手走过来，江雨霁的目光却没有从手机上挪开，看到上面弹出来好几个「666」「一朵玫瑰」的字样和图案。
店老板当然也看到了，回头又感谢了一下：“谢谢老铁的666和家人们的花花！”
江雨霁之前就了解过各种直播平台，但是她不知道的是——
“现在平台还可以卖钢琴？”
江雨霁上次对直播的印象还停留在不太好的真三俗境界，跳舞啊，热舞啊，唱歌，最多就是假擦边跳舞里头，多了真功夫的。
可现在，看着手机上不断弹出来的消息，真的有问「有没有授课的」，「刚才弹的即兴曲谱可以买吗」之类的话，江雨霁来了新兴趣。
“老李你看！”江雨霁没说透，可李维懂，走过去认真看。
店老板是个热心肠，在看到江雨霁和李维两个虽然穿着普通却洁净，整体高雅清丽，便不由自主的给江雨霁和李维说起来，“二位感兴趣什么，直播还是带货，还是钢琴？要不？我都给介绍介绍？”
接着江雨霁说了一下买琴，但还是想听直播的事儿，店主立刻就说起来，比如现在直播的种类可多了，像是他弹琴的直播，很多的收入来源于打赏，就是刚才的「666」一类。至于老铁和家人都是对网友们的爱称，也有的会叫宝子，宝贝的，他不好意思。
江雨霁又问：“那请问现在直播带货是特别火吗？我看你这里人气很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