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顺势看了眼刘海,却发现刘海正直愣愣地看着车尾的方向。
那是白玉华坐的地方。
田婶自然也看到了,二话不说擂了儿子一拳,面露狠色。刘海回过神来瑟瑟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了。
原本麻芬以为白玉华会高低出声讥讽几句,没想到只是白玉华轻轻哼了一声,傲然地抬着头,不予理会。
此后便是一车的寂静。只听见车轮滚滚声,路上其他去赶集的人的交谈声,直到听见镇上那在村里听不着的重重叫卖声。
到了!
一下车田婶便扭住了刘海的耳朵,拧得他直弯腰喊疼。直到他连声道“我错了”,田婶才罢手。麻芬也在旁边劝了两句:“小孩子不懂事你和他生什么气。那惯是会勾人的。早点挣钱给海哥儿娶个媳妇就安生了。”
白玉华还未走远,将这些话都听在耳朵里。她回头看过去,阴恻恻地盯着麻芬,又盯着刘海,轻飘飘地说道:“自己的崽子管不住眼睛,反倒怪花太好看。真是没天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正好好能传过去叫她们听见。
“你——”
白玉华却已经走远,她还要去集市上把做豆腐的豆子买好,顺便再买些别的吃用。
小甜牵着赵三娘的手边走边问:“嫂子,麻嫂子他们在说什么?什么花好看?”
赵三娘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得出言转移她的注意力:“小甜今天来赶集高不高兴?”
“高兴!”小甜的注意力转移得很快,立刻就被集市上各种叫卖声吸引了。
街上处处摆着摊子,她时不时对着鸡鸭鱼猪肉流口水,时不时又看着手工粗糙但五颜六色的头饰不眨眼。
刘文也是一样。他这个摊子看看,那个摊子摸摸。每回来赶集都能叫他发现不少以前没碰到过的新东西。
今天赵三娘来得早,运气好,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一处地方可以摆摊。她把竹篮里铺的稻草摆在地上,又把竹篮子、鞋垫还有蟹笼以此放了上去。
四周都是震耳欲聋,花样百出的叫卖声。赵三娘张了几次口想喊,又憋了回去。
最终她鼓起勇气喊道:“卖竹篮——鞋底——大螃蟹了!”
她的声音终究是不够大,淹没在众人的热闹之中犹如小雨砸入水田。只引起她旁边一个卖核桃和一个卖剪纸的注意。
卖核桃的是个穿粗麻布衣,带顶灰色帽子蹲在地上的二十来岁年轻男人。卖剪纸的则是个身形纤细有一双巧手的妇人。可巧的是他俩也还没开张。
赵三娘和他俩颇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刘小甜什么都爱看,眼巴巴守在剪纸摊边看人家拿着一把剪子挥上挥下。妇人见刘小甜可爱,照着她的模样随手一剪,没过一会便剪出一个和她长得一般模样的小像送给她。
“好像我啊嫂子。”小甜捧着小像回来给赵三娘看。
赵三娘哪里好意思,只得从兜里摸出钱袋问道:“这剪纸多少钱?”
妇人摇摇头推辞再三就是不肯收钱,哪怕赵三娘把几枚铜板放到她摊子上了,她又愣是塞到了刘小甜手里。
“孩子可爱,送她的。不值几个钱。”妇人说着顿了顿,“你若是真过意不去,便把那鞋底送我一双吧,权当我占便宜了。”
赵三娘忙点头,问过妇人脚长,便让她选了一双。
两人这才成交了第一笔生意,却都是以物换物。赵三娘和妇人相视一笑,时不时地继续叫卖起来。
刘文不爱看剪纸,他对不远处表演杂耍的更感兴趣。
“嫂子我想去看那个!”刘文脑袋伸得老长,眼见那边围拢的人越来越多,早就按捺不住了。
得到赵三娘允许,又保证不会跑出她的视线外后,刘文便带着刘小甜匆匆忙忙跑了过去。
杂耍班子正在表演吞刀和吐火,引得周围的人连连叫好。有一个和刘文差不多高的女孩子正拿着一个盘子找周遭看表演的人讨要赏钱。
摊子上妇人见没什么生意便找赵三娘搭话:“你不去看看热闹,摊子我替你看着便是,你方才叫喊的价钱我也记住了。若有人问询,我喊你一声就好。”
三娘却摇摇头,淡淡地谢过了。竹篮子是夫郎两天两夜没睡所制,鞋底和螃蟹则是娘和小弟的辛苦,她只想快点把这些东西变成钱,这才是今天来这的目标。她只是听着那边传来的热闹声便够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那边的热闹陆陆续续散了。赵三娘这里终于有人上门问了。
先被买走的是那笼子还新鲜的螃蟹。这次的螃蟹比上次的卖相好,个头大,五只便卖了八文钱。
或许是有了这桩生意做引,鞋底也陆续卖出去两双。最后只有竹篮子还摆在那里,孤零零的。
不是没有来问竹篮子价钱的人。那些人一听比平常的篮子贵六文钱,都觉得赵三娘是疯了。还有人上来就问赵三娘十八文卖不卖,甚至还有问十五文的。
还有人嗤笑赵三娘,说不漏水的竹篮有什么用,不过是做得软些、竹子排布得密些,没什么稀奇。买回来也是放东西,没必要买这么贵的。
妇人见赵三娘情绪低落,忙道:“你别听他们胡扯。我看你夫郎做的这手艺就是好。”
赵三娘知道她是在安慰人,回以一笑。她只是难过,如果夫郎知道他辛苦做的竹篮卖不出去,一定会伤心的。她打定主意,把这只竹篮藏起来,假装卖出去了。
恰好这时刘文和刘小甜意犹未尽地回来了。赵三娘看已经到了中午,索性直接把篮子提了起来拿在手里。她同妇人道别后便带着两兄妹去找地方吃东西。
寻到一个面摊后,赵三娘要了三碗素面。素面不贵,不过两文钱一碗。而旁边的客人点的不是猪脚面就是卤肉面,那香气一阵一阵的扑进他们的鼻子里。
刘文吸溜着面,拍拍胸脯说道:“嫂子,等我以后长大挣了钱,我就带你和妹妹吃最好最贵的面!”
面摊老板就在旁边,听到刘文的话连夸他孝顺又夸他有志气,直夸得刘文腰板挺得直直的,骄傲极了。
赵三娘怕他和小甜不够吃,便把自己碗里的又挑出来一些分给他们,温柔地笑笑:“好,嫂子也努力挣钱,下次来我们就吃更好的面。”
吃完面后,卖螃蟹得的八文钱,赵三娘一分没留都给了刘文,让他自由支配。
刘文牵着刘小甜的手二话不说就往卖鸡鸭的地方走去。
他俩埋头在摊子上对着一群鹅黄色的小鸡崽子看花了眼,不知道买哪只才好。
赵三娘则在对面的鱼摊上挑鱼。夫郎的身体还是要补。牛乳贵重,夫郎死活都不让她再买,但鱼肉不贵,多买两条鱼总是可以的。
“老板,劳烦您给我这条。”赵三娘很快就选中了一条大青鱼。青鱼肉质很紧实,还很鲜美,关键是鱼刺还少。不仅适合给夫郎补身体,也很适合爹娘。
“娘子好眼光。这大青鱼是我昨天晚上来捕上来的。拿活水养了一晚上,你看游得多好。一共三斤一两,就算你三斤整,给十八文钱就成。”鱼贩子热情地把鱼捞起来过称,又用一根草绳穿过鱼嘴,“好嘞,收你十八文,鱼你拿好。”
说着小贩还嘱咐道:“这鱼你拿回家不杀的话,就先拿盆接水养着,吃的就是个新鲜。口感最好。”
赵三娘应声,却突然想起手腕上还挎着刘壮做的竹篮:“老板麻烦您接一瓢水来,把鱼给我放这好了。”
既然有人说她夫郎做的竹篮子,就是个摆设,没什么用。她就偏要用用看。
小贩一愣:“娘子说笑不是。老话说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见赵三娘还是执意这样,便真的接了两瓢水进竹篮里,又把那条青鱼放了进去。
等赵三娘带着两个孩子走了,小贩还在那发愣。真是活见鬼了?这世上还真有不漏水的竹篮?他可是亲眼看见,一滴水都没从那竹篮里漏出来。
这时鱼摊上来了个管家模样的男人,他朝鱼贩一拱手:“劳驾您,也按那位夫人的样式,给我来两条鱼,两个竹篮子。我家老爷做寿,取成双成对的美意。”
作者有话说:
周四到了,希望轮个好榜!感恩感恩感恩
第19章 丢钱
◎一听掉了七八十文钱之多,她们也是心惊,直问赵三娘要不要一起去帮忙找◎
男人是镇上董员外家的管家,姓冯,三十有五。侍奉了董员外家两代人,深得器重,平时并不负责后厨的事情。但却时常会亲自帮员外老爷出来采买一些特别的东西。这不正在这集市上逛着,就看到这不漏水的竹篮。好寓意,真是好寓意。
小贩一拍大腿:“鱼倒是有的是……就是这篮子,哎呦……”员外家出手一向阔绰,他刚才怎么就没跟那位娘子把竹篮买下来呢。
走远的赵三娘正低头看着刘文和刘小甜怀里的鸡崽。他俩一人抱了一只。刘文怀里的头上长着白毛,刘小甜怀里的通身鹅黄,只有小尖喙是红色的,毛绒绒一团。两个小家伙缩在小主人的掌心里,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我这只叫小白。”
“我这只叫小黄。”
两只鸡崽子的名字,就在两个小家伙的欢喜中这么决定了。
就在他们继续逛时,有人追了上来,嘴里喊着“娘子留步!”
冯管家带着两个家丁气喘吁吁站定,随即向赵三娘表明来意。
“这样吧,这只篮子既已被娘子用过。再送予我家老爷也不太合适。烦请娘子的夫郎重新打造两只,这里是六十六文钱,权当做定金。”冯管家诚恳地说道。
受了老爷的影响,他们出门在外,买东西要凑一双,付钱也要给吉利数。董员外家从祖上起就是镇上的富户,儿女皆有出息,不差钱,图的就是好意头。
“太…太多了。这竹篮是我夫郎的手艺,我们在家便约定了价钱,这样大小的竹篮只要二十六文便可。再说东西还没给你,只要给一半定金。”赵三娘说着就想把多余的钱退回去。
冯管家摆摆手:“买的是这个手艺。值这么多的。我家老爷喜好收藏,东西不在于贵重,在于精巧。”
赵三娘不懂什么收藏,只懂既然人家打定主意给这么多钱,她再推辞就是她傻了。
和冯管家约定了交货时间和地点后,赵三娘郑重把那六十六文钱收了起来,和之前卖鞋底的钱放在一块,沉甸甸的一兜钱听得人身心愉悦。哪怕是上次野猪得了三两八钱,她也没有这么高兴过。
和冯管家他们道别后,刘文摇着赵三娘的胳膊:“嫂子钱袋放我这吧。我这里只有两文钱,太少了。”
他低头看着腰带里放着的两文钱。买两只小鸡花了八文钱。他也想感受下钱袋子在身上坠着晃荡的感觉。
三娘笑了笑取下钱袋给他,又亲自给他栓紧抽绳。刘文高兴极了,用手拖着沉甸甸的钱袋爱不释手:“嫂子等上车我就给你。”
赵三娘应了声,带着他俩去买盐。途中经过了宝荣木匠铺。木匠铺前两个小工正架着梯子挂新制的烫金匾额。
林二荣掌柜伤还没有大好,手里端着一个茶壶站在门口指挥:“左边抬上去点,对对对,就是那。”
要不说做生意的人总是眼光六路,耳听八方。林二荣兼顾着店里和挂匾额的事,还能看到赵三娘几人从门口路过。
赵三娘于情于理,都在山上救了他和那些伙计一命,这是抵不掉的。他对待赵三娘的态度比之前好了太多,连忙招呼着三人进他店里坐坐喝杯茶歇脚。
见三娘婉拒他也没有强留,只乐呵呵地嘱托三娘,下次进山还看到什么珍稀的树种,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价钱一定让三娘满意。
等三娘带着两兄妹回到了张和大叔的车上时,集市已经到了尾声。
麻芬和田婶也回来了。田婶抹着眼泪:“我们海哥儿打小就没离开过我,不知道在码头上吃不吃得惯,睡不睡得好。”
麻芬赶紧安慰:“又不是见不到了,等我当家的回村,让他带着海哥儿一起。再说你要是想的厉害,下次又来看他就是。”
田婶红着眼睛点头,心想还好给儿子带上了一坛子家里腌的咸菜,却还是沉浸在和儿子短暂分别的悲伤中。
麻芬便不再管她,把目光放在了赵三娘身上。说认识她们是已经认识的,可是没说过几句话,算不上熟悉。
以前麻芬总觉得赵三娘年纪小,又老是低头不爱说话,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自从上次赵三娘分给她家半个猪头后,她怎么看赵三娘怎么顺眼。觉得人家一个小姑娘,脸皮薄,不爱说话,再正常不过了。既然自家夫郎和刘壮是兄弟相称,赵三娘那就是她的弟妹了。
“弟妹今天又买鱼了啊。”麻芬主动搭话。
赵三娘正在发呆,就听刘小甜抢着说道:“嗯呐,是给我哥炖汤喝的。”
“你嫂子对你哥真好。哎呦,你们兄妹俩还一人买了个小鸡崽呢!”
“我的叫小黄!”刘小甜手捧着小鸡就要给麻芬看。刘文见状赶紧把他的小鸡也捧起:“我的在这。”
刘文听麻芬夸了两句高兴极了,可一低头的时候,瞬间吓得后背全是汗。
他垂下手也不管自己的小白了,哆嗦着嘴,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嫂子,钱袋……钱袋没了!”
“哇——”刘文吓得大哭起来。引得麻芬和田婶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在板车上的稻草堆里找刘文描述的那个钱袋。
赵三娘飞快地找了一圈,放下竹篮,摸了摸刘文的头:“你带着妹妹在这坐着,我去找。”
然后又朝麻芬她们道:“嫂子、婶子,我弟妹就托你们照顾一下,我去找找就回来。”
一听掉了七八十文钱之多,她们也是心惊,直问赵三娘要不要一起去帮忙找。
却见赵三娘摇摇头,咬着嘴唇直接朝刚才来过的地方奔去。
“哇——”刘文见嫂子远去的背影哭得更惨了,刘小甜见二哥哭,她眼睛一红也跟着哭起来。两兄妹鬼哭狼嚎,搞得田婶都没空伤心了。只盼着赵三娘早点把钱找回来。
没有……到处都没有。
赵三娘连地上的两片烂菜叶都扒开来看了。现实如同一盆冷水把她的喜悦浇了个透心凉。
赵三娘垂头丧气地站在一个还没收的肉包子摊旁,想着回去以后怎么跟家里人交待。
这时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传来。赵三娘循声看去,却发现说话的人正是她二哥赵秋月。
“贾兄,你方才所吟的诗真是才高八斗,令人回味无穷。”赵秋月穿着镇上书院学子的青色斜襟大袖衣,正点头哈腰地跟在一个贵公子身后,满口称颂。
贵公子的穿着打扮就比赵秋月那一身华丽得多,头戴金冠,腰配玉带,脚穿簪花靴,手里还摇着一把题字的金丝扇。看着不像一心求学的文人,倒像是商贾之流。
“哼。我吟的诗你能有幸听到,就是你们赵家烧高香了。”贾斯墨不无得意地说道,又觉得赵秋月离他太近,有些厌烦地皱皱眉。
眼看着这一行学子越走越近,赵三娘不想在这里和二哥见面,便赶忙躲进了肉包子摊里面,背对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