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到了江梦跟前,刘壮终于看清了那是谁。
“刘喜,你回来了?”刘壮眉头一皱,站在不远处喊道。
刘喜是江梦的丈夫,小鸽子的爹。按照村里的辈分来说, 刘壮还得喊刘喜一声哥。不过他素来不喜欢这人的做派,从来都是直呼其名。
刘喜听到声音回过头,敷衍地应了一声。他脸上鼻青脸肿的, 整个人哈欠连天,眼里都是红色的血丝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且眼皮向下耷拉,看谁都没什么好脸色,活像别人欠他钱。刘家村的人大多和善、朴实, 赵三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
“江嫂子。”赵三娘走到江梦身边,把她拉得离刘喜远了些, 低声问她有没有事。
江梦本来没觉得有什么, 现在看到有人来帮她, 眼眶一下红了。她无声无息地站在赵三娘背后擦了擦眼泪,把袖子往下拉了拉,又马上露出个苦笑:“没什么事,我们俩闹着玩呢。听我婆婆说你们进山打猎去了,收获怎么样?”
江梦本来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拉家常,刘喜却听在了心里。他立马换了副嘴脸,眼里的冷漠略散,面上堆笑着拍了拍刘壮的肩膀:“兄弟,你们进山打猎是不是赚了不少?”
说完不等刘壮回答,刘喜的目光便落在刘壮拎在手里的那刀鹿肉上。
经过简单腌制又风干的鹿肉,色泽已由血红转为暗红,纹理分明,看着有些诱人。
刘壮循着刘喜的目光看看手里的肉,不动声色地把鹿肉往身后藏了藏:“哪里话,我是个瘸子,能赚什么钱?这点肉还是我以前的朋友看我们夫妻可怜,送给我们的。我们家可怜我爹娘弟妹,已经几个月没吃过肉了。”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瘸子这个名头这么好使。说起来理直气壮的。反正这刘喜不常在村里待着,对别人家的情况都不太熟悉。
赵三娘没说话,只抿唇看着刘壮应付刘喜。
“哦哦。这样啊。”刘喜有些失望,却还是不死心地说,“我最近手头有点紧,想跟你借点钱……你和弟妹,这是弟妹吧,第一次见呢。想跟你俩借点钱。你们放心,等我赚了钱马上就还你们。最迟过年前一定还啊!”
刘喜见刘壮的表情淡淡的,又转头把主意打到赵三娘身上,想凑到赵三娘身边去说话。
刘壮咳嗽几声一把拉住刘喜:“我突然想起来,去年过中秋的时候,你也是跟我这么说的。欠了我得有一钱银子吧。要不你先还给我,我现在一家老少也等着吃饭,我和我媳妇这次进山还受伤了得抓药,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我哪有钱?!不对,我哪欠你钱了?!”刘喜一听借不到钱还要往里大一钱,像看阎王爷一样看着刘壮,恨不得离他八丈远。
他没再和刘壮纠缠,不耐烦地朝江梦挥手:“你赶紧回去吧,孩子还在家呢。我有空再回来看你们。”说完便大阔步地走远了。
见这人走了,赵三娘终于松了口气。
“你俩再聊会。我先回家放东西去。”刘壮朝赵三娘说完便先背着东西慢慢朝家里走去。
江梦见四周只剩下她和赵三娘,两行眼泪终于滑落下来。
“嫂子,到底怎么回事?”赵三娘拉着江梦的手,两人一块往河边的方向走去。河边这时候基本上没人,江梦在那哭,不会有什么人看见。
江梦站在河边吹着风,看着平静的河面,她失态地哭着,颇有一种想跳下去的冲动。可她的手被赵三娘紧紧拉着,赵三娘的手带着一股凉意,却让她清醒了几分。
江梦止住眼泪,看着眼前这个不算熟络,却一连帮了她好几次的人,说起了缘故。
原来,前几天江梦用卖果脯以及变卖了家里一亩地的钱,上镇上把刘喜赎了回来。刘喜许是在那些人手底下遭了不少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最开始人都变得有些呆滞。江梦把他带回家后,刘喜还真的老实了几天,甚至还会帮着胡婶和江梦干点杂活,一副洗心革面的模样。
江梦以为刘喜这次是真心悔过,还暗自高兴了一阵。江梦想得很好,现在日子苦不要紧,只要他们夫妻俩勤快点,家业还可以再挣。日子一定会一天天好起来。等孩子们再长大点,他们就可以轻松点。
却没想到昨天有个不认识的男人来家里找刘喜。两人聊了些什么江梦不知道,她问刘喜,刘喜还和她生气,让她少管爷们的事情。
但今天江梦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儿子就哭着跑来地里找她,说他爹在家里翻来翻去,还把奶奶推倒了。江梦一听马上朝家里赶,一路追着到村口才赶上刘喜。
家里卖地最后剩的一点钱都让刘喜拿走了。刘喜还说,这次一定能挣大钱,到时候把他们一家都接到镇上去过好日子。可这样的话,江梦早就听腻了。听得她都能够背出来。却没想到刘喜居然还会动手打她。若不是正巧碰到赵三娘和刘壮,只怕她已经被刘喜踹翻在地了。
赵三娘在河边陪了江梦一会后,又亲自把她送回家里去自己才往回走。
何氏早就伸长脖子在门口看过几回了,终于看到赵三娘的身影后,她赶紧走了出去:“可算回来了!让我好好看看。”
“娘!爹!”赵三娘看到等在家门口的婆婆和公爹,心里也是一暖。这是她以前在娘家,从未有过的待遇。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刘壮他们兄妹几个,能有这么和善,这么爱他们的爹娘。但现在她不用羡慕了,这样好的家人,也是她的。
回来前赵三娘和刘壮便约好不说在山里遇险的事情,免得叫家里人担心。若是家里人疑心身上的伤,就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何氏亲眼看到赵三娘回来,心里才算放心了。儿子儿媳出去了多少天,她就担心了多少天。整宿整宿地睡不好觉。晚上听见风吹,都觉得像狼叫,夜里做梦,都能梦到他们俩在山上被狼追。为此她还特意到之前刘旺求平安符的地方,去上了几炷香。
如此几天下来,何氏吃饭都没什么胃口,人也恹恹的。本来丰盈的脸庞,看着都陷下去了几分。但现在看到儿子儿媳全须全尾地到家后,何氏顿时觉得头也不疼了,气也顺了,什么毛病都没了。
刘文和刘小甜早和先回来的刘壮亲近过了,现在看到嫂子回来,脸上的笑比刚才还灿烂十倍,一人拉住赵三娘的一只手想听她说些山里的故事。
深山野狼他们没见过,但听着都觉得厉害,要是能听嫂子说一说打狼的故事,明天就可以在村里和别的伙伴吹了。
何氏让他俩别缠着赵三娘,赶紧去灶台上添柴烧热水,让哥嫂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会,晚上吃饭时再说话。
刘壮现在洗澡已经不用人帮,他飞快洗完后进了屋。赵三娘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在床边铺床。
“新衣服?”刘壮看着赵三娘身上这身鹅黄色的棉褙子,有些移不开眼。
赵三娘转过来先是低头又抬头:“娘刚给我的,她说是上次去镇上给成掌柜送果脯时,路过成衣铺子。刚好看到这件就买下来了。好看吗?”
“好看。这颜色称你。你本来就该穿些亮色。”刘壮连连夸赞,又摇摇头装作叹气,“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嫁到你家了。怎么娘只给你买新衣服,不给我买。”
赵三娘急忙解释:“娘说了,等过年前人人都要制一套冬衣。只是看这件好看,先给我买了。”
“逗你玩的。看你又急了。我看这衣服到时候还可以配个鹅黄色的簪花,配一套很素雅。”刘壮笑道。
“不要了。那得花多少钱。”赵三娘没买过簪花之类的首饰,只觉得很贵。
“为什么不要,我们这次赚的分成,起码是这个数。”刘壮比了个十字。媳妇这心疼钱的毛病,还是得改改啊,钱是要攒,但也要花。花钱才有赚钱的动力。
赵三娘想到将要拿到手的一大笔钱,终于点点头。她小心翼翼地把身上这件鹅黄色厚褙子脱下来叠整齐,又放到了木箱子里。这是过年才穿的新衣呢,她可得放好,不能弄脏弄皱了。
两人说着话躺到床上歇息时,才发现床上新垫了一层褥子,比以前更软也更暖和了。想来是冬天快到了,何氏怕他们冷,睡得不舒服,才拿出来垫上的。
睡前赵三娘提起在村口的插曲:“你是不是没告诉娘江嫂子和刘喜的事?”
“没说。我就告诉娘你在村口碰到江梦了,她找你说会话。娘还奇怪呢,说你俩也没见过几回,怎么感情就这么好了。”
赵三娘嗯了声,便把刘喜做的混账事都说了出来。
听着这一桩桩一件件,刘壮的眉头皱起,冷冷地说:“我早知道他混账,没想到现在更不做人了。连从小辛苦拉扯他长大老娘都敢推,真不怕遭天谴。”
在知道胡婶没什么大碍后,刘壮的气略消了些。却又听到赵三娘问:“刘喜真的欠了你钱?”
刘壮笑笑没回答,给趴着的赵三娘掩了掩被子,让她早点睡,等吃晚饭的时候他再叫她。
他的手轻拍着赵三娘身上的被子,一下一下,就像在哄小孩子一样。
刘壮自然不会告诉赵三娘,去年中秋他确实借给刘喜一笔钱,那时候刘喜一脸慌张说小鸽子生了重病,跑来找他借钱,他二话没说就借了。事后才发现小鸽子就是普通的着凉,刘喜抱着小鸽子去镇上玩了一圈,随后就拿着那一钱银子喝酒去了。
不过这钱当时是打了欠条的,刘喜赖不掉。但现在如果要他们家还,最后还不是落到胡婶和江梦头上。他回来的时候何氏告诉她,胡婶把家里的一亩水田按比市价便宜一成的价格贱卖了出去,想必家里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刘壮想着这些事情,没过一会,也倚在床上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刘壮:主打一个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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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英雄
◎那块“打狼英雄”的匾额挂进了中堂里◎
平静的日子约摸过了十几天, 刘家村突然罕见地热闹起来。
一群人放着鞭炮进了村,还抬着一块盖着红布且沉甸甸的匾额。这群人中最打眼的是两位戴官帽穿官靴,腰间还挎着把大长刀的官爷, 看着威风凛凛, 一派正气。
麻芬站在围着的人群最里边,和秋婶她们一块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打听这是谁家有好事,这么大排场。
白玉华在不远处哂笑:“怎么就好事了?说不准谁家犯了事, 官爷来拿人的。”
麻芬翻了个大白眼:“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大白天听到乌鸦叫。晦气!”
白玉华懒得搭理她, 扭着腰肢就回家磨豆腐去了。
留下的众人却见这些人喜气洋洋的,一路朝着刘壮他们家走去。
赵三娘对即将到来的这群客人浑然不知。她正在屋后专心摘木耳。
木耳这种吃食,大家更喜欢把它称作素肉,夏天可以凉拌清口解腻,冬天可以热炒煮烫充饥。
在很久以前木耳本是长在山里的野味。但自从有饕客发现了野外生长木耳的秘诀,传到当朝已经是家家户户都会的技艺。不过那些长在深山老林树上的野生木耳, 依然珍贵无比,非翻山越岭不可得。
对赵三娘来说,野生木耳和自家用木头发出来的木耳在口感上没什么区别。
上个月她把腐烂的椴树木头砍成几段, 然后用柴刀随便砍了几刀。一个月来这几段木头都放在向阳且潮湿的屋后,偶尔天气干燥的时候喷点水。功夫不负有心人,赵三娘今天终于看到那些刀痕上面长出来一茬茬黑木耳,看着密密麻麻的。
“嫂子, 等晚上加点青椒一起炒着吃,我爱吃。”刘文拿着个大碗跟在赵三娘旁边接木耳, 想到炒好的木耳的味道就想流口水。
赵三娘拍拍手上的碎木屑:“这些应该够了吧?”
刘壮闻声走了过来。他没用拐杖, 所以走得并不快, 但慢慢走时,旁人不仔细看竟看不出来他的右腿受过重伤。能恢复成这样,万大夫都觉得是个奇迹。
“大哥!”刘文高兴地喊着,捧起手里的大碗给刘壮看。
“怎么样?是不是看不出来我是个瘸子了?”刘壮先摸了摸刘文的头,让他放到厨房去泡水清洗,又走到赵三娘面前定定地看着她笑。
赵三娘愣了下,随即展颜一笑:“你本来就不是。”其实在愿意留在刘家嫁给刘壮的时候,她就没想过刘壮还能有好起来的一天。
毕竟赵春花就是听到刘壮要瘫痪一辈子的传言,才死命不嫁换了她来。她在新婚之夜里在墙边站了半夜,又在那塌上睡了半夜。以为以后的日子会过得比在赵家时更惨。但现在她甚至有些想谢谢赵春花。如果不是赵春花的任性,赵三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赵家。也许王氏会继续把她当长工使唤,也许会再过一两年给她找个出得起几两银子的婆家。
幸好。幸好是你。幸好是你们家。赵三娘想,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人家了。
刘壮见赵三娘在发呆,晃了晃她的手:“想啥呢?”
赵三娘回过神来摇摇头,嘴角扬起:“我在想家里那两亩旱地要不要种点别的东西卖?”
刘壮一听就知道赵三娘是随意扯了个话题敷衍他,但赵三娘不想说,他也没有追问。
只迎合着赵三娘的话题回道:“旱地缺水,像我们村里除了种点玉米和菜,就没有看到种别的东西了。我们才进山赚了那么多钱,你就想着赚下一笔了。我们家得靠媳妇赚钱,我好丢人。不行,我也要赚钱,还得赚得比你多。”
刘壮的话仿佛是在半开玩笑,赵三娘也没当真,他俩是夫妻,是一家人,谁赚的钱都是给这个家的,分什么你我。
但只有刘壮知道他真是这么想的。他不想媳妇这么辛苦,从没有一天真正地快活地玩乐过。就好像她下意识里觉得,只要懈怠一天,就会回到不见天日的苦日子里去。
两人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心思。却听前院里忽然传来一阵鞭炮声,随后而来的则是各种各样的高声笑语。
“今天谁家办喜事?”赵三娘好奇地问。
他们村里除了过年会放鞭炮外,其他时候都是成婚、建新房子时会放以示庆贺。听到鞭炮声,准保是有好事发生没错了。
刘壮摇摇头:“没听爹娘说。”村里若真有谁家有喜事,肯定是全村上下皆知,可今天这遭真是突如其来。
本来被何氏带出去玩的刘小甜飞快地跑了进来,她口齿不清地喊道:“大哥,刘勇叔叔找你。”
刘小甜身后马上就有声音传来:“小甜妹妹,你大哥叫我哥,你怎么老叫我叔,这都差辈了……”
“勇哥。”刘壮见到刘勇便知道应该是老蒙来送分红了。他和赵三娘连忙从后屋走到前院,这才发现前院里已经满满当当站了一堆人。
刚才听到的鞭炮声竟然也是冲着他们家来的。
何氏和刘旺早被村里的人喊了回来,面对这么多人有些拘谨,见到儿子儿媳出来后,何氏顿时松了口气。她见刘壮上去朝扶着匾额的几人抱拳打招呼,偷偷拉过赵三娘:“刘勇我认得,其他的都是些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