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这两个鸡蛋也是全家人省出来给他的。
刘小甜猛地摇摇头:“大哥我不饿,我吃饱了,我都饱得要打嗝了。”她摸了摸小肚子,又张开嘴憋出一个嗝来。
“但是大哥吃不完,你不帮大哥吃是不是浪费了?”刘壮掰开半张还热乎的饼递到小甜面前。
小甜本来把手背到身后去了,听了她大哥的话又犹犹豫豫地伸手接过鸡蛋饼,狠狠地吸了一口香气:“那……那我去找爹,让他一起吃。”
“好,去吧。”刘壮温和地笑笑。见刘小甜拿着半边饼跑出去后才开始吃自己这部分。
“鸡蛋饼是给你补身体的,你分给小的做什么。”何氏人还没进房间,声音先传了过来,“别心疼钱,两个鸡蛋咱家还是吃得起的。”
“娘,您不用瞒我。虽然家里的帐是您管着,但我心里都有数。我用的这些药都是万大夫那最好的,价钱都不便宜。不然您也不会把那张美人榻搬走变卖了。”刘壮说道。
说到美人塌,何氏有些恨铁不成钢:“卖钱只是一回事。你这傻小子,哪有媳妇娶回家和人家分床睡的,你也不怕传出去闹笑话,说我们老刘家的种不行。”
“我知道是有些委屈你了。三娘没她大姐长得好看。照我说啊,我现在还有些庆幸他们赵家心肠黑。要真是赵春花嫁过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家里平添一张吃饭的嘴。三娘就不一样了,嫁过来以后帮家里干了多少活。还能上山砍柴补贴点家用。”何氏也是个心态好的,既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她便每天安慰自己往好处想。这么想久了后就越发觉得三娘好。
何氏见儿子不吭声,以为是他在生气,又和颜悦色劝道:“还能怎么办?三娘已经是你媳妇了。我和你爹都认了。以后我和你爹入了土,还能靠她照顾这个家。你俩早点睡一个床,把关系落实了,我和你爹就放心了。”
刘壮听着他娘的话,差点没被鸡蛋饼呛住,赶紧灌了一大口水:“我知道您的意思。我没觉得三娘不好。我是娶媳妇不是娶长工。以前我娶媳妇是想人家过来跟咱家高高兴兴地过日子,现在咱家是这样,我是这么个情况,您也听大夫说了,我这腿一辈子可能就这样了,这不是拖累人家吗?”
他毫不避讳地说起这条病腿,却正刺中何氏的心。
何氏的目光落到大儿子的腿上,那条腿上缠着几根褐色的布条,涂着价值不菲的伤药,在房间里散发着浓浓的草药气。
她便突然掩面,硬生生地把眼里的泪水擦掉:“今天三娘和你弟去镇上赶集了,我让他们把美人榻卖了,留意有没有卖牛乳的,再买条鱼回来。万大夫说你的腿要多吃鸡蛋、牛乳还有鱼肉,才能养好。我去把你弟的衣服改一改,他现在长个长得快,前几个月做的衣服,现在穿着袖子又短了。”
直到走出后屋,走回前院,何氏才扶着墙柱捂着嘴哭了起来。
老天爷为啥要这么对她家。一开始她生的两个孩子都早夭了,直到刘壮才慢慢养大。结果丈夫刘旺在刘壮十岁那边便得了眼疾,几乎干不了什么活。家里的生活一度苦不堪言。后来刘壮学了打猎的手艺,家里的日子眼看好了起来,甚至比村里一半多的人都要好,老天爷却又让她的大壮断了一条腿。
何氏不懂什么叫命运弄人,她就觉得不公平,恨不得断了腿的是她。让她替儿子受罪。
何氏走后,刘壮却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看着顶上的房梁。靠变卖家里的东西,终究是不长久,就算是没有这条腿,他也得想个办法给家里搞点银子来。
集市上今天格外热闹。四处充斥着热络的叫卖声。
赵三娘是第一次来集市,好多东西别说见,就是听都没听说过。她看什么都好奇。最重要的是这里基本谁也不认识她,反而都还很热情地招呼“娘子看看我们家的东西 ?”“娘子想买点啥”。
她虽然好奇,却不忘紧紧拉住刘文的手,生怕把他弄丢了。
刘文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哪里是赵三娘拉得住了。只不过赵三娘刚才卖东西卖了一两多银子,让刘文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这才乖乖任赵三娘拉着。
他看着卖糖葫芦的贩子手里拿着一个草垛,草垛上正插满了诱人的冰糖葫芦。
“嫂子……”刘文痴痴地看着冰糖葫芦,嘴里喊了一声。
赵三娘原本在注意摊子上画得精美的瓷器罐,听到刘文一喊马上回过头来。
“嫂子,娘给了我们十文钱。四文钱是给我们买午饭吃的,我那两文钱我不吃午饭,给我买一串冰糖葫芦行吗?”刘文的眼睛都快贴到冰糖葫芦上去了。
小贩是个人精,马上热情地招呼:“娘子,今天这么热闹,您就给孩子买一串吧!吃起来味道可好了,甜!”
“多少钱一串?”赵三娘问道。
“两文钱!”小贩见赵三娘没拒绝,马上招呼刘文过去,“小哥儿,你自己选还是我帮你挑一串大的?”
刘文掂起脚看了半天:“我要这串!”他选了他看起来最大最饱满的一串。小贩收了钱要递给他时,他却摇摇头,找小贩拿了张油纸把糖葫芦包了起来。
“怎么不吃?”赵三娘也问她。
“要一家人吃。”刘文把装着糖葫芦的油纸包放到了怀里,笑得牙不见眼,“一共六颗呢,咱家就是六个人。”
赵三娘有些哑然。六个人,那便是把她也算上了。她摸了摸刘文的头,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卖螃蟹并没有卖美人榻那么顺利。刘文抓的这笼螃蟹个头都不大,卖相不算好。别说是酒楼了,就连小饭馆的老板都不想收。
一直等到中午的时候,这五六只小螃蟹才以四文钱的价格卖给一户镇上的人家。这还是看刘文眼巴巴地蹲在路边,觉得他可怜才买的。
刘文有些垂头丧气:“嫂子,大螃蟹都让别人捡走了。不然就能多换点钱了。”四文钱只能买四个鸡蛋,或者让他俩在这镇上买点吃的果腹。
“没事。下次嫂子陪你去抓,我知道怎么抓到大螃蟹。”赵三娘背起空了的蟹笼安慰他,“快走吧,我看到前面有卖牛乳的了。”
买牛乳是何氏交给她的重要任务。
为的就是给刘壮补身体。
牛乳在黄口镇的十里八村,都是少有的东西。农户们养得起牛的,都会选择养能耕田的水牛或者黄牛。养专产牛乳的奶牛的,是极少数。
赵三娘是听着养奶牛的农户叫卖,才被吸引过来。
农户见有生意上门,马上拍了拍身后不远处拴着的奶牛:“娘子买牛乳吗?我今天现挤的,保证新鲜。我们家这奶牛,吃得都是上等的饲料,奶质绝对一流。就您家这小哥儿,喝了以后身体壮得跟牛犊子一样。”农户就差说喝了他家的牛乳,死人都能活过来了。
牛乳的价钱不便宜。
用掏空的竹筒装着的一筒牛乳,竟然就要三十文钱。都够买三十个鸡蛋,或者六斤大米了。
“老板,你这奶牛是不是很贵?”
“可不是呢,不怕娘子笑话,这奶牛是我们一家老小到处借了钱买的。光是母牛犊就花了四十两银子,养到现在,可算是能赚回来点。”农户毫不避讳地说道,毕竟四十两是个天价,寻常人家拿出来四两都是极限了,四十两大概是想都不敢想。
可赵三娘却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惊讶,只是极其平淡点点头重复了一句“四十两啊”。
农户止住话头,把话题引回了买卖上:“娘子您是要一筒还是几筒?”
“多买能不能便宜点?”赵三娘试着讲了下价钱。
最后她以八十八文钱的价格买下了三筒。她估摸着这三筒牛乳,就算每天喝,也够刘壮喝到下次她来赶集了。希望他喝了以后,能别那么遭罪了。赵三娘在心里暗想。
返程时,秋婶和麻嫂子已经坐在了张大叔的驴车上。
才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就有些不耐烦。麻嫂子抿着唇笑:“这叔嫂俩不会是迷路了吧?”
秋婶接过话头:“那可说不准。我跟你说我今天去书院给我儿子送东西,他又长高了,先生都夸了,我儿子是文曲星下凡……”
比起听秋婶日常吹她儿子,还没有孩子的麻嫂子宁愿去猜明天是天晴还是下雨。她照常应付两句,百无聊赖地盯着集市那边的街口。
终于在街口处出现了两个人影。
麻嫂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提着大包小包仿佛过年的叔嫂俩:“他们家发财了?”
作者有话说:
三娘:v我50,和我集资买奶牛
第8章 夜话
◎看到她的唇瓣上还残留着一点冰糖葫芦的糖渣◎
回到家时,嘴快的刘文早已经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刘旺有眼疾,耳朵却不聋,听得真真切切。但是又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拉住刘文抱到腿上:“文哥儿你跟我说,你嫂子真跟林掌柜说了几句话就多卖了五钱银子?说的什么话?”
“那还能有假,爹,我都说了三遍了!”刘文从他爹腿上溜下去,自己跑到厨房灌了三大碗水。他哪里记得住说了什么话,只记得说了什么树,又说了什么带路。
何氏则和刘小甜一块帮着赵三娘搬东西。
一袋大米,一袋玉米面,三筒新鲜牛乳,搬进了厨房。一条大青鱼丢进了盛水的木盆。一盒治眼疾的清凉膏药送到刘旺的手上。
都是紧要的东西。也都是何氏交待过让赵三娘买的东西。但她看着这么多东西,心里还是忍不住地心疼。
“娘,这些东西一共花了五钱银子。这是剩下的。”赵三娘从怀里掏出装着剩下一两银子的布袋给何氏。
何氏顺手接过钱袋,忍不住盘算起这一两银子还够一家五口人吃喝多久,又够给大儿子买多少药。至于二儿子的启蒙,她是早已不敢想了。盘算完何氏把晚饭端了出来摆到中堂的桌子上。
这时何氏也想起问:“三娘,那林掌柜精得跟个猴似的,他怎么肯多给你五钱银子?”
赵三娘扒拉着青菜,“嗯”了一声,她眼睛亮晶晶地:“爹,娘,林掌柜他们做器具的,需要好木头。我在山上砍柴,正好碰到过那种树。他们说这五钱银子只是订金,如果我三天后能给他们带路找到这种树,还给我五钱。”
“乖乖。”何氏和刘旺一齐叫道。
方才刘文一直说不清楚怎么回事,他们也就没在意。现在听赵三娘说出来,才觉得像是天方夜谭。
“真有那么金贵难找的木头?给个消息,带个路就值一两银子?”何氏不太敢相信,怕年纪尚小的儿媳被骗了。
刘旺则乐呵呵地:“你不懂。林掌柜他大哥是个木痴,对好木头就像老鼠见了豆油 。是咱们三娘运气好,能找着别人找不到的树哩。”
“那也不成啊,平常三娘砍柴都是在山里近处,他们肯开这么高的价钱,肯定特别难找,保不准会遇到什么危险。”何氏还是不放心,放下碗筷,“三娘你要不回了人家吧,这五钱银子退给人家。咱不去冒这个险。”实在是儿子从深山里被人抬出来的画面,血腥又吓人,何氏至今都能回忆起来。虽然赵三娘嫁过来也没多久,她也不愿意赵三娘去涉险。
赵三娘呆呆地抬起头,看着何氏很是认真地在同她说话。她一时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半天后她轻声细语地说道:“娘,你别怕。山里的路我是走惯的。深山老林虽然可怕,但我也去过好多次了,不怕。夫郎他买药进补都要钱,这钱我们不能退。”
夫郎这个词,是第一次从她口中说出来。
说完后她赶紧扒完饭干活去了,还好她本就皮肤黑黄,看不出来脸色发红。一直到天色很晚后,赵三娘才干完活回到房中。
她的头发刚用热水洗过,披散在肩膀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芝麻叶的清香味。
房间中点着一盏油灯。赵三娘顺手关上房门想走到木榻那边时,突然愣住了。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赶集的时候已经把她平常睡的美人榻卖掉了。现在的她,没地方睡了。
她的脸上露出一点像迷路一般的迷茫。
“今天不当守门将军了,当木桩子。”床上的刘壮冷不丁地出声。
赵三娘已经习惯了刘壮给她取各种各样的称呼,经常都不带重样的。但是今天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直接坐到了刘壮旁边的床榻边。眼神一瞟就看到原来她盖的那床被子就放在刘壮的侧面。
“你进去。”赵三娘看着刘壮的眼睛说道。
刘壮本来还在笑,被赵三娘这一看看得不太好意思,反应过来后嚷起来:“我怎么进去?”
赵三娘才反应过来她这个要求似乎不太合理。于是自己脱了鞋,干脆利落地越过刘壮爬到床的里侧。她并没有躺下,而是屈膝用胳膊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什么。
除了前两天擦拭身体,他们从没有靠得这么近过。近到刘壮鼻尖都是芝麻叶残留的味道,还有空气中涌出的湿漉漉的味道。
他从床边的凳子上拿起一个碗递出:“给你留的。家里人一人一个。”
碗里是刘文带回来的冰糖葫芦。
有两颗。
赵三娘没吃过冰糖葫芦,只是闻着就觉得嘴里的津液都多了许多:“真给我吃吗?”她看了看冰糖葫芦又看了看刘壮。
“两颗都给你吃。”刘壮说。
“为什么?”赵三娘下意识问道。问完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想起了以前的日子,她总是爱问为什么的日子。问她爹她为什么不能去读书,问她娘她为什么不能像姐姐一样穿新衣服,问他们为什么不管家里丢了什么砸了什么,最后怪的打的都是她。
但她现在问的是,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刘壮注意到了赵三娘问完话后的小动作,他往下一躺,用一只手枕着头:“男人不爱吃甜的。”
“喔。”赵三娘拿起一颗山楂送进嘴里,仔仔细细地舔了一口。小贩没说错,真的很甜。是她吃过最甜的东西。因为开心,赵三娘的眉眼弯了弯,微微眯起来,像一只微笑的小狐狸。
小狐狸。这是刘壮只在心里形容,从来没有叫出来过的称呼。
“今天累不累?”刘壮问道。
“赶集怎么会累?”
“那么沉的木榻难道不是你扛到村口的?”
“那也不累。镇上真大,有好多人。我下次还想去。你去过吗?”吃着酸甜可口的糖葫芦,赵三娘的话断断续续的,渐渐多起来。
“我当然去过了。我去过好多地方,有的地方你应该都没听过。”刘壮笑笑,想起了以前当学徒的时候四处奔忙。吃不饱饭,挨打,都是常有的事。
“哇——”赵三娘很给面子地叫出声,却不小心把山楂核卡在了嗓子眼里,她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痛苦,说话都喘不过气来。
刘壮吓得赶紧使出手上的蛮力狠拍赵三娘的后背。万幸的是赵三娘终于把山楂核吐了出来,她涨得通红的脸色好了很多,但还在猛烈咳嗽。
刘壮看了眼床边的凳子,直接把凳子上喝了一半的牛乳递过来让赵三娘润润喉咙。赵三娘连连摆手:“不行,这是买给你喝的。大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