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追妻火葬场文——糯团子【完结】
时间:2023-06-25 14:43:09

  是沈鸾午歇醒了。
  茯苓和绿萼忙收了声,急急推门而入。
  青纱帐幔挽起,沈鸾一头青丝松散柔顺,只堪堪用一支簪子挽着。
  阮芸只有沈鸾这一个侄女,沈鸾所用之物,自然样样精细上乘,未曾马虎。
  沈鸾曾隐晦暗示阮芸,自己所用,未免过于铺张,她担心阮芸的夫家对她不满。
  阮芸听了只笑,搂着沈鸾直喊心肝儿:“我就只你一个侄女,姐姐不在,我自是要替她照顾好你的。且金银财宝乃身外之物,你为它费那心思做什么?姨母别的帮不上你,这点小钱还是出得起的。”
  后来沈鸾才知,阮芸和丈夫乔鸿渊是青梅竹马,乔鸿渊本是一介商人,自然入不得了阮父的眼。阮芸不顾父亲反对,坚决嫁给乔鸿渊。
  成亲后她也没在家相夫教子,而是帮着乔鸿渊打理生意。
  现如今乔家富甲一方,阮芸也是乔家的二当家。
  沈鸾弯眼笑:“怪道我听下人都是喊姨母‘阮夫人’的,原是因着这个缘故。”
  阮芸眉眼弯弯:“我再怎样也是个妇人,乔郎这般,不过是怕那些下人轻看了我,觉得我不过是乔家的主母。”
  乔夫人和阮夫人,虽一字之差,却相差万里。
  姐姐不在世上,阮芸自然是有什么好的,都送到沈鸾眼前。
  听说沈鸾喜那春江上的细乐声,阮芸当即叫人做了一艘画舫,供沈鸾游乐。
  博古架上置着价值连城的红珊瑚,阮芸担心沈鸾受委屈,所以她屋里的一切,样样都要最好的,皆是阮芸一手操持。
  茯苓小心翼翼搀扶着沈鸾起身,杨妃色牡丹蝶纹织金锦春衫轻薄,衬出沈鸾盈盈一握的纤纤素腰。
  湖面上波光粼粼,水光潋滟。
  画舫泊在岸边,茯苓和绿萼一左一右,搀扶着沈鸾下了画舫。
  美人翩跹袅娜,云堆珠髻。
  江南青州文人雅士居多,闲时吟诗作对,附庸风雅。
  刚到青州那会,沈鸾出门,马车上必是各家公子送来的桃花枝。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只可惜沈鸾不常出门,如今日在画舫待上片刻,岸边已有不少公子候着。
  柳垂金丝,沈鸾一登岸,眼前当即晃过一道人影。
  那人手执诗文,折扇挡住半张脸,出口成诗:“沈姑娘觉得邱某这诗如何?若是沈姑娘喜欢……”
  话犹未了,忽而身后传来一声讥笑:“你这诗不单沈姑娘喜欢,我也喜欢,听了容易入眠。”
  邱公子面红耳赤:“你……”
  那人等不及,伸手拨开邱公子,移步至沈鸾身前:“沈姑娘,这是家母做的桃花酪,姑娘尝尝可还喜欢?若是喜欢,改日我再叫家母……”
  “这桃花酪我却是喜欢得紧,替我谢过秦夫人,改日我定当登门道谢。”
  倏然,身后遥遥传来一声笑,墨绿软帘掀开,阮芸扶着侍女的手,自马车上而下。
  秦钰众人皆知阮芸的身份,拱手抱拳:“阮夫人。”
  知晓自己的心思被阮芸戳穿,秦钰也不恼,只笑:“沈姑娘若是喜欢,也可随阮夫人一起,秦某家里虽……”
  阮芸狠剜人一眼,她笑盈盈:“还不走?”
  一众公子作鸟雀散。
  沈鸾眉眼弯弯:“姨母怎么来了?”
  阮芸轻笑,挽着沈鸾的手上了马车:“我若不来,你不定得花多少功夫,才甩得掉那些人。”
  她凝望沈鸾一张脸,面如桃花,一双杏眸似秋水,明眸皓齿,莺妒燕惭。
  这张脸,真真是像极了姐姐,当年姐姐出门,也是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往事于沈鸾而言无异于道道伤疤,阮芸不欲沈鸾伤心,只道:“这秦公子虽然胆子大,人倒是挺好的。他们家就住我们隔壁,先前我碰着他母亲两三回,却是个可人儿,也怪不得秦老爷疼她,逢人就吹嘘他家夫人有多好。”
  沈鸾倚在阮芸肩上,笑靥如花:“姨夫对姨母也是好的。”
  阮芸睨她一眼:“说他做什么。”她搂着沈鸾的肩头,笑得温柔,“秦家那样的人家,虽不算大富大贵、钟鸣鼎食之家,但也是……”
  “姨母。”沈鸾听出阮芸的弦外之音,双眉稍拢,“姨母莫不是嫌弃我昨日多吃了两碗饭,想早日把我嫁出去?”
  “胡说八道!姨母怎么可能嫌弃你!”阮芸着急,她自然是不急着沈鸾嫁人的,若是沈鸾能陪在自己身边一辈子,阮芸更是乐意。
  只是……
  她望着沈鸾一双眼睛,忽而想起自己先前在天水镇那会,彼时阮芸还不知晓裴晏的真实身份,然她却实实在在见过沈鸾笑开怀的模样。
  那样明朗的笑容,在那次走水之后,阮芸就再也没见过了。jsg
  裴晏是五皇子,还是如今的新帝,那吃人的皇宫害了姐姐一生,阮芸自然不肯让沈鸾再进京去。
  阮芸轻轻叹口气:“你若是不喜欢秦钰也无妨,姨母再帮你相看别的就是了。”
  沈鸾无奈垂首:“罢了,我近来不想这些。”
  阮芸焦急不安:“可是那个裴……”
  一语未了,阮芸惊觉直呼皇帝的名讳是大忌,忙收了声,她低头,“姨母只怕你还念着他。”
  沈鸾唇角挽起几分笑,目光低垂,视线落在脚尖:“不会了。”
  沈鸾声音低低。
  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当日身处火海,她以为自己难逃一死,不曾想会被阮芸救出。
  沈鸾自幼身上戴着一个日月扣,小的时候她还奇怪,怎的那日月扣只有“日”,缺了“月”。
  后来遇上阮芸,沈鸾方知那日月扣的“月”在阮芸身上。
  两方玉扣合二为一,方是完整的日月扣,那是生母留给沈鸾唯一的物什。
  而那鸠占鹊巢的沈氏……
  沈鸾低垂着脑袋,手中丝帕攥紧,当日谋害自己的人心思歹毒,一把火烧干天安寺,连着沈氏和沈廖岳住的客栈,也被烧得干干净净。
  那两人……自然也命丧火海。
  而裴晏,弑父杀君,谋权篡位,他如今已是万人之上,得偿所愿,想来亦不再记得自己。
  沈鸾也不想沾染京中是非,平白无故害了阮芸一家。
  她挽唇,不知是在回复阮芸,还是在自言自语:“……那些事,我早忘了的。”
  马车缓缓在乔府门口停下,一众奴仆手持羊角灯,垂手侍立在乔府前。
  黄昏满地,长街寂静,忽而闻得隔壁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是秦老爷中气十足的声音。
  “逆子!那是你娘亲手给我做的桃花酪,谁叫你都吃了!”
  鸡飞狗跳,吵闹不断。
  秦老爷怒气冲冲,挥着木棍将秦钰轰出家门,吩咐家丁:“今夜谁也不肯给他饭吃!”
  哐当一声,秦府大门紧闭,只有一左一右两头石狮子作伴。
  秦钰拍打府门:“爹,不让我吃饭你赶我出门做什么,我今夜……”
  余光瞥见台阶下沈鸾一行人,秦钰清清嗓子,重束衣冠,言笑晏晏犹如翩翩公子。
  “让阮夫人和沈姑娘见笑了。”他眉眼堆笑,拱手作揖,“今夜可否叨扰府上一晚,秦钰所求不多,一碗米饭足矣。”
  ……
  落日余晖,黄昏散尽。
  蓬莱殿静悄无人耳语,崇阁巍峨,一众宫人身着华服,低垂着头,双手捧着漆木茶盘。自廊檐下穿过。
  忽而瞥见园中那几株红梅,又觉心生诧异。
  去岁裴晏命人砍去蓬莱殿中的红梅,众人只当他是对已逝世的长安郡主不满。
  然没想到砍去红梅后,裴晏又从别处移来红梅,命重新种下。
  裴晏从不在养心殿留宿,只日夜踏足蓬莱殿。新帝残暴无情,就连先前服侍裴晏的李贵,也因做错事被打断一条腿,从此宫中再无人见过他的身影。
  落日西斜,余晖洒落在廊檐下。
  红日映照在裴晏眼中,恍惚之际,他好像又回到了去岁那日。
  他想着沈鸾还在别院等着自己,想着自己出门前,沈鸾含情脉脉的那一声“待你回来,我们就成亲”。
  手里握着沈鸾那四不像的木雕,裴晏唇角难得浮现一点笑意。
  快马扬鞭,马不停蹄。
  落日溶金,迎接自己的,却是天安寺被焚的消息。
  而沈鸾,亦在那场火海中丧生。
  满地狼藉,天安寺几乎被烧得精光,山门的牌匾摇摇欲坠,布满尘埃和灰烬。
  裴晏站在废墟前,双目平静无波:“夫人呢?”
  他低声,又问了一遍,“……夫人呢?”
  李贵双膝跪地,额头贴着地面:“主子……”
  裴晏等不及,大步流星走向李贵,一手提起李贵的衣襟,他猩红着双目,一字一顿。
  “夫人呢?”
  领口勒得李贵喘不过气,脸上泛红,只余双手在空中晃动。
  李贵吐字艰难:“是、是奴才的主意,主子若是要怪……”
  哐当一声,李贵被裴晏狠狠摔在地上,他俯身,手指扼住李贵的喉咙,指尖泛白,可见力道之大。
  他留了暗卫在别院,李贵担心裴晏在岛上孤立无援,自作主张将暗卫调走一半。
  气息渐弱,李贵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响:“奴、奴才……”
  裴晏加重手上力道,又狠狠将人往地上摔去。
  越过李贵,裴晏直往沈鸾最后所在的偏房走去。
  那偏房早就被火烧得一干二净,灰尘漫天。
  裴晏站在废墟上,眼前晃过的,是出门前沈鸾那张笑脸。
  她说,会等自己回来的。
  她说,待他回来,他们就成亲。
  手指扒出了血,裴晏跪在地上,他不厌其烦,一遍遍翻找废墟下的残物。
  有时是断臂,有时是烧得不成形的头颅。
  不是不是,都不是沈鸾。
  裴晏活在微弱希望中,他怕寻不着沈鸾,又怕寻着了,对方只剩下一堆灰烬。
  在天安寺搜了五天五夜,裴晏不眠不休,一双眼睛红得吓人。
  摆在他眼前的,却是六十只断臂,九十六只脚,还有些看不出人形的组织。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有的人运气好,还能剩下一根断指,而有的人,却是尸骨无存。
  耳边哭嚎声不绝于耳,丧失亲人的家人哀痛,放声大哭。
  有母亲搂着儿子的断脚,哭瞎了一双眼睛。
  裴晏站在废墟前,双目空洞,他看不见其他,听不见其他,只记得沈鸾最后看自己的那一眼,只记得对方还在等自己归家。
  别院几乎被裴晏翻了个底朝天,裴晏仍不知足,又下令将整个天水镇掘地三尺。
  没有,还是没有。
  半点沈鸾的踪迹也寻不到。
  裴晏手上,只剩沈鸾留下的一个四不像的木雕。
  红霞漫天,恰如那一日天安寺熊熊燃烧的大火,也似那一日宫变。
  皇帝深信道人所言,残害皇后。太子一怒之下,起兵造反,而后又被金吾军镇压。
  太子裴衡自焚于东宫,六皇子裴煜不见踪影,下落不明。
  皇帝自以为真龙在身,有真龙庇护。
  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裴晏率兵进宫,铁足踏遍皇城。
  他杀红了眼。
  落日坠入西山,裴晏手持利剑,他逆着光,站在乾清宫前。
  皇帝的身子早就叫丹药掏空,只剩一副躯壳,他双目沧桑无力,手指遥遥指着裴晏。
  曾经的天子,此时却如市井泼妇,对着裴晏破口大骂:“逆子!逆子!来人!快来人护驾!”
  空荡荡的乾清宫无人回应,只有远处钟楼传来的重重钟响。
  往日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终于认清自己深陷绝望之中,他跪在地上。
  “晏儿,父皇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母亲,你去拿纸笔来,朕马上传位给你,只要你放过父皇一条命……”
  鲜血喷溅,落了裴晏一身。
  他面无表情,只静静看着身着龙袍的皇帝,在自己眼前缓缓倒下。
  双目圆睁。
  死不瞑目。
  余晖缓缓消失在皇城前,整个皇宫犹如尸海,遍尸满地,尸骸无数。
  裴晏提着利剑,跨过尸海,一步步登上那象征着九五至尊的龙椅。
  他听着外面自己所带精兵的振臂高呼,听着他们拥护自己上位,听着那一声声“万岁万岁万万岁”。
  得偿所愿,登基称帝,他该高兴的。
  他本该高兴的。
  然而裴晏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万人俯首称臣,伏跪在地。
  裴晏高高坐在龙椅上。
  他再也……等不到沈鸾了。
  ……
  窗外一声莺啼鸣起,裴晏惊觉从回忆中抽身。
  目光所及,是蓬莱殿的一草一木。
  裴晏手心攥着的,还是那一块沈鸾留下的木雕。
  “裴晏,待你回来,我们就成亲。”沈鸾的笑声犹如在耳边,恍若昨日。
  裴晏低低笑一声,声音干哑:“骗子。”
  举目望去,满宫萧寂,裴晏一时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前世沈鸾自望月楼坠下,自己魂不守舍、行尸走肉的日子。
  “骗子。”
  沈鸾又一次丢下自己了。
第八十章
  余晖缓缓褪尽, 裴晏只身坐在蓬莱殿中,从早到晚,一言不发。
  已到掌灯时分, 月影横空,苍苔浓淡。
  一众宫人手持玻璃绣灯, 悄无声息垂着头, 安静站在廊檐下。
  没有裴晏的允许,无人敢去打扰他的清净, 亦无人敢自作主张, 点燃蓬莱殿的烛火。
  夜色笼罩,铺天盖地的黑暗似乎要将裴晏层层包笼。
  他低眉敛眸,不厌其烦攥紧那一小块木雕, 那木雕棱角早没了去,圆润光滑。
  “卿卿。”
  
  昏暗中,隐约听见年轻帝王轻轻的一声。
  裴晏面无表情, 双眼无神jsg。窗外银辉透过窗纱,落在他眼角, 却始终照不亮裴晏的一双眸子。
  他只是低着头, 眼中半点泪珠也无。
  裴晏嗓音喑哑,无人瞧见的角落, 年轻帝王的眉眼满是颓废和绝望。
  只要一闭眼,裴晏总能想起天安寺那场熊熊大火,想起那些焦黑如烧炭的尸体,想起沈鸾在那场火海中, 该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助。
  往日一点小伤都得劳动全府上下的长安郡主, 却是在一场火海中活生生丢了性命。
  指甲掐得手心生疼,裴晏眼睛猩红。
  繁复贵重的龙袍曳地, 裴晏一手抵着头。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