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不是全身镜，只能照见上半身，蔡崇志的视线在脸部仅是草草一瞥――他对自己的相貌既不自恋也不苛刻，自我感觉长得还过得去，视线很快下移，停留在裸露的胸膛上。半小时前，乔盈盈就偎依在他这个部位，而他现在还能感受到肌肤相触的一瞬，自己内心起过的波澜。
他呆呆地站了会儿，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猥琐的神经病，把毛巾往台盆里一扔，下半身裹着浴巾就走进了房间。
蔡崇志拧开电视，在综艺节目的热闹陪伴下，从箱子里找出干净衣服来换上。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水，坐进沙发，盯着电视画面，心不在焉地喝水，沁人的凉意顺着喉咙灌下去，令人舒适而松弛，真实的情绪渐渐从心底浮起，他忽然感到懊恼。
面对乔盈盈的挑衅，他明明可以有很多高明的应对手段，顺水推舟的，云淡风轻的，假戏真做的……然而他却选择了最愚蠢的那种，气急败坏地拒绝，然后像个圣人似的走开。
他越想越羞愤，猛地一拳砸在桌上，痛得龇牙咧嘴。
早七点半，蔡崇志被闹钟准时叫醒。
他在床上赖了两三分钟，等彻底清醒了，马上起床穿衣服。去卫生间洗漱前，他先查看手机信息，老庞和张琛都在微信上给他留了言。
老庞说员工薪水已安排妥当，张琛告诉他工人在薪水有着落后，情绪都稳定下来，目前运转正常。都是好消息，蔡崇志松了口气。
没有收到乔盈盈的任何消息，想来还在睡觉。蔡崇志点开她的微信主页，昨晚她没发动态，他退出来，又有点不甘心似的，把乔盈盈的头像放大了细看，是一张不知何年何月在某个湖边拍的个人风景照，照片里的乔盈盈穿一条落霞色连衣裙，正对镜头，笑容灿烂自信，美得像在拍广告。
蔡崇志对着照片发了会儿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嘴巴朝左边一努，关掉微信，丢下手机去洗漱。
客栈的早点居然相当丰盛，拼拼凑凑弄出十来样，还不是自助，不论男女，每客一份，好在每种分量少，有点尝鲜的意思。
蔡崇志边吃边琢磨要不要给乔盈盈发条消息，随即想到昨晚两人分开时并不愉快，她那么戏弄自己，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再贱兮兮地主动贴上去。
他放下手机，耐心等待，相信乔盈盈早晚会联系自己。
吃得差不多时？？？，手机响了，蔡崇志慌忙放下果汁杯，抓起手机一看，果然是乔盈盈给他发消息，“你起了吗？”
蔡崇志把手机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如此三个回合后，把殷勤的服务员招来了，“先生，您是不是在找充电座？”
“啊？”蔡崇志眨眨眼睛，“不是不是，我有电。”
服务员笑笑走了。
蔡崇志再次拿起手机，终于给乔盈盈发了一条：“起了，在吃早点。”
半分钟后，乔盈盈又发来一条，“那你帮我拿点吃的来房间吧，我头痛，不想动。”
蔡崇志本来还想矜持一下，见她说头痛，也没心思周旋了，赶紧回复：“好。”
他跟服务生打了招呼，对方热情地表示要送去乔盈盈的房间，蔡崇志忙说：“不用麻烦，你帮我打包一份就行。”
五分钟后，他拎着装了早餐的纸袋走到乔盈盈的房间门口，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门开了，身穿睡衣的乔盈盈出现在门口，手上还抓着手机，不知在跟谁聊天，仰头朝蔡崇志一瞥，下巴往里一勾，神色无比自然，“进来吧！”
蔡崇志跟在她身后进门。乔盈盈的睡裙倒不是那种黑蕾丝之类的熟女风格，浅粉色的底子，上面有淡淡的图案，很少女，裙子下面露出两条笔直白皙的小腿，蔡崇志偷偷瞄了两眼，就没敢再多看。
“这儿的早点怎么样？”乔盈盈问。
“还行。”
蔡崇志把纸袋放在玻璃圆桌上，乔盈盈立刻打开纸袋，像只好奇的猫似的往里张望，一头乱蓬蓬的短发显然还没梳过，毛毛的，憨直可爱，看得蔡崇志心头莫名一软。
“汤汤水水不好拿，就给你拿了面包、鸡蛋，还有两块中式点心，你说过你早上吃得不多。”
乔盈盈先取出一块糯米糕，掰开铝箔托底，香喷喷地吃起来。
“不错，很糯，厨房也舍得放糖。”她边吃边点评，神色轻松，毫无心理负担，“你坐会儿嘛！”
蔡崇志没有坐下，走到玻璃门前眺望海。
上午的海比黄昏时安静，沙滩上一个人都没有，阳光将一切物体晒得泛白，多看一会儿就会有眩晕感。
蔡崇志盯着海边一处礁石发呆，心思并不在风景上，昨晚离开这房间前的场景不时杀入脑海，他克制着局促和尴尬，却又暗暗生出分辨不清的期待。
乔盈盈忽然扑哧一声笑，蔡崇志心头一跳，同时也找到了转身的理由，却见乔盈盈抓着面包对手机发笑，见蔡崇志看着自己，忙解释给他听，“吉米希望我们多玩一天再走……”
“你在跟他聊天？”蔡崇志突然重拾昨晚那种不舒服。
“是啊！他给我发了好多消息，早上我都看不过来，他们嗨到凌晨三点才散场，真够疯的。”
“你头还痛吗？”蔡崇志问，他从乔盈盈脸上一点看不出宿醉的痕迹。
“我没事！”乔盈盈笑嘻嘻的，“我就是懒得去餐厅。”
蔡崇志无语片刻，又问：“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他问完，密切关注乔盈盈的反应。
乔盈盈毫无反应，点点头，“很好啊！一觉睡到大天亮！啊对，谢谢你把我从别墅救回来，要不然我很可能被灌很多酒，现在根本不会醒！”
她自始至终没提昨晚蔡崇志送她进房间后自己的所言所行，仿佛那一段记忆已从她脑海中彻底抹去，她满脑子只记得在吉米别墅狂欢的事。
蔡崇志又别扭起来，不过这种情绪很快被他遏制了，理性来讲，忘掉对双方都好。
“那你打算再留一天吗？”
“干吗要留？”乔盈盈眉头一挑，“咱们还得赶路呢！”
蔡崇志心里踏实下来，虽然他始终摸不清乔盈盈的脾气，但不可否认，听她说话这么上道儿，他心里的别扭消散了大半。
蔡崇志离开玻璃门，在沙发上坐下，面对乔盈盈，等她吃完早点。
乔盈盈也撂下手机和他说话。
“今天咱们去追哪家？”
“一家外企，叫美骏，听说过吗？”
“大公司啊！”乔盈盈点头，“不是在省城吗？”
“那是总部，咱们去的是分公司，在河都西区。”
乔盈盈眨了下眼睛，“大外企也赖账啊？”
蔡崇志笑笑，“将来如果你自己创业，一定记住，千万别迷信大公司。”
半小时后，两人收拾好行李，下楼结清房费，踏上了新的讨债旅程。
？？
第十三章 都不容易（1）
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乔盈盈心情极佳，蔡崇志也受她感染，恢复了进岛之前的愉悦。
“这座岛我将来一定还会再来。”乔盈盈兴致勃勃宣布，“景色好，游客少，晚上还特别凉快，相当难得的避暑胜地――你呢？”
蔡崇志呵呵一笑，脱口而出：“我不会再来了！请我来我也不来。”
“为什么呀？”
蔡崇志被问住，总不能说自己看不得她跟吉米打情骂俏吧？
“昨天这一休假，我感觉浑身不得劲儿，老惦记着工作上的事儿，玩也玩不爽……唉，天生不是享乐的命。”
“当 CEO 好惨！”
“也不是个个 CEO 都像我这么惨，你昨天碰到的那些不是个个都很潇洒？”
蔡崇志说完就心生悔意，自己这不是嘴欠么，明明把那些破事儿撂身后挺好的，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乔盈盈倒是没多想，不以为然道：“所以我说要介绍你和他们认识嘛！有个叫荣杰的玩金融特别厉害，投什么涨什么……”
蔡崇志淡然道：“我做实业的，和搞金融的说不到一块儿去。”
“正是因为做实业才更应该懂金融，不然你有再多好点子也只能是空想幻想。”乔盈盈难得正经起来，“我妈刚开始做公司也和你一样的想法，觉得靠自己努力就可以把公司办好，你再看她现在，五个核心骨干里，有三个是专门负责融资的。不要一提到金融就觉得是投机，没有金融帮企业输血，企业就只能永远停留在老作坊的水平上。”
蔡崇志听了半晌没说话。
乔盈盈又说：“我是当你自己人才这么劝你，要不然我懒得跟你说。”
“这些是赵总告诉你的？”
“还用她告诉我？我随便听听就能明白的道理。”
蔡崇志笑道：“你看得这么明白，应该帮赵总管公司的。”
乔盈盈露出一副害怕的表情，“你是想吓死我还是想吓死我妈呀！再说，我好不容易才让我妈放弃培养我的念头，才不会乖乖钻回去受罪呢！”
一想到吉米在办公室被长辈们包围的可怕情形，乔盈盈忍不住哆嗦了两下。
车子上高速后，乔盈盈开始和邓瑞茜在微信上聊天。
乔盈盈：“早上好亲爱的，新的一天打卡啦！出发去河都！”
邓瑞茜：“啧啧，你这一天天过的，羡慕死我这个只能在十五平米范围内活动的病号了！”
乔盈盈：“哈哈！我得谢谢你，给了我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邓瑞茜：“看样子你过得很开心嘛！昨天那张海边的照片我设成屏保了，越看越好看――你和蔡先生相处得挺融洽吧？”
乔盈盈：“你放心，再融洽我也没忘记答应你的使命，最后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邓瑞茜：“其实你查不查他我都无所谓，我只担心你的安全问题。”
乔盈盈：“没什么好担心的，昨晚我测试过了，实践证明蔡总是正人君子。”
邓瑞茜：“你怎么测试的？好奇！！”
乔盈盈：“那不能告诉你，反正我心里有把握。”
邓瑞茜：“这么说，他肇事的嫌疑也可以洗清了？”
乔盈盈：“两回事！正人君子也有脑子犯浑的时候，最后还得用事实说话。”
邓瑞茜：“嚯嚯！很像那么回事了！你打算怎么调查事实呢？”
乔盈盈：“等他公司的事儿了了，我让他去肇事现场，让他把当晚的行踪复述给我听，我会根据他的反应来判断。”
邓瑞茜：“emmmmm……虽然但是，我觉得这招不一定有效，也许你最后什么都推断不出来。”
乔盈盈：“那也要等试过以后再说。”
乔盈盈手指如飞和邓瑞茜热聊，忽听开车的蔡崇志干咳一声。
“还在跟吉米聊天？”
“啊？不是！”乔盈盈转头扫了他一眼，“和瑞茜聊呢！”
蔡崇志紧绷的神色陡然一松，看得乔盈盈暗自好笑。昨晚蔡崇志就在跟吉米暗暗较劲儿，一个人在山间亭子里杵着，还美其名曰“看海”，也不知道黑灯瞎火有什么可看的。
其实乔盈盈也不喜欢吉米，但并不反对应吉米之邀入乡随俗参加一场热闹的派对。岛上这些年轻人对她而言是过客，没必要跟他们比较，更没必要去挑人家的刺儿。
当然她懒得和蔡崇志说这些，他十有八九会反驳，在乔盈盈眼里，这家伙除了满手难追的债之外，就数自尊多了。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平时明明？？？挺看不上这类清高的人，却丝毫不讨厌蔡崇志的固执，有时还会觉得他别扭得颇为可爱。
河都市与江林紧邻，出了小岛朝西南开，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新甲方美骏是一家美资企业，位于一个区域庞大的工业园内，园区的道路横平竖直，两边栽满绿植，整洁干净，是乔盈盈跟蔡崇志这一路行来见到的最现代化的厂区。
两人进美骏公司也没遇到任何麻烦，一位邱姓经理把他们带到二楼行政大厅的待客区后，满含歉意告诉蔡崇志，“今天有大领导来，我早上忙到现在了，还有好多事儿没干完呢！要不，你俩先在这儿等我十分钟。渴了饿了去茶水间找吃的――喏，就在隔壁，里面什么都有。”
对方满头大汗，确实挺忙的样子，蔡崇志只能点头表示没问题。邱经理立刻摆摆手跑了。
乔盈盈去茶水间给自己冲了杯咖啡。这公司环境是真不错，内饰明净舒适，从窗口望出去，厂区风景也不错，到处都是碧翠的绿植。可惜给他们这种不重要的访客开放的区域实在太小，就三十多平米的自由空间。
她端着咖啡晃荡回来，见蔡崇志正倚在沙发上捏着下巴发呆，面前空无一物，乔盈盈刚要坐下，忽然想到自己的角色身份，便把咖啡递给蔡崇志，“老板！给您冲的咖啡！”
她嗓门不低，引得好几个同类项都仰头朝她看了眼，又看看蔡崇志，眼里流露出淡淡的羡慕，乔盈盈暗暗得意。
蔡崇志反倒有点不知所措，把咖啡接手上，仰头看看乔盈盈，“那你呢？”
乔盈盈有点丧气，自己空有一副高级助理的形象，可惜“老板”太拉跨，一点不霸总。
她低声嘟哝，“我再去冲一杯不就得了？”
两人喝着咖啡傻等，乔盈盈百无聊赖，开始观察其他访客，有人翘着腿翻美骏的宣传杂志，剩下的都在刷手机。人人都是一副逆来顺受的表情。
乔盈盈的手机设了定时，十分钟的倒计时铃声一响，她就有点耐不住了。
“这什么意思？”她轻声问蔡崇志，“把人扔着，等不耐烦了自己跑掉？”
蔡崇志耐心比她好，“应该是真的在忙。我来装机的时候和邱经理打过交道，是个挺实干的人。”
“那他为什么还欠你钱？”
“不是他，是他们公司拖着不给验收。”
乔盈盈翻个白眼，心说合该你要不到钱，看谁都是好人。
又坐了十分钟，邱经理终于出现了，脑门上的汗比刚才多出来两倍，“蔡总，你们的机器出了点故障，不运行了，你能去看看吗？”
蔡崇志忙起身，“没问题！”
邱经理领两人去车间看机器，路上乔盈盈问他，“为什么不给我们的机器签字验收啊？”
邱经理挠挠额头解释：“是使用部门不肯签字，你们这机器确实有点问题，有时候会突然不工作，就像今天这样，我们跟蔡总也反映过。”
蔡崇志点头，表示确有其事，“你们照维护工程师的指示自查过了吗？”
“查过啊！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照着做的，你们工程师还亲自到现场来看过，也从头到尾检查过，得出的结论是机器没问题，结果人一走，没两天同样的故障又发生了。”
乔盈盈好奇，“我们的人不在，你们发生故障都怎么解决的呢？”
“重启啊！”邱经理说，“重启了就好了，但老这样重启也不是个事，机器早晚会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