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桑珏走远了,她才颤颤巍巍地捂着脸哭出声:“对不起,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这样桑逾就明白了。
她确实不无辜。
桑逾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更是一晚上没睡着。
然而第二天她还要参加口语三级的考试。
在去往考试地点的校园巴士上,她目光空洞地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一切,神情恍惚。
她再努力有什么用呢?
有这样一个妹妹,就像身上揣着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她的理想被架在了悬崖边上,时刻面临着陨落的危险,只需轻轻一推就会跌入深渊,而她无力阻止。
桑逾浑浑噩噩地进入考场,心不在焉地戴上耳机。
考试进行了十分钟,她才反应过来耳机失灵了。
别人的设备都能正常运转,唯独她的设备出了问题。
她不得不留下来重考。
可是送她过来的学校大巴没有等她。
当她走出考场,恰好看见学校大巴抛下她绝尘而去。
她追了好久,大巴压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禁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我还在这里啊……”
不知过了多久,她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逾?”
好久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
第29章 惊蛰(五) 我应该,也必须,是个正派人物。
江憬坐在车里, 降下车窗看着她,似乎并未打算停留多久。
重逢来得太突然,桑逾目光呆滞地望了他许久, 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实在是太久没有联系了, 从不能置信到分辨出真的是他回来了,桑逾花了整整一分钟, 然后开始紧张地回应他。
前言不搭后语。
“是我,我来这边考试。”
“你是来接江鹤雨的吗?上高中以后我们就不在一起上学了, 也很久没联系了。”
“哥哥,好久不见。”
桑逾觉得自己很没用, 怎么一见到他就语无伦次。
他只说了一句话,她就已经颠三倒四地说了好几句了。
江憬仍然是记忆中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矜持而稳重地说:“好久不见。”
他现在大学毕业差不多有三年了,桑逾想问他最近过得好吗,但又怕他过得不是那么称心如意。
刚才一股脑把能说的都说完了以后,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几度欲言又止,最终陷入了沉默。
江憬原本是认真望着她,打算仔细聆听她说话的, 见她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领会了她的尴尬。
车刚才虽然停得远,但他也看到了校园巴士刚刚开走,以及她没赶上车的窘迫一幕, 知晓她的处境。
江憬没有下车,坐在后排打开了后座的门:“上车吧, 我捎你一程。”
也不知道如今他会不会开车, 总之他带了司机出来。
桑逾缓缓站起身, 抹了抹眼泪,对他说:“我要回学校,但是江鹤雨和我不在一所学校,我们不一定顺路。”
江鹤雨有自己的交际圈子。
他看起来拽,但性格很好,为人仗义,从来不缺朋友。
中考过后桑逾跟他也没什么交集,就和他彻底失联了,至今不知道他去了哪所学校读高中。
所以现在也不知道她上了江憬的车,去往的会不会是和他们相反的方向。
“没关系。”江憬问她,“不然你要怎么回学校?遇都遇见了,哥哥还能把你扔在这里,让你一个人回去吗?”
桑逾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当着司机的面用这样肉麻的语气跟她说话的。
前几年还好,她年纪尚小,他年纪也不大,两个人都还是学生。
今年她已经快成年了,他也应当步入社会了。
再像从前那样交流就有些奇怪了。
况且五年未见,足够让他们从亲密走向生疏。
就算是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早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
桑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了他的车。
毕竟她是坐学校的巴士来的,来的路上心不在焉,没有记路,身上只带了十块的零花钱,还不够付打士的起步费,也没有手机可以导航,都不知道要坐哪班公交或地铁。
北京比当初的小县城大多了,她就没指望过还能拥有五岁时在菜市场走丢、自己找回家的运气。
江鹤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考试结束这么久了,他人还没出来。
车厢狭窄逼仄,冷场有种说不出的尴尬和微妙。
江憬心思细腻,却不似她这般敏感,有话直说,开口打破了沉寂:“这几年过得还好吧,都没见你给我写信。”
或许在江憬看来,就算江鹤雨不再代为捎信了,她要是真想联系他,完全可以邮寄。
他在校期间拿过几项国家奖,取得了轰动业界的科研成果,网上都能搜到,在学校应该算得上出名。到清华门口叫人代为转交,总会遇见愿意帮忙的好心人。
她不找他,他就以为她不需要他了。
其实是需要的。
她这五年一直将他视为榜样,见不到他的人,只能靠着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勉励自己。
只不过她这几年感受到的压抑和委屈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她也不是那个会不自觉地跟他撒娇的小女孩了。
她从小就懂事,现在长大了就更是什么都想靠自己来解决。
“是的,我过得很好。”
江憬是为了激起她的倾诉欲才故意反着说话的,没想到她竟然顺水推舟忍了下来,惹得他一时语塞,半晌才有一点严肃地问:“那怎么会哭呢?”
是啊,那怎么会哭呢?
如果只是因为车没等她,被落在了原地,也不至于会哭得这么厉害。
心稍微大点,说不定还有心情苦中作乐,拍成视频放到网上,让网友们当个段子看个乐呵。哪会像这样破防大哭,恨不得把积攒了三五个月的情绪统统发泄出来。
她是过得真的不好。
整天被桑珏折磨得心力交瘁,精神状态很糟糕。
桑逾沉默良久。
江憬知道她不想说,也不逼她,把失联的责任归咎于自身,对她解释道:“阿逾,这几年里我有想过询问你的近况,但是最终还是道德占了上风。”
桑逾惊讶:“为什么这么说,和道德有什么关系?我虽唤你一声哥哥,却同你毫无血缘关系,难不成这都能与伦理纲常扯上关系……”
江憬摇头,回答道:“你这些年一直没有成年,而且还是女孩子,而我是成年男人,在你没有联系我的情况下,我主动联系你,未免显得有纠缠之意,是为骚扰。”
桑逾听了不可思议地说:“哥哥,旁观者都还没开始上纲上线,你倒先作茧自缚,给自己戴上这样繁重的枷锁……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还教导我不要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短短几年而已,你已经甘心承受这样的污名了。”
说到这里,她灵光一现,望着他问,“还是说你觉得――我是会借机诬赖你的人?”
她这个新颖且清奇的角度是江憬从未想过的,显然一怔,旋即啼笑皆非:“你想到哪儿去了。跟你相处那么久,我能不了解你的为人?我们阿逾是断然做不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的。但是阿逾,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你解释,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结果。不管我是往科研领域发展还是走上仕途,都将备受瞩目。所有人不光要盯着我个人的品行作风看,还要往上溯三代。我应该,也必须,是个正派人物。”
他说得这样清楚明白,有理有据,桑逾想不理解都难。
她像个小老太太一样叹了口气:“能理解。”
江憬的目光温柔了下来,问她:“你呢,又是为什么不联系我?”
桑逾总不好直说是怕给他妈妈留下不好的印象,只能说:“你和江鹤雨一样,有你们自己的圈子,里面都是对你们来说很重要的人,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觉得你们不希望被打扰,也不想什么事都麻烦你们。”
江憬就对她说:“可你也在我们的圈子里,也是很重要的人啊。”
第30章 惊蛰(六) 竟然是因为她在吵架吗?
距离高考只剩下百余天, 学校已经发了举行百日誓师大会的通知。
桑逾高中快毕业了。
她估摸着暑假家长就能给她配手机,和江憬告别前便小心翼翼地问江憬要现在在用的手机号码。
江憬觉得提前给她也没什么问题,如果反而能给她一点期盼, 让她能够安心备考, 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刚准备开口,因为不愿意和他们两个挤而坐到前排去的江鹤雨, 就大剌剌地把父母派他去给江憬接机时叮嘱他牢记下来的手机号报了出来。
利利索索,毫不拖泥带水。
报完还吐槽:“真服了你们两个慢性子, 一路上都在说话,一路上都没说几句话。磨磨唧唧, 恨不得把行车记录仪的摄像头安在正前方,回去再加速看回放。”
桑逾听见了江憬的手机号就当没听见,认真说道:“别这样,要哥哥自己愿意。”
江憬笑了笑:“愿意的。”
说着他从西装里的口袋夹层里掏出一张名片,“他报得快,没记住吧?”
江鹤雨在考场到处找不到厕所, 绕楼转了一圈都没放成水,膀胱快要憋炸了,就指望着快点回学校, 只不过为了男人的尊严羞于启齿。
结果江憬让司机先送桑逾回学校也就算了,还浓情蜜意地说那么多废话,他真的忍不了了,烦躁地推开车门, 对桑逾说:“我送你进去。”
不是上学放学的时间,校门口空无一人, 连门卫都坐在安保室里悠哉游哉地听广播电台。
桑逾以为他是怕自己回来晚了进不去校门, 连忙说:“不用了, 门卫爷爷认识我,我自己进去就行。”
江鹤雨皱了皱眉:“叫你下你就下呗,快点儿的。”
江憬不满意了:“你吓她干嘛。”
桑逾不希望他们兄弟之间因为关于她的一点小事起争执,忙不迭下了车,跟江憬连“再见”都来不及说就被江鹤雨催着,来到了学校大门前。
门卫大爷认出她来,径直用遥控器遥开了门。
桑逾转身对江鹤雨说:“好了,现在你放心了吧。”
江鹤雨就说:“你先进去,我跟大爷有话聊。”
桑逾看着他的眼神有些疑惑,但还是听他的话,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她还没走多远,就听江鹤雨急不可耐地对门卫大爷说:“大爷,我借用下厕所,上完马上出来。”
这是以为她走了几步就听不见了吧。
桑逾忍俊不禁,脚步更加轻快了。
轿车的行驶速度比巴士快,虽然等江鹤雨耽搁了十多分钟,但桑逾跟参加考试的那批同学也不过是前后脚返回的关系。
桑逾回到教室的时候,恰好赶上上午的最后一堂数学课。
数学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解昨天的作业,见桑逾比其他人晚到几分钟也没说什么,就是她的同桌,见她回来以后盯着一张名片,要笑不笑地发了好长时间呆,特意凑过来,好奇地问:“这是哪个辅导班发的小卡片啊。是不是跟你保证七天之内出成绩、清华北大任你挑的那种?别被那些挣黑心钱的江湖骗子给骗啦,求人不如求己。”
桑逾笑笑说:“不是的,是我一个哥哥的名片。”
“哥哥?你不就一个不怎么省心的妹妹吗?这从哪又冒出来一个哥哥?哦~”同桌恍然大悟,八卦兮兮地挑了挑眉,“跟我说说,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桑逾摸着纤长白皙的脖颈害羞地说,“就是许久没见了,今天刚好遇到了而已。”
同桌挤眉弄眼:“所以你就脱离大部队跟着他跑了?”
这话说的,怎么这么像是她跟人私奔了。
桑逾依然说“没有”,为了避重就轻,佯作云淡风轻的样子把名片递给同桌看:“喏,你看,根正苗红的老干部,不是你脑子里想的拐带少女的……你别想多了。”
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江憬,更不知道该讲江憬和怎样的人对比,才能凸显出他身上的那种特殊的气质。
帅自然是帅的,高自然也是高的。
但是除了皮囊和躯壳,他内里潜藏的东西,无法用言语形容。
“我看看。空天科技研究院。这是做什么的?”同桌接过名片,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不解地扭过头问桑逾,“是空少吗?”
桑逾摇头。
她也不知道江憬具体是做什么的,只是想也知道,一定是在参与关乎国家科技发展的前沿项目。
同桌还想跟她聊上两句,被数学老师发现了,内涵道:“有些人,我在上面讲,她在下面讲。不知道有什么好讲的。讲这么兴奋,要不要上来讲讲,让大家都听听?”
说着不满道,“马上就要高考了,还一点紧迫感都没有。去考了个试,心都飞到学校外面去了。”
同桌闻言冲桑逾吐了吐舌头,噤声了。
桑逾却在想:快点高考吧,高考结束就是长达三个月的暑假了。
这段时间,足够让她见江憬很多很多面了。
―
桑逾下晚自习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
家里不但灯火通明,还很热闹。
桑家有女初长成,母女俩相处时再不是赵毓芳单方面打骂了。
桑珏如今较幼时瘦了一些,但个头长得快和赵毓芳一般高了,力大如牛,惹急了直接还手,把赵毓芳推得撞墙。
从前桑珏挨赵毓芳骂,被赵毓芳揍,亦或是关小黑屋,只会哭叫。
现在她张嘴了,说的话一句比一句伤人,跟锥子似的往赵毓芳心上戳。
“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你亲生的。我从小就就听你在耳边桑逾长,桑逾短的。桑逾这么好,你养着她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生我呢?我就是你发泄控制欲的出口吗?人家的妈妈都是说,你要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尽管回家来,万事有她来兜底。而你呢,处处看我不顺眼,对我严加管束,生怕我闯了祸连累你。我动辄得咎,没有一丁点儿自由!凭什么?”
竟然是因为她在吵架吗?
桑逾听了赶紧循声走去。
赵毓芳气得要心肌梗塞,捂着胸口说:“我把你养这么大,为你的事操碎了心,你叫我不要生你?就不说我了,你姐姐又为你挡了多少灾祸,你是真不知道吗?我看你不顺眼,是因为你本就差!你不欺负别人我就谢天谢地了,我还护着你?像你姐姐那样‘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人才有资格谈自由,而你根本不配!”
桑珏“啊”地尖叫了一声:“怪不得爸爸不愿意呆在家里!除了桑逾,没人忍得了你!还说我差劲,你就不差劲吗?!要不是因为你养大了我,你以为我会对你这么客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