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铃时她恰好写完答案的最后一个数字,却灵机一动想出了更加简单的第三种解法。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从监考老师喊停笔到开始收卷的过程中, 桑逾发现前后左右的同学都在狂抄她的选择题。
考场是打乱了成绩排名随机分配的,同一个考场里既有她这样全科全能的学霸,也有回回排名倒数的学渣。
这场考试的模式远不如高考正规,却是八校之间的第一次联考。
她当然希望自己学校的综合排名排在其他学校前面,但不该是以这种胜之不武的方式。
桑逾将自己的试卷和答题卡拿起来扇风。
随后她马上听到了“啧”的一声。
监考老师在前方喊:“请同学们有序离开考场,不要再动桌上的任何东西了, 否则按照作弊处理。”
坐在她右侧的男生双手合十冲她作起揖:“学霸,求你了,再给我看一眼, 就一眼。教室里的监控都是摆设,你信我。”
桑逾礼貌地说:“对不起,我不能害你。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在这最后的九十几天里提高真实成绩吧。加油。”
说完这句话, 他们偷偷交头接耳的样子就被监考老师发现了,指着他们说:“你们还在那儿干什么呢?把卷子放桌上, 赶快出去。”
桑逾依言将卷子摊放在桌上,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考场。
一考完试桑逾就奔医院去了。
早上桑黎川不像是愿意善罢甘休的样子, 她还是得想办法阻止桑黎川找那些伤了他的工人算账。
虽然祸事是因桑黎川赖账而起,但残忍的事实就是,桑黎川在北京做了五年生意,黑白两道都打通了关系,那些在外务工、漂泊无依的工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就像桑黎川说的,这一行里欠薪不给是非常常见的现象,就算众筹打起官司来,耗费的时间也相当长。
可能桑黎川都把欠他们的钱给还上了,了不起多赔一点,再从下一批工人身上剥削回来。
顶多算是民事纠纷。
而这些工人对桑黎川造成的是实打实的人身伤害,连肋骨都断了两根。
桑黎川当真追究起来,再请他的金牌律师团队往刑法上扯一扯,动手的工人搞不好是要被判刑的。
一个家庭就毁了。
设身处地想一想,多绝望啊,那些工人只不过是怕要不到自己应得的报酬罢了。
无论如何她都要尽力做些什么。
为了公平正义,她可以失去亲情,可以舍弃虚名,可以视浮华烟云如敝履。
因为倘若正义消亡,国际关系经营得再好,只要国内民不聊生,她梦寐以求的理想将变得毫无意义。
桑逾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却在病房门口吃了个闭门羹。
桑黎川的律师团队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准备起诉了,换了两个像门神一样的保镖来。
保镖告诉她,他们老板正在休息,谁都不见。
桑逾自报家门:“哥哥,我是他女儿,也不能进去吗?”
保镖面孔严肃地再次申明:“是的,小姐,谁都不见。”
桑逾叹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为了参加八校联考离开了桑黎川身边,错失了跟桑黎川面对面对话的良机。
没关系,她等。
桑逾守在桑黎川的病房门外,等一个他出来活动的时机。
哪怕从昨天到今天,睡眠时间不到一小时,她也倔强地等候着。
将近夜晚十一点的时候,桑黎川终于要人进去伺候他上厕所了。
保镖打心眼里不愿意做这种又脏又没有尊严的苦差事,犹豫的两秒,桑逾趁势溜了进去,贴心地说道:“这种事就让我来吧。”
桑逾说着拿起泛着酸臭味的痰盂向桑黎川走去。
她向来细心周到,将桑黎川服侍得妥妥贴贴。
桑黎川对她孝心满满的举动很是满意,本是宽慰地笑着的,一听桑逾提到昨晚打伤她的工人,马上拉下脸来,问她:“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儿!你站哪边的?”
桑逾大着胆子说:“我是爸爸的女儿,但是这件事就是爸爸做错了啊。爸爸,你把他们的血汗钱还给他们好不好?今后我们本本分分赚该赚的钱,不要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了。阿逾希望您能做个好人啊。”
她说的这些话里,很是有几个字眼碰到了桑黎川的雷区,他不禁脸色大变,索性装都不装了,一怒之下举起病床旁的不锈钢开水瓶就往桑逾身上砸去。
“伤什么天害什么理!我什么时候成恶人了!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连亲疏远近都分不清!”
肾上腺激素飙升致使他一时间失去了痛觉,胸口起起伏伏,怒目圆瞪。
幸亏那不锈钢开水瓶里面是空的。
桑黎川嫌医院里公用的物品不干净,压根没有用过。
如若不然,桑逾即便是不被砸伤,也会被烫伤。
不锈钢开水瓶砸到了她的大腿根,娇嫩脆弱的肌肤与钝器接触,产生了强烈的痛感。
桑逾狠狠“嘶”了一口凉气。
桑黎川也不管刚才砸伤她没有,对着门口的两个保镖骂道:“你们两个是瞎了吗?把她给我轰出去!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再放她进来!”
说着又冲桑逾吼道,“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桑黎川有你这种女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给我滚!”
两个保镖赶紧进来把桑逾架出去了。
直到病房的门严丝合缝地关紧,桑逾才从突如其来的轰撵中回过神来,一脸不可思议。
她不得不接受桑黎川根本没有喜欢过她的事实,也难以相信她盼着这么久的父亲、桑逾攀了这么久的父亲,竟然是一副这样丑恶的嘴脸。
桑黎川远比她了解和以为的更加无耻。
她就不该寄希望于自己能够让他改邪归正。
他迟早会遭报应的。
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
桑逾还以为没有下雨,淋着雨在路上走。
半路上,她下意识环着双臂抱住自己,忽然发现两侧的衣袖被雨水打湿了。
再一看,不只是袖子湿了,浑身都是粘腻的雨水。
她心里难受得连躯体上的难受都感知不到了。
家本是遮风挡雨的地方,可那个冰冷的家她一点儿也不想回。
一想到昨晚遭遇的围堵她就心神不宁。
桑逾仰头望了望漆黑的夜幕中被路灯照亮的雨丝,六神无主地想:小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家里的顶梁柱不在了,房子都快要塌了。
桑逾无家可归,打算在学校附近的肯德基对付一夜。
在角落里趴了一会儿,就有人戳了戳她的胳膊。
她以为是她什么都没点,所以店员来赶她走了。
没想到一抬头,在肯德基打工的大学生姐姐给了她一沓纸巾,提醒她:“你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不擦干净就这样睡会感冒的。”
桑逾连忙说:“谢谢姐姐。”
“没事儿,我也因为和父母吵架离家出走过。”女大学生店员冲她眨了眨眼,“明早我下班前送你一碗粥,就冲着这份同仇敌忾的缘分。”
桑逾下午没吃饭,闻言摸了一下肚子,肚子十分配合地“咕噜”叫了一声。
她尴尬地看向女大学生店员,女大学生店员也尴尬地看向她。
“好吧。”女大学生店员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还是现在就兑现吧。”
三分钟后,女大学生店员端给她一份帕尼尼、一对奥尔良烤翅和一杯冰可乐,慷慨地说:“吃吧,我请你的。”
然后就回后厨忙活了。
凌晨的肯德基依然人满为患,收留了许多和她一样无处落脚的人。
天涯共此时。
江憬也还没有睡。
他们今天去爷爷家给昔日的老首长贺八十大寿。
江鹤雨的父母依然因为远在尼泊尔没能赶回来,派了江鹤雨作为他们家的代表去恭贺老爷子的生辰。
老首长人老了怀旧,常回忆过去,拉着承欢膝下的儿孙,将改革开放时期的奋斗故事翻来覆去讲了八遍。
直到把自己讲困了才放他们走。
江鹤雨说明天早上要参加联考,没车送怕迟到,就借住在了江憬家。
江鹤雨去浴室洗澡,江憬就拿出藏在柜子里的被褥将家里的最后一间空房的床铺好,准备让江鹤雨睡。
结果江鹤雨洗完澡一出来就爽朗地说:“哥,我今晚跟你睡。”
江憬不习惯跟别人睡一张床,为难地说:“你是有什么非和我睡不可的理由吗?”
江鹤雨说:“我明天要接着参加联考,考英语和理综,这俩都是我的一生之敌,薄弱得不能再薄弱了,你能给我传授点经验吗?不然到时候成绩一公布,我跟桑逾之间的距离差得一面墙都容不下,那多丢脸啊。”
江憬心念蓦然一动:“桑逾也要参加?”
江鹤雨说:“对啊,八校联考嘛,我们学校和他们学校都在这八所学校里。她现在肯定高枕无忧,但我现在焦虑得根本睡不着。”
江憬笑起来:“要是真有普适的经验,你这三年岂不是都白学了?你就养精蓄锐,以不变应万变吧。睡吧,桑逾现在肯定也睡了,说不定还做着美梦呢。”
第40章 含苞(六) 收留。
联考第二天, 考英语和理综。
英语对于桑逾来说难度为零。
她一个小时就把卷子做完了,剩下的时间也是都用来睡觉的。
监考老师换了,按理说应该没人再管她是否在考场上睡觉了, 可有人觊觎着她卷子上的答案, 用橡皮擦砸她。
桑逾吃痛转身。
那个昨天想抄她选择题没抄成的男生冲她挤眉弄眼,示意她把卷子给他看。
英语这门科目的试卷上几乎全是选择题, 抄起来相当方便。
可两张桌子之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如果不是拥有千里眼, 应该很难看清。
桑逾知道,她如果不把自己的答案给这个男生看, 很有可能会惹事上身,而且就算她给他看了,对方也不一定能看得清。
可是不作弊和不纵容作弊是她的原则,直到收卷她都没有把自己的答案给那个男生看一眼。
考试结束后,那个男生果然威胁她:“最后一门了,也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你再不给抄,那咱们就走着瞧。”
桑逾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做得不对的情况下有底气说出这些话的。
一般人的话,被别人拒绝一次就会懂得收敛, 并且会害怕对方把这件事广而告之。
可对方似乎把百折不挠的精神用错地儿了,竟然冲她蛮横地冲她耀武扬威。
于是下午开考前,桑逾就借口卷子印错了,把这件事告诉了监考老师。
没多久这个男生就被学校里的保安带出了考场。
桑逾松了个口气, 将挂在脖子上的校园卡翻了个面。
塑料隔膜里,校园卡的背面是和江憬重逢时他给她的名片。
从前她不愁考不好, 就觉得大家求神拜佛沾好运多此一举。可轮到她对成绩有所求, 顿时就需要这样一份安定心神的玄学力量了。
她闭眼祈愿江憬能保佑她能考出理想的成绩后, 安心完成了最后一场考试。
考试结束,桑逾因不知道去哪儿而在学校里逗留了一会儿。
两天没有洗澡了。虽然春天没有夏天那么容易出汗,但淋过雨后她莫名觉得身上臭烘烘的。
犹豫了许久,桑逾还是决定回家洗个澡,换件衣裳。
回家的路上,她总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
可一回头,却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她怀疑自己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精神状况不佳,产生了幻觉。
不过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一路上都尽量走的人多的大道。
可惜快到家的时候,还是要途经一条不得不走的窄巷。
每每经过这条窄巷,她都会感到压抑。
路窄墙高,曲曲折折地蔓延到看不见的深处,只能容得下一人通过。
沿途放不下路灯,只能借着阳光或月色通过。
黄昏之时,日月之交,天色迅速暗了下来。
桑逾忐忑地走在路上,忽然听到了明显的脚步声。
她还来不及回头,就遭到了重器击打,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再次醒来时,她躺在一间陈设简单的房间里,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江憬。
只是她身上的痛觉很清晰。
继桑黎川被打后,她也遭到了袭击。
那条巷子是监控盲区,或许她将无从知晓打她的人究竟是她在考场得罪的人,还是和打桑黎川的是同一伙。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维护正义遭到了打击报复,还是受到父亲的牵连罪有应得。
确认眼前的人的确是江憬后,桑逾的眼泪便开始汩汩地流。
“哥哥……你怎么在这。”
江憬倾身替她擦掉眼泪,顺手将她额角的碎发捋到一边,告诉她:“这里是我家啊。你遇到坏人了,有人路过时发现你倒在血泊里,就报了警。警方联系不上阿姨,打叔叔电话也被挂断了,就通知了我。”
桑逾嗓音沙哑地问:“他们是怎么知道你联系方式的?”
江憬举起床头柜上放置的挂绳卡套,隔着透明塑料膜,一面是她的校园卡,一面是他的名片。
他笑着说:“或许是某个小姑娘思虑周全,给自己添了一重保障。”
她不是为了麻烦他照顾才将他的名片带在身上的。
只是一个可以称为精神寄托的念想罢了。
她现在浑身都痛,根本没力气像平常一样和他沟通,连对话的频率都做不到相同。
江憬也知道她说不了多少话,估量了一下她大概想知道什么,一次性说给她听。
“你在医院昏睡了一天,昨天脱离的危险,通过了观察期。医生说幸亏对方下手不算特别重,除了头部击打的那一下造成了轻微脑震荡,其他地方都是皮外伤。医院床位紧张,我把你接回了家来调养。”
说着他端了一杯温水递到她嘴边,“先喝点水,然后把止痛药吃了,再睡一会儿。粥已经在煲了,等你再醒来就能吃了。”
听他这么一说,桑逾忽然察觉到胃中强烈的饥饿感。
想来她在昏睡中打的一直都是营养针,没有进过食。
可是她伤成这样,疼得一点胃口都没有。
上一次受这种罪,还是刚来北京的时候,被门夹伤手。
当时也是受到了江憬的照顾。
她欠江憬的太多了。
失神的片刻,江憬已经从锡纸壳里掰出了药丸,捧在手里递给她。
桑逾对他足够信任,也不管他喂给自己的是什么药,接过来一口气吞进嘴里,服水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