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东西,您都留下来了?”
“留下来了,太女若是想要我回头整理下,就可呈给太女。”
“也确实有点像。”
陈开霁坐在旁边翻着医书,瞥了眼那本手札上面各种各样的线条图形立刻挪开视线:“太女是想要做什么?好歹给点计划?”
“先去趟女家寨,咱们还得看看度平是什么情况,仔细研究琢磨下。”
贺澄笑了笑,瞥了眼后面装好的两架纺车,手里的手札始终停在了那门改装火炮上,脸上的表情温柔又带着些许期待。
“你们放心,该有的都会有,一个都跑不了。”
她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第23章 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出现一个神奇师姐
从京城到度平可以先行一段水路, 辰时起身到申时上岸,一路走了五天后便需要改乘马车。又因为夏阳需要先回一趟家的关系,在某个渡口他们一行人就换了车, 按照夏阳指点的方向准备进山。
“前往女家寨一共就两条路,进来确实有些难, 但还是挺方便的。”
看夏阳在山间行走的肆意,观察着周围的山峰与森林再看看她如履平地的模样,贺澄还是没忍住掰了根树枝当手杖。
“太女,这路上需要小心。”
“我没问题,但如果我是夏阳,我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别的,就是修路。”
感觉到脚下踩下去后柔软的触感, 以及再走出一步的黏连,贺澄眼睛微闭再睁开, 牙后跟轻轻地磨了一下:“但我确定不管如何, 想要富,先修路。”
“确实如此, 只是太女, 我们其实并不是很想被找到。”
夏阳耸了耸肩, 随手也拿起一根树枝给自己当助力:“大家都在深山自给自足,过得都挺好的。”
说到一半的时候贺澄看着夏阳停下脚步, 站在山边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笑容变得柔和起来。很快她往前两步, 稍稍深吸一口气后张开嘴, 唱了一句旁人无法听懂的山歌。
清脆嘹亮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间, 贺澄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 很快听到了另外一句清亮的歌。
“你在唱什么?”
“去告诉她们我带朋友回来的歌。”
夏阳的笑容柔和, 她微微侧身再度唱了两句后用手里的树枝往前举了举:“走吧,我们回去。”
“怎么走?”
“就从这里。”
看夏阳几乎是步伐轻快地走在山沿边上,贺澄盯住那隐藏在山路上最多不过三十厘米的台阶,深吸一口气后同样往下。在裴丰问准备走下去时突然感觉到手边的力度,扭头就看到陈开霁对他露出了个讨好的笑。
“老裴,带带我行不?”
“可以是可以。”
裴丰问叹了口气,熟练地用右手大拇指搓了搓自己的中指和食指:“但那是另外的价钱。”
别以为他不知道,陈家最开始是做生意的,可有钱了。
“……”
穷死你算了!
愤愤地直接手脚并用着攀爬下了山,贺澄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都被赵学思浅浅搀扶着,跟着夏阳再绕过两个弯时才抬起头,只觉得眼前几乎可以说是豁然开朗。
绕过那两座山,只看到仿若是盆地内多了一处青烟缭绕的小村庄。四周绝壁高耸,却又有着浅淡的薄雾遮掩。周围或许是因为深山时节缘故,开着不少生命力格外旺盛的野花。
“回来了,阳姐还带人回来了!”
几个清脆的声音从旁边响起,贺澄看到几个小家伙风一样跑出去,同时还有着几个人从女家寨中走出,让夏阳稍稍眯了眯眼睛。
“辛苦了。”
“还好。”
夏阳对着站在最后面的人笑了笑,再看向打头的中年女性:“吴姐,最近寨子里如何?”
“都好,现今你回来,可是中了?”
“我如今被派往南阳,担当县令职责。”
看到几个人听到南阳时候的复杂表情夏阳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即又开始烦恼起来:“这位是……”
“在下陈静,乃是夏大人的师爷,只是个主簿罢了。”
贺澄笑嘻嘻地又一次用了自己的马甲,顺带着介绍了剩下的几个人:“裴大人是管的军务,我本家堂哥将去书院整顿,还有这位赵学思是来推行新织机的。大伙都是夏大人的手下,吴姐您随意叫就好。”
“诶,行,陈小姐是吧。”
听到贺澄一口京城腔,吴姐也笑得很是灿烂,简单对剩下几人行礼后便把人引了进去:“进来不方便吧?”
“还行。”
不留痕迹地扫了一圈周围,贺澄确定了自己刚才并没有看错――虽然是说的女家寨,但是寨子里也有一些少年。当然,年龄最大的那位,现在正在和夏阳并肩而行。
“这是我的……”
“是与夏阳相约而行的人。”
那位相貌普通的青年笑得很灿烂,一点都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感觉:“陈主簿,到时候真是麻烦您了。”
“没关系。只是这些少年,是哪里来的?”
“都是弃婴。”
夏阳表情平淡,并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都活不下去,就无所谓男女了。”
“辛苦了。”
“和我说什么辛苦。”
夏阳笑了笑,站定在某间屋子前深吸了口气:“辛苦的是我阿娘。”
“来了?”
屋子里的妇人看上去很是英气,手脚十分利落,连带着眼神也格外清澈,被她扫过的那刻贺澄甚至感觉到她似乎刻意注视着自己停顿了几秒,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轻轻点头:“路上真是麻烦了。”
“无碍,阿娘,我要去南阳。”
夏阳说回家打个招呼,还真的只是打个招呼:“带着丹参一起走,明天出发。”
“好。”
“那――”
“寨子还是在铁水县呆着,别的你自己想着来就好。”
“我知道。对了,这位……”
“陈静,您喊我阿静便是。”
“你先去忙,我有话与阿静说。”
看到自家母亲那种不容置疑的模样夏阳犹豫了下,看贺澄也还是一副安定的模样才点头,退出去之前还是没忍住伸长脖子:“阿娘,你别对人家太凶。”
那可是太女,哪怕微服私访,那也是太女,未来的皇帝。
阿娘啊,你可千万别把我的一些糗事给抖出去,那我以后可就完了呀。
“行了,去干你的事儿去,别来烦我。”
带着点嫌弃挥了挥手,确认夏阳离开以后贺澄就看到她对着自己行了一礼,直起身时表情凝重但又释然:“太女安好。”
“……你知道我?”
“不,只是你和你父母很像。”
左颜拿起旁边杯子又倒了杯茶,眼底浮上些许回忆的神色:“我很难忘记他们,也因此看到你的那刻就知道你是谁。”
完了,她爹妈同学遍天下,她这破马甲岂不是什么都挡不住?
“这点你可以放心。”
仿佛看出贺澄在想什么,左颜轻轻笑了一声:“我一直在回忆过去,才会觉得眼熟。”
“过去?”
“我叫左颜,你可以喊我一声师姐。”
并没有直接回答贺澄的问题,左颜就这么随意地开始自己的话题,根本就不去在意他人的想法:“你为什么不让夏阳去当家主?若是你的话,让她去统领整合那家人,不是什么坏事。”
“不是坏事,但很无趣。”
贺澄一开始是真的这么想的,但仔细思考以后她也是真心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夏阳去当孔家的家主很好,很打脸,也很能告诉世人别想了,时代早就变了。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不需要去这么做。
“太长了,它存在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就算结束了一家之言,它也会继续下去。”
所以不需要去推翻或者毁灭,她要创造的是未来。
“呵。”
从嘴里泄出不知道是嘲讽还是不在意的笑,左颜慢慢停下手里的动作,最后叹了口气:“你比我想得好。”
“谢谢。”
“太学虽然有个谷航,但太学还是太学。”
听到左颜的话贺澄点了下头,她知道左颜的意思。左颜能够把女家寨一手建立起来,甚至归于铁水县下辖,都离不开她曾经是太学学生这个身份。有这个身份自然而然的,很多同学会愿意提供这点便利。
这是一种“学门”,但也同样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若不是这样,左颜也没法将夏阳教导得如此之好――
“我另外还很好奇……”
“夏是我父亲的姓氏。”
仿佛早就知道贺澄要问什么,左颜随意地挥了挥手:“还有么?”
“有。”
“哦?”
“女家寨平常应当是以药材贩卖为生。”
她一路走进来就看到女家寨几乎可以说是家家户户都有一块药田,同时还有各种各样处理药材的手段。并且让她有些出乎意料地是这些工作都进行了分工,隐约透露出几分手工流水线的意思。
“衣食住行自然是都需要的,有关衣服这方面,不知道左寨主怎么想?”
左寨主,这称呼怎么弄的自己像是个强盗一样?
左颜狐疑地看过去,却只看到张气定神闲的脸。她的手就这么放在膝盖上,没有攥紧也没有捏着什么,整个人神态放松,像是只是这么随口一提。
“织布这种事情自然也是人人在做。”
毕竟不管如何,她们都不能衣不蔽体:“太女是有什么想法么?”
“又要打理药田,还要织布裁衣,很忙吧。”
“……”
看左颜那满脸“你有话赶紧说”的模样,贺澄往前微微探了探,一双眼睛里流露出些许神采。
“不仅很忙,还有些维持不下去了。”
进门时候的几个孩子穿的衣服都不合身,补丁也都过于明显,上身的布料也同样粗糙。女家寨是个自给自足的封闭村庄,但她们也需要有最基础的生存与自尊。
衣食住行,住没什么太大问题,衣食行呢?他们别的没有,八轮织机倒是有个两三台。
既然这样,那不就巧了么。
“您想效率高一点儿么?或者说,您想要一个人能干八个人的活儿,顺带着再赚点外快么。这对于女家寨来说,再好不过了对吧?”
她的声音逐渐压低,轻柔中又带着古怪的沙哑,听上去仿佛能够直接从耳朵直达大脑,甚至还让人有着片刻眩晕。
“左寨主,你要不要先来试试看,我的一些办法?”
作者有话说:
左颜:警惕诈骗,从我做起
阿静:我怎么会骗你呢【微笑
三更结束,晚上18点还有一更嗷
第24章 生产力才是根本
贺澄一直都想要给赵学思做好的八轮织机来个试点运行, 只是很让人头疼的是,织机用来试点的地方无论选在哪里,好像都有不小的缺陷。
在最开始的时候贺澄是想选个皇庄, 反正是自己家的地,解决各个事情也方便。然而让她有些无奈的是这个选择被她的亲妈, 大庆丞相陈悦澜给否决掉了。
虽然是皇庄,但某种意义上这个地方也代表了大庆皇室的风向,总是会有些消息被传出去。在这种情况下,贺澄无论拿出什么东西给人看,都是一样讨不了好。
所以还是需要一个隐蔽的、不被人知道的、最好是小规模的试点场合。这样一来不管是实际操作还是后续更改,都会变得方便许多。
因此在听到夏阳的说辞后,贺澄毫不犹豫就把自己之前的想法给否决掉了。她是想要遏制住这种重新开始变得兴盛的保守风气, 夏阳是个很好的选择,可如果能够让夏阳多干点活――
那绝对是多干点活, 造福一方百姓更加重要。
毫不犹豫做出了选择, 贺澄对这次女家寨之行可以说相当期待。除却左颜这个意料之外的人以外,她更在意的是弃婴的问题。
“弃婴是女孩子偏多我倒是有些明白, 只是到后面为何是男孩居多了?”
“很简单, 因为没有地可以分, 但不管如何,都必须要交一份属于他的田地税。”
左颜表情平淡, 给贺澄又倒了一杯茶:“不交钱,那就平等地扔掉每一个生出来的孩子。”
他们女家寨需要人,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要。地他们有, 山中的鱼鳞地图都是未开垦也没有人要的荒地, 划分起来反而更加方便。但是左颜不可能每个人都要, 她只会要确定不会来捡孩子, 或者对孩子并没有太多眷恋,在之后才会把弃婴带回女家寨。
田地税,贺澄苦笑一声,坐在旁边也不说话。哪怕到最后,农业田地税也是到她在现代的小时候才彻底被取消。现在大庆能够取消掉人头税已经是很不错了,田地这边实在是有些没法动。
“你和我说,你有八个轮子的织机?”
“是的。”
“然后呢,一个人干八个人的活,剩下的七个人去死?”
“不,剩下的七个人也可以干别的活。”
“那你就是要让别的七个村没法活下去。”
“其实我一直都很困惑。”
缓缓将指尖相对,贺澄微微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人,脸上的笑容逐渐开始扩大:“为什么在您看来,我做的八轮织机让剩下的七个人只能去死?”
“别人做了她能做的――”
“那您是觉得,他们在之后会找不到活干,对么?”
看到左颜默认的模样,贺澄彻底笑了起来。她一开始在听到赵学思这个下意识的反应时也会担忧,后来冷静下来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您有没有听说过两个词。”
“什么?”
“提升,并释放生产力。”
提升,释放,生产力?
有点不明所以地重复念动了这几个词,左颜沉默片刻后很是坦率地摇了摇头:“不,我不知道。”
她从来都不会因为自己的无知而羞恼,只会对此产生好奇:“是什么意思?生产力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当一个人能干八个人的活的时候,剩下的七个人为什么不可以去做别的事情?她们可以去生产织机,生产出来的布需要卖掉,路需要修整,需要有人会开船,需要有人会卖布,需要有人会做更好看的衣服。”
虽然还没到工业化,但她有想过更多的事情。对上左颜有些明白过来的表情,贺澄拍了拍手,示意赵学思把带来的织机给组装起来:“这并非是夺取生路,而是创造另外一条道路。只是很多时候若是别的跟不上,才会变成一场闹剧。”
沉默地注视着动手的赵学思,左颜很快又把视线放在了贺澄身上,嘴唇轻轻动了两下后笑了:“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