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这也没人比我家世更好了吧?”
听了这句话成平长公主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出声:“是极是极,没人比我家阿静更好的了。”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她突然用力捏了捏,贺澄没有再开口,而是摆出一副顺从的模样跟着她继续往前:“姑姑最近气色似乎有些憔悴,可是举办宴会累着了?”
“这有什么好累的。”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从来不会疲惫,让成平长公主真正疲惫的也从来不是宴会这种事情。看她挥退旁边的侍女,贺澄依旧是那种对着长辈的恭敬模样,听着两个人脚下踩着的台阶声响思考要如何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只可惜,儿女都是债。”
想开口结果到嘴边又拐了个弯,成平长公主侧头看了眼比自己还高了半个脑袋的姑娘,惆怅地又去捏了捏贺澄指尖:“我那混账总是做出点不省心的,能怎么办呢?”
“大哥心一直都是好的。”
贺澄没有接话,重音落点让成平长公主叹了口气,眼神却锐利不少:“我可不觉得他有什么好,成天捣乱又不乖,着实让我心烦。”
听她用这种形容幼儿的词汇去形容现在都有二十七的堂哥,贺澄眉毛一挑却没有接话。作为成平长公主的独生子,贺濯的心思有多少,别说成平长公主,就连她那没太多心眼的爹都能看出来。
不过她无所谓,贺濯想做什么她都心里有数。要是他做过头,那她也只能不顾那和没有一样的兄妹情谊了。
“不提他,提了大家都不开心。”
成平长公主很快又露出了和刚才一样的柔软笑容,仿佛刚才的厉色都是幻觉般亲切地拉住贺澄的手,带着她走向了宴会所在的后院。
成平长公主的公主府很大,当年在建造的时候就仿佛准备把半个江南都搬来一样,府中就差连通一条活水。花园里假山错落,又因为春日花朵绽放,流水曲觞席已然半开,还有几位少女公子已然开始作诗对联。
除去这些文雅的爱好,旁边自然还有弓羽投壶供人玩乐。在看到贺澄的那刻其中一人手猛地抖动,让投出的矢歪到耳倚竿都没中,啪嗒一声直接落地。
太,太女怎么也来了这个相亲宴?
想到若是太女继位、从东宫侍郎成为君后会是什么样的模样,陈开霁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挪脚,但也没提醒别人相亲宴上来了个大杀器。
贺澄也不生气,只是带着点深意扫过某位见了鬼一样的表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她可没逼迫他人的兴趣,这次来长公主府与其说是来相亲,还不如说她很好奇成平长公主新做的假山迷宫。
也没听说最近成平长公主府上来了新的匠人,这假山迷宫又是怎么做出来的?
“就是这儿了,若是阿静走不出,你随意喊一声就行。”
把人带到假山迷宫前,成平长公主亲手给贺澄手腕上绑了个红带子,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耀眼,在光下恍惚如玉般的质感,看得她直叹学不来:“周围都是镂空的,都听得见。暗门通道全部锁死了,安心玩儿。”
说不定转了个角,就能遇到喜欢的人嘛。
至于喜欢的人不喜欢贺澄?
没有婚约也没有意中人,抢回家就行。
与贺璞有着相同的脑回路,成平长公主倒是很期待贺澄能够找到一个喜欢的人。只可惜贺澄完全没想到这回事,反而对着迷宫无比期待。
随意在脑海里记了几个弯,再绕上因为视觉障碍让人以为是墙壁、实则峰回路转的小径,贺澄偶尔也能在迷宫中见到人。尤其看着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站立在原地快要哭出来,她的声音都柔和了许多。
“你这是迷路了?”
听到声音的小姑娘抬起头,看贺澄身上打扮华贵就知道此人也是长公主府上来客。连忙快走几步到她身边,她才松了口气:“这位姐姐好,我确实是迷路了。”
“我记得你可唤侍者来带……”
“我知道,可若是这样了,多,多丢脸呀。”
她还放了大话说一个人肯定能走出来的,若是真被侍者带着出来,兄长阿姐要笑自己不说,自己都觉得丢人。
“也是。”
知道小姑娘面皮薄,贺澄也没说什么,只带着她随意绕了个弯:“往这边来。”
虽然那些密室逃脱或者植物迷宫的经历都是上辈子快二十年前的事情,可真的走起来贺澄依旧是信手拈来,随便转了两圈便走了出去,让旁边暗中照顾的公主府侍从目瞪口呆。
这条小路算得上是唯一一条近道,还是当初修迷宫时特意给人留下的,这就被太女殿下给找到了?
“哎呀,出来了?这就出来了?”
“是啊。”
看到小姑娘傻了的表情,贺澄没忍住噗嗤一笑:“这也是走出来了,感觉如何。”
“我不知道这有多难,但我知道的是姐姐可太厉害了。”
没忍住感叹了一声,小姑娘对着贺澄很是郑重的行了一礼:“在下谢萌阳,乃是御史台段中丞之女,今日真是多谢姐姐了。”
“不必多礼。”
贺澄笑了笑,却没有对着这个大约就十二岁、明显就是来凑热闹的小姑娘报上真名:“我是陈静,今日也不过是来玩的,不用如此拘谨。”
姓陈?
京中姓陈的人不少,不过这么聪明的陈姓姐姐,大概是当今辅相陈悦澜家的子弟。谢萌阳恍然大悟,再次谢过贺澄以后便高高兴兴地跑去找自家兄姐炫耀去了。
目送她在公主府侍从的护送下离开,贺澄脸上笑容不变,同时在心里也松了口气。京中年轻一辈她大部分都有印象,然而除了她那批同学以外大多都没见过她,同学也只知道她的马甲。倒是这群同龄人的爹妈,都和她挺熟。
这回也幸好撞上的是段老倔的小女儿,要段老倔本人……
也不会怎么样,太女来相亲宴玩,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解决这个迷宫解决得太快,再加上她又对作诗猜谜联句什么的不感兴趣,投壶射箭也不好去欺负人,贺澄索性就沿着人少的路慢慢走。她小时候常来公主府,对这里依旧无比熟悉。走到算是最冷清的地方贺澄刚想回转,就听到附近一座阁楼里些许陌生而又嘈杂的噪音。
就像是有人在锯木头一样,嘎啦嘎啦地不断发出各种噪音,听着就让人难受。
这里都是公主府了,还有人如此锯木头?
是工匠?不,知道今天要有相亲宴,工匠肯定不可能过来,那么在这里锯木头的是谁?
考虑到原本的世界里嵇康爱打铁,朱由校爱削木头,这是哪家的大小姐贵公子,居然也热爱这种需要耗费不少体力的消遣?
放轻脚步绕道阁楼前微开的窗往里面望过去,除却摆在旁边的迷宫模型,贺澄只看到一双带着老茧、骨节略微突出的手拿着块木头,似乎正在思考着下一步要做什么。
她看得到上面的伤痕,那双手也是修长有力。再加上指甲也是剪得干干净净,很快对方捏着那块木头将其旋转起来,轻巧而又得心应手的动作更是让它变得愈发美丽。
手的主人应当是做出了决定,用一把磨得锋利的刻刀快速而又精准地削出了个让她看不懂的零件,再装去了别的地方。
流畅且带着韵律感的动作让贺澄看得目不暇接,很快对方换了个方向,贺澄顺势也换了扇窗户,往里面看去时看到了一台织布机。
织布机……
不,那不是普通的织布机。
猛地伸手推开门,都没看到对方的脸也没按照礼仪打一声招呼致歉,贺澄冲去了那个机器前,再度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你是……”
“嗯?”
侧头扫过那张惊讶的脸,贺澄发现自己居然对他完全没有印象。最简单的粗麻布袍掩盖不了他本人的漂亮俊朗,似乎因为工作的燥热他拉开了些许衣领,垂落的发丝稍稍掩盖住了露出的精致锁骨。手里拿着的那把刻刀已经放下,惊讶让他的桃花眼微微瞪大,显出了几分无措无辜。
没印象也不要紧,重要的是这个在长公主府里削木头的人长得很好看――
呸,确实好看,但关键不在于这个。
勉强把视线从对方的脸上抽离,贺澄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认错。
他正在制作的,是一台珍妮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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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话说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大庆王朝的建立与贺澄印象里的封建王朝流程没什么两样,无非也就是前朝皇帝不仁,开国皇帝选择造反,然后成功了。
当然,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老贺家出女帝比较多。并且与自己印象里有所不同的是在大庆王朝之前、除了前朝以外,也同样有不少女帝存在。
女帝多自然是有好处,一方面朝堂上男女各半,总是不会差别太多;另外就是贺澄当太女以后当皇帝不用去在意什么舆论问题,也没人会觉得她不能当太女。
只不过让贺澄提起心的并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而是在于如果她未来真的接了贺璞的班,那她就是大庆的第六个皇帝。
第六个皇帝,百分百不是什么好干的活。
看看曾经的历史书就知道了,第六个皇帝几乎都没什么好下场,个个都是冠绝整个朝代乃至历史的稀有人才。想想安史之乱的李隆基,土木堡战神叫门天子朱祁镇,以及文物保护者乾隆……①
汉昭帝在位也有个霍光,好不容易出了个宋神宗,结果此人最后是抑郁而终,新政都没彻底改完,享年三十八岁。
想到这些人的存在、再稍稍根据年份进行推算和大概的猜测,无论是着眼世界还是内部,都让贺澄多了点无法告知他人的焦虑。
如果在这个时候错过了前进的机会,她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现在好了,这些焦虑因为面前的青年瞬间没一大半。贺澄只觉得眼前的珍妮机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辉,只让人心神摇曳,恨不得把它的制造者也跟着抢回家。
嗯……
抢回家?
扭头看向那个似乎认出自己的人,贺澄重新转了一圈手里的纺轮,对着给自己行礼的青年郑重道歉:“此番是我唐突了,还望公子见谅。”
“谢太女体恤。”
他的声音略低,听上去又带着点磁性,过耳朵的时候仿佛让人多了点不自觉想要去捂住耳朵的酥麻。听到他的声音贺澄总算是转过身,看出他那双桃花眼里的些许羞涩时反而后退了小半步。
这人还是挺好的,就是她有点不明白,他在演什么?
“在下赵国公府赵学思。”
赵学思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声音依旧柔和得让贺澄头皮发麻,摆出来的羞涩模样更是引得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从未见过太女,如今得见,方知三生有幸。”
“嗯。”
话说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还望太女不要嫌弃在下身着麻布,做粗糙活计的好。”
粗糙?做出珍妮机你和我说粗糙?还有这个赵国公府,又是哪家?
几乎可以说是从脑海里的犄角旮旯缝里找到了这个当初和祖宗打天下的国公府,贺澄才算有点回过神。众所周知,和祖宗打天下的,总是有那么一群后来被封了高官的武将。只不过这些武将有不少到后来都因为没有亮眼的后人,只留下一块“世袭罔替”的招牌,别的几乎可以说是在借用当年的名头硬撑。
赵国公府就是硬撑豪门中的佼佼者――说他们是在硬撑吧,也没那么硬撑,至少没有到和皇帝借债过日子。但要说好,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收入与支出基本持平,攒不下什么家底不说,偶尔还在吃老本。
不上不下,卡在最中间,也没出过什么人才,完全是让她扫过一眼就不在意的小透明。
看看眼前的青年,贺澄扫过他依旧微笑着的样子垂下眼眸,眼神打量了遍他的衣裳后才轻轻点头:“不会。”
小透明,长得好,家里没那胆子造反,还会造珍妮机。
就算有那种造作的演技又怎么样?那可是珍妮机!
想起长公主府内的迷宫模型,再看赵学思老老实实垂着手只露出指尖的模样,贺澄不得不承认,她心动了。
“那便好。在下便先――”
“你说,你是赵国公府大公子?”
“正是。”
是赵国公府没错,可是前两天来和自家亲爹请封的世子并不是叫赵学思?
贺澄没有再纠结,毕竟眼前这位是不是赵国公府的人,她一句话下去就能查清。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珍妮机。
“你是怎么想出来这个的?”
“说来惭愧,在下……”
“不要敷衍我,说真话。”
那双凤眸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转向了自己,一张格外神采飞扬的脸上多了些许让人无法喘息的压迫感,只是单纯的一个眼神就让赵学思低下头,沉默着不再开口。
“当然,你也可以不说话,我不介意。”
贺澄看到他的反应反而笑了笑,尤其在发现他开始抛掉那什么羞涩局促的演技,开始露出真面目时更轻松许多:“但对着我开口,就一定要说真话。”
这位赵国公府大少爷是个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互相坦诚才是走向合作的第一步。
“是。”
“那么说吧,你的真话是什么?”
听到这里赵学思叹了口气,一张好看的脸上笑容加深许多:“有些东西做了才知道所以然,我好奇便去做了,还能给自己纺身衣服,挺好。”
挺好?赵国公府破落到要让大儿子去纺纱,她记得赵国公家现在的国公夫人是另娶……
失敬了,原来是灰公子,她应当送赵学思一双水晶靴的。
看到他默认的模样贺澄告了声罪,伸手去简单摸了摸他身上衣服的料子。赵学思身上的看上去是粗布,却也并非如此。或者说,只是因为他织出来的布匹颜色比较难看,才会显得粗糙。
“赵国公府现今如此简朴?”
看他只是浅笑没有开口,贺澄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恭送……”
“送什么?我只是说声我知道了,可没说要走啊。”
笑眯眯地撑住下巴看弯腰弯到一半就僵在那儿的赵学思,贺澄伸手又碰了碰那台珍妮机,很是饶有兴致地又转了一圈:“我现在对你很好奇。”
羞涩的是演的,但是那“三生有幸”和明显对东宫侍郎这位子有兴趣的模样不是假的。她看得出来,赵学思是真的想成为东宫侍郎,甚至于太女是谁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