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你要给我什么?”
赵学思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打开大门走进去,擦亮了旁边的油灯。
光线很昏暗,但足够让人看清很多东西。在走入这个工坊的时候贺澄还闻到了皮革、油脂、煤与火混杂而成的特别味道,有点像在现代时候去的车库。
很奇特,又好像赵学思的工坊就应该是这样的。
“会不会觉得不好闻?”
“没有啊。”
止住自己那种到处嗅嗅的行为,贺澄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挺好闻的,感觉挺奇特。”
“你不介意就好。还有就是,麻烦阿静稍等。”
将几个扳手放去旁边,贺澄看到他小心翼翼地将几个零件都拿了出来。那双手依旧如同白玉雕成般精致,但仔细看过去才会发现,上面多了不少细微的伤口,指尖和关节的老茧也更厚了一层。
“是最近磨出来的?”
“还好,也算是见猎心喜,忍不住就想做点什么。”
赵学思快速组装着手里的东西,看贺澄感兴趣却也不开口解释,只是按照他的流程进行着组装。贺澄总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刚见到赵学思的那个时候,看他进行着一倍速的组装,耳边是各种木工结构贴合时的美妙咔擦声,严丝合缝的契合与手指翻飞着的熟练动作,让贺澄看得入迷。
随着赵学思的组装,他手里的东西也逐渐开始有了形状。一开始贺澄以为这是弓,到后来她才确定,赵学思做的是个□□。
很小巧,看上去外形流畅,木材上面刷了特别的烤漆,绑好的铁弓弦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上去依旧有种凛冽的光泽。贺澄安静地看他将最后几只箭头放在手边,抬起头时示意她伸出手。
“你习惯用那个手去按另外一只手?”
“右手按左手吧。”
“那这个就帮你绑在你的左手上。”
看贺澄默认自己的动作,赵学思却变得犹豫起来。他原本有力且稳定的手突然颤抖了一瞬,在看到贺澄抬了抬她左手示意的那刻甚至还小小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不是说要绑在我的左手上么?”
“那,我先和你说下这个要怎么用。”
看到赵学思几乎可以说是慌不择路的模样贺澄笑意更深,顺手把他放在桌上的几支小箭也都拿在了手里。弩箭的威力一直都很大,尤其是在近身战斗中更是如此。
“简单来说就是,将造好的配套小箭放在这个箭匣里。”
没有与贺澄近距离接触以后赵学思又平静下来,很是镇定地开始解说:“这一步是保险,以免误触。按下这个,再扣扳机,就可以直接用了。”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把这种□□做成钢的?然后把小箭做成……”
说到后面贺澄顿了顿,最后还是没有把“子.弹”两个字给说出来:“类似于小石头一样的东西?”
“就像是我刚才用的那样?可以是可以,但是这不管是用的料子还是到后面打出来的步骤,都有些太精细,现在有点难。”
□□好在可以组装,也可以进行微调修理,不会炸膛。但是钢制的手铳是不一样的,尤其是贺澄想的那种,赵学思敢做,但不敢给。
“那你先帮我绑上。”
等现在赵学思才稍微安定下来,快速将□□绑在贺澄的手腕上,并示意她小小活动一下。
“有哪里不舒服么?会不会太重?”
“不舒服倒是没有。”
就是手上多了个东西,感觉有点不太习惯。
重复挥了挥手,再根据赵学思刚才所说的按住保险钮,试探的扣下了□□上的扳机。
“如果说要用箭的话,是这样?”
“对,如果没开保险钮的话,就已经出去了。”
站在后面小小的靶场里,贺澄对准面前的稻草人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你说是要先解开保险钮。”
啪嗒一声仿佛是激活了某个机关,手臂上的□□在这刻还透出了几分凛然杀意。在扣下扳机的那刻,贺澄明显感觉到了手臂上的后坐力。耳边听着那箭羽破空而出的声响,贺澄顺势后退一步,发现那个稻草人在空中晃动片刻后直接整个都散落了下来。
“嘶。”
虽然说有句说法叫“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贺澄还是没想到□□的威力居然这么大。下意识想要问问能不能批量制作,她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将保险钮重新关上后转头看向赵学思:“威力有这么大么?”
“是给你防身用的。”
看到贺澄似乎对此很满意,赵学思也露出几分笑意,示意她把手伸过来:“我来教您怎么绑好……”
“你不能帮我绑?”
“……”
“怎么了?”
看到赵学思突然涨红的脸贺澄又距离他近了些,眨了下眼睛压低声音:“不愿意么?”
“没有,只是,会不会对您不好。”
“又有什么不好的。”
整个度平有几个不知道他们俩的事情?出去吃个饭都能听到老郑明里暗里打听两个人什么时候成亲。奈何自家爹妈还没点头,她也只能忍着。
回到赵学思的工坊里,□□已经拆卸完毕,贺澄看他就是不肯抬起眼睛的样子索性往他那边又凑过去,用手轻轻地点了点他的脸。
“太,太女。”
“很不习惯我这么做?”
“……”
她的手已经悬停在空中,缓慢放下以后又朝着他摊开,面上更是完全的无辜模样:“还是习惯一点好吧?”
“您说的习惯,是指什么?”
“就比如说。”
伸出手再度点了点他的脸颊,贺澄盯着他眼睛深处的小小自己犹豫了下,想说什么的时候发现他的手同样已经悬在了半空。
“比如说,现在这样?”
本来是自己占尽优势,现在看到赵学思的回击贺澄反而变得不自在起来。两个人的手慢慢握在一起,最后又都浅浅勾起嘴角,收好东西锁住工坊以后慢慢走上归途。
天上的星辰依旧灿烂炫目,真正如同一条银河横跨天际。贺澄抬起头看了一会儿才觉得好像有点冷,被握住的手在源源不断地提供热量,让她总是忍不住想笑起来。
“今天,你还是有点危险的。”
“原来应在这儿了,是吧?”
贺澄没生气,只是觉得有点好玩。夜风让她的大脑逐渐冷静下来,没什么后怕,反而更多的是在思考如何通过这件事情获取更多的利益。
“你想要做什么?”
“我在这里的事情知道的都知道,后来的那个想要杀我的人,大概不是贺濯一个人的。”
她的堂哥有点蠢,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但就算是秦桧也有三朋友不是?贺濯有军师,有助力,有死士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要压下来?”
“先压下来,放出去的消息先整一波奸商,一步一步来。”
贺澄低头看了眼自己与赵学思交握的手,突然眉头一皱,想到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说起来,要真的成婚……
赵学思,得要多少彩礼来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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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欲上天山八重雪,当世自以作人杰
“贺澄没死?怎么会没死??”
确认贺澄没死的那刻贺濯的手微微一抖, 听到一耳朵的昭王妃白启霜稍稍抬起眼,又低下头不发一言,手里依旧写着他即将递出去的请安折子。
“那不可能。”
“不管如何, 就算她隐姓埋名,当今也不可能坐视让她真的只做个主簿。”
旁边坐着的中年男人倒是没有太多奇怪, 还不如说要是真的被一击得中才是最让人惊讶的事情:“就像是昭王殿下,您身边也是护卫众多。”
“此话也有理。”
松开手后贺濯深吸一口气,脸上虽说阴沉,但也挂上了点和煦的笑容:“多谢先生教导,接下来――”
“接下来不管如何,先得准备今年的县试、府试和院试。山南经灶案一事后切不可一蹶不振。”
因为谷航那本账单上多用食谱记事,到最后就被统称为“山南灶案”, 并且也因此告知天下,让山南分外抬不起头。然而越是这样, 越要“知耻而后勇”, 才可洗刷上一任留下的各种痕迹。
这样也好与之前切割开,证明贺濯自己。
昭王妃低下头没有说话, 任由旁边两个人聊得开怀。等到她写完手上的东西带着要入档的文件告辞离开, 走在山南的县衙后院时抬起了手。
“王妃。”
“嗯。”
昭王妃停下脚步, 似笑非笑地看向旁边的同时拢了拢自己的袖子:“殿下昨日收了个妾室,她可还好?”
“还……”
“当然, 我也不需要她来和我请安什么的。”
拿着手里的账册往前,昭王妃是真的不在意这些事情。还不如说, 她根本就不觉得这需要她去操心。
“他收的人, 他来安排。”
家宅不宁, 宠妾灭妻?
呵。
看着昭王妃脸上的冷意, 旁边的侍女低头应了一声是后小跑跟在她的身后, 确认旁边无人才低头说出正事:“太女无事,度平安矣,她只处置了几个商户商队,并无其他动作。”
“没扯到蠢货?”
“……”
侍女没敢应这声,白启霜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很快将手里的东西放去了它们应该在的地方:“也行,她确实心里有数。”
商人什么的,敢对着朝廷命官动手确实是活腻了,只是贺澄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让人来刺杀自己,引起民愤,然后……
“八轮织机。”
想到织机的那刻白启霜瞥了眼山南的税收,突然叫来自己的侍女开口:“这几日山南布坊可有什么稀罕货?”
“王妃怎想到布料上了?也确实,您来了山南以后都没做过几身好衣裳。”
侍女笑着欠了欠身,一连串报出山南几家布坊的好料子后发现白启霜并没有什么心动也很理解:“王妃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些自然是太过简单,您也用不惯。”
“贵的说完了,那便宜的呢。”
伸手倒了杯茶,白启霜抬起眼睛,她一双杏眼看上去总给人种年纪小又稚嫩的感觉,从而忽略了她曾经也是京中骄子:“最便宜的麻布,售价如何?”
“这种布料,怎能上得王妃身?”
对上她视线的那刻侍女浑身一抖,低着头低声开口说了下去:“一匹布应当是三百文。”
“三百文。”
若是贺澄她能够把这三百文打到只有三十文,会是怎样的光景?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这样一来不少布坊都得关门,有无数人为之流离失所,必然需要弹劾。但往深去细想,这并非如此。
贺澄并不是个竭泽而渔的人,她也不会想得这么简单,更何况只是织机能够做到这点么?而且产量若是如此增大,多出来的布又能够卖去哪里?
“所以要,开海。”
白启霜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有点明白为何前段时期朝中隐隐有了开海的说法。这样大的产量,怕是大庆也无法吃下。但若是卖去外面,那又是不一样的价格。
只是航路未通,外界又多有海盗倭寇等,这海路若是要开……
“取纸笔来。”
“是。”
然而取了纸笔又如何?她迟迟无法写下第一句问候,也无法写出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
夫妻应当同进退,贺濯想要那个位子,她应该尽力去帮衬才是。可这些你那下来,她这种想法动摇了,甚至可以说动摇得很剧烈。
若是贺濯成了皇帝,真的好么?
大拇指的指尖缓缓从掌心划过,白启霜的脸上依旧有着那种看着就让人感觉到亲和的笑意。她曾经是喜欢贺濯的,但这种喜欢已经在这些年间被彻底磨灭了。
厌恶,排斥,但也依旧会下意识想着他。这种感觉让白启霜很是头疼,却也明白自己与贺濯确实是绑在一起的两个人。
“麻烦。”
是真的很麻烦,尤其是在贺濯已经明摆着要去与贺澄争抢这个位子的时候更是如此。
安静地思考着各项事宜,白启霜知道自己更多的在考虑另外一件事情,一件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如果,她可以与贺濯和离――
怎么可能呢,就贺濯那种个性,简直可以说是百分百不可能的事情。
只不过她真的有点累了,在贺濯心里自己并不是一个能够与他并肩而行的人,她是他的附庸,是个附属品,甚至于是一个……
装饰物。
她有她想做的事情,这些事情是她跟着贺濯永远无法完成的。可又有谁能够说,在贺澄那里就可以?
可至少,至少那是一条路。
突然伸出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白启霜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沉了下来。她的想法现在很危险,如果再这么想下去,怕是真的会有倾向。
可人又怎么会没有倾向,只不过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做出自己的选择罢了。
没有去理会不来自己房中,还像是在用什么区别对待表现出自己不满的贺濯,白启霜是真的有点想笑。她是真没想到这都多少年了,贺濯还来这么一趟。
没意思,是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屋中的灯火明亮,侍女侍从们都在老老实实地低头不去看她,桌上的菜肴丰盛,是她一个人、加上贺濯也吃不完的量。远处偶尔飘来一点轻微的丝竹声,仿佛还有些人在以此唱歌合乐,笑着说出什么恭维话。
她没有孩子,以前还在为这件事情苦恼,现在却觉得幸好,她还没有孩子。
简单吃了一点以后就让侍女把剩下的菜肴分掉,白启霜走向自己的书桌前打开一丝窗缝,抬头看向天边的皎月良久才勾起嘴角。
我本天上皎明月,何以落为笼中雀?
用左手提起习惯放在右边的毛笔,蘸足墨水以后落在纸上的不再是那精致的簪花小楷,而是大气豪放的行书。
欲上天山八重雪,当世自以作人杰。
“迷了眼那么多年,还真没想到是这会儿醒过来了。”
将写完的信封好口,白启霜并没有立刻送出,而是等到一个晴天出门统计南阳农田时,将信交给了前来南阳的白家人,示意他们将信传到某个天照卫的驿站。
并没有太过于深究白启霜的想法,白家人只是将各种礼物送到后便匆匆离开。白家在粤州府掌管海行多年,从来都是豪富。贺濯是不可能让人觉得他的昭王府全靠着白启霜一手经营,甚至偶尔还要接受来自白家的接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