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不坐垂堂:原话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出自《史记》的汉代民谚,意思是家中积累千金的富人,坐卧不靠近堂屋屋檐处,怕被屋瓦掉下来砸着。“垂”通“陲”,堂边檐下靠阶的地方,“垂堂”即靠近屋檐处。
第4章 绵薄之力
◎章颂清顿了一顿,仿佛和荀应淮认识好多年◎
章颂清笑眯眯的牵住梧枝的手,帮就要被人挤到跌倒的她稳住身形,一手按了按头上的兜帽。
这丫头在给自己换衣服的时候先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上衣衫,又说行首梳的那个云鬓太松不好看,非要重新梳洗,耽误了好一会。
再不快点就该错过约定的时间了,章颂清担心在这种举国欢庆的日子里还要上工的小吏怕是会等得焦急,那桩买卖别是做不成。
紧赶慢赶的总算是掐着时间到了,“东西都准备齐了吗?”身着红衣黑缎的小吏在门口东张西望,前几日来人交代的时候他见那小厮穿着整洁,身强体壮,就知是怠慢不得的主儿。
这会见来人浑身气度不凡,贵气逼人,冬日里等候的怨气也尽数消散了。
“嗯,”章颂清一说话,身后的侍卫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文书交到小吏的手上,“我家不日离京,唯独小妹一人留在这里,近期将成婚,我思量着女子一人在夫家生活,还是得多些私产傍身的好。”
章颂清言尽于此,但是小吏在职多年油滑得当,不然这个肥差早就被别人抢了去,他瞬间就理解了章颂清的弦外之音,大体是她们家既非官宦人家,家中又无男子掌事,要不也轮不到让她们姐妹二人在元宵佳节出来抛头露面,亲自买宅子。
这嫁妆的多少也一方面代表了日后能不能在夫家挺直腰杆不受气,虽然银子也不出错,但今年适逢三年一度的科考,这城中住宅的价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这时候买是最合适不过,想来这二人是实在姐妹情深的。
梧枝倒是不甚明白,但听章颂清的总归不会出错,她根据小吏的指引在文书上落了花押,便梦游般的随着章颂清走出了门。
章颂清把方才收好的纸契拿来,细细折好塞进梧枝的衣襟里,用只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傻丫头,别愣神了,你忘了前两日我拿出你宫籍的事啦?现在你已是正经八百的良民。”
梧枝都快吓哭了,以为公主不要她伺候了,要赶她走,“我不离开公主!”
“我何时说要将你赶走?我待你如亲生姐妹一般,这个宅子是送你的礼,需得好好保管,以后所得收益就全是你一个人的了。”
“公主……”
“好啦,别哭,姐姐给你买小兔子花灯好不好?”出了宫,拘谨和端庄的规矩少很多,她也可以肆无忌惮的逗梧枝玩。
这三进三出的四合院的用途是租赁给进京赶考的举子,派人直接来买也不是不行,只是梧枝待她好,她也得回报一二,正好问皇帝舅舅讨了个恩典,提前给放了宫籍,如此那四合院就在梧枝的名下了。
“姑娘比我还小两岁呢,总是喜欢自称姐姐。”反应过来的小迷糊被哄得心里一万个高兴,红着脸反驳了两声。
至于那些个举子是谁,自然是章颂清要向家找的那几个了,不愧是三朝的老臣,动作迅速,不动声色的就把事情办周全了。
前朝官员拉拢新科进士乃常事,他们通常会选择一些有真才实学的举子加以帮助,哪怕是百进一,日后在朝中成为党羽,进谏时也是一份助力,收益远高于付出。
既然他们能这样做,自己又未尝不可呢?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不能去找,得自己撞上来,章颂清看着灯火通明的上京城勾唇一笑。
*
半干的石板路略显泥泞,剩余些欲干未干的雪水没融化,两旁的冬菟葵就已争先恐后的冒出连片的青绿色,若是观察得再仔细些,不难发现菟葵们露出的白黄色小点。
紧挨着这片冬菟葵的,是一间两进的四合院。
荀应淮背着个竹筐,走进屋子前在门槛边蹭了蹭一路下来脚底沾着的泥块,趁着这个难得闲暇的功夫笑眯眯地赏了会子的花。
今日去取了银钱,字画和话本都卖得不错,足够家里再撑一阵子了。
说起来,春闱的日子一点点近了,一家人从通州新宁远道而来送考,也住了有半个多月。
就到了快分别的时候。
想到这里,荀应淮顾不上把鞋底蹭得一干二净,加紧了步伐往里走去,若是有幸高中,就……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淮哥儿可算回来了,我估摸着就要夜了,特在门口等你。”两个陌生的小厮打开门,一个妇人由女使搀着往大门口走出来,背后跳动的橙黄烛火越发照的她的身形臃肿。
荀应淮眉头一跳,直觉事情有点不太寻常,他母亲一向节俭惯了,虽说在老家那里有些田产铺面,不过通州比不得上京,处处都是花销,钱大都要省下来买笔墨纸砚,是以来了上京也不舍得多花钱。
要不是自己靠卖字画和写话本子补贴了一些,只怕不会舍得租住这二进的院子。
又怎么会平白无故买几个佣人?
“母亲,大哥大嫂呢,怎么不见人,还有这位是怎么回事?”荀应淮眼神示意了一下荀母旁边的女使,等待母亲告知。
又不动声色的偏过身,尽量不去注意那女使的炙热目光,见她似乎没有收敛之势,无奈的轻咳了一声。
这才作罢。
“你先坐,听母亲细细与你说来,”荀母撑着桌子缓慢坐下,眼见天色暗了下来,于是拿起放在一旁的火折子点燃蜡烛,今年炭薪价高,多穿点也是能御寒的,只是行动多少有些不便。
“你可还记得当初给你开蒙的王夫子?下午他的好友受托找来,见你不在,只能将一桩好事说给你大哥听,还带了行老[1]来,哝,带来了那两个小厮给你。”
许是荀应淮素日在家里话本子念叨的多了,荀母说话也带上点说书人的语调,偏要先卖个关子给荀应淮听。
说着说着荀母眉梢还有点得意,她这个儿子一向是最争气不过的,就连少时开蒙的夫子还惦记着。
“我们啊,算是碰上好人了,那位夫子说,她家娘子族里有位富裕的人家,钱多的几乎要花不出去,屋子多的住不了,于是把几间闲置的,给这次春闱的举子备考用,也算是行善积德了,万一有人高中了,也好沾沾文曲星的福气。”
荀母一开始怕他们骗人,亲去那院子瞧了,离街市近,但两堵墙一隔,什么噪声都传不进来。
而且离考场也不远,只隔着三条街,就是屋子稍微陈旧了些,不过要不是如此,她也是不敢相信的。
讲到这里,荀母指了指边上的女使,摆手说道:“当然,也不是那么好的便宜都砸在咱们家身上,这位女使要考校你的课业,若是碰到科考无望的,这照顾你的两个小厮和备考的屋子一并没有。”
荀应淮越听越不对劲,这所作所为分明是要在开考前结党营私,什么考校课业,说不定是泄露出的考题,他要是真的看到了一星半点,徇私舞弊的帽子扣下来,那才是真的一辈子科举无望了!
梧枝观察荀应淮的神色,看到他眉间渐深的沟壑,到了这时方才明白为什么章颂清要在他的名字上大大的画一个圈,她还当是公主见色起意,总算有了动心的儿郎。
一家家走下来,见荀应淮比他人都要快的反应,此刻便知晓了他并不是一个空有皮囊的愣头青。
担心荀应淮转头赶人的梧枝连忙行了一礼,出声把荀应淮叫住:“这位郎君,若是京中有人以债负质当人口,应如何?”
以役偿债[2]的部分荀应淮背得很熟,他下意识回答说:“那自然是仗责一百,再人放逐便。”
梧枝点点头接着道:“若是那人乃位高权重者呢?”
荀应淮听到这颇有些大逆不道的话,太阳穴突突一跳,这才正视那位背着烛火的女使,声音不可避免的染上烛烟,略微低沉的回答掷地有声:“若是贵臣,抑或是天家,也是一样,立偿之,奏裁。”
她问的这个问题,并不是凭空而来,事情发生在两年前,即使消息传递不便,可这事就赶巧发生在通州,他们这群举子日日夜夜研析各种刑案作为考题,不知道也难。
深陷这案子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陛下的亲生姨父,一辈子插科打诨的过,临了老了犯下错,侵街[3]占了他人的屋舍,陛下也只是高高拿起,念在亲戚一场的份上轻轻的揭过了。
只说姨父年纪大了,去通州待几年“服役”也就过去了,欠的钱也由他这个做侄儿的还罢了。
这件事在朝中争议了几天,最后是这个结果收场,于是谁也不好再议论了。
总不好指着陛下的鼻子说他这件事做错了吧。
那可真是无法无天了。
话毕,荀应淮也沉默了,谁都没有把话摊开了讲,可他就是明白了。
这位女使背后的人,有这个胆子跟上头那位对着呛,那个人要么是权势滔天,想取而代之。
要么,就是天子近臣,知道此举不妥,却没有办法扭转,所以才把这件事作为考题,说给将要科考的举子听。
所期待的,就是有志之人的出现。
他有的东西不多,能给的只有一腔孤勇。
“你家主子有说不出的无可奈何,荀某愿尽绵薄之力。”
烛火映照在荀应淮清俊的脸庞上,让他的五官更显得立体了起来,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如此,就是答应了。
梧枝心中微讶,“公子不想知道我家主子是谁?”
寻常人乍然遇到这事,都会慌不择路,恨不得刨根问底,想要知道自己将要效忠的人究竟是谁,是好是坏,要不要好处。
公主的回答都是不回答,只有荀应淮,她说:“他要是问了,就告诉他实话吧,如果没有,”章颂清当时顿了一顿,仿佛和荀应淮认识好多年般熟悉,叹道,“他不会问的。”
真的如同章颂清的猜测一模一样,荀应淮接着补了一句,似乎是为了打消梧枝的困惑:“既然你家主子有这个胆识,荀某为了他这份信任,也无所谓问个究竟了。”
“日后公子若有什么需要的,派小厮来吩咐一声就好。”说完躬身。
梧枝眼见差事办妥就离开了。
剩下母子二人在厅前,只余下两道呼吸声交替着。
他们家的蜡烛不是什么好材料的,烧了半晌就见了底,慢悠悠的晃着,半死不活的残存一点点的光亮,连两个人的眼睛都照不分明。
等到梧枝脚步声远到听不到,荀应淮沉声道:“母亲,今晚不能睡了。”
“儿子,速速离开上京,哪怕开考前两日紧赶慢赶从城外进来,也好过趟这浑水。”
作者有话说:
注释:
1.行老:《东京梦华录》中说:“凡雇觅人力,干当人、酒食、作匠之类,各有行老供雇。”行老就像是现在的中介机构。
2.这段关于债权问题的话参考了《唐令》,《宋刑统》,《包公墓志铭》,有改动。
3.出自《续资治通鉴长篇》卷一二,侵街就是现在的违章建筑,在当时的法律中是要拆毁赔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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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再次相见
◎“小郎君,我们借一步说话。”◎
一改梧枝面前的腿脚不便,荀母手脚麻利的收拾好包裹,把一堆东西塞到荀应淮手上。
“早些时候我就让淳哥儿他们领着泫儿走了,你哥哥他们没必要惹火烧身,我就说是钱不够了,留个小厮陪着你就好,让他们先回通州等消息,没让那女使看出来。”
“劳烦母亲了,是我引起的祸事,却连累你们也遭殃,”荀应淮眨了下眼睛,“走水路颠簸,但也快些,只能如此了。”
说话间最后一点火光也熄灭了。
遇到这种事,荀应淮也没心思再多废话,事发突然,一些寻常的生活用品是不能带了,收拾收拾书就径直带着母亲往夜色中走去。
马车内
“公主,事情都办妥了。”梧枝上了马车,语气轻快的和车上的章颂清一一禀报,说着拿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腿,好松松筋骨,走了这么多家,就三四个是堪用的。
“公主果然是料事如神,那荀家的果然什么都没问呢。”梧枝说完了在荀家发生的经过,捶着腿,对坐在一旁的章颂清夸口称赞道。
却见章颂清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喜悦表情,反而砸吧出一点不对劲出来,转头问她:“你是说他的母亲一直在堂上,问那两个问题的时候也是吗?”
说着敲了敲腰间的玉佩,发出当啷响声。
梧枝脑筋转了一圈,很是不解:“是啊,想是没什么好回避的,便也留下了。”
章颂清咬咬唇,仔细回想了一遍所有的事情,终于在脑海的犄角旮旯中翻出一点陈年往事。
不对,在前世,这位荀母得到过一位老太君的称赞,而且荀应淮如此聪慧,若说其中没有她的教导,章颂清不相信。
耳濡目染……可见荀母是个大智若愚的。
章颂清对着帘外的车夫呵道:“掉头!”
夜风呼啸,听着耳边声响渐大的马蹄声,荀应淮的脊背陡然有一股凉意顺着爬上来。
比他预料的时间早得多!
要命了,选谁不好非选他,上京多的是文采绝佳的儿郎啊,何愁找不到个全心全意为他们效劳的。
他的命交代这这里不可怕,只悔恨没有为母亲尽孝,没有为江山社稷尽忠,没有为万民尽义。
荀应淮扶着母亲越跑越急,谁知道那马车上会是什么?
匕首,干戈,弓箭,长矛,利刃,总不会是什么柔和的。
大不了,他还算有些力气,冲上去拼死一搏,还是有可能给母亲拖延个转圜的余地,或能躲过这无妄之灾。
他们七拐八拐的往狭窄的巷子里钻,距离近的情况下马车难行,说不定能逃脱。
想到这里,荀应淮嘴角扯起一个自嘲的弧度,如果这次能活下来,他发誓一定要日日锻炼身体,每日清晨扛一斗米绕着院子跑十个来回。
真是疯了,现在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笃笃笃……”
章颂清撩开帘子看着马车前奔跑的身影,颇有些无奈,这位将来的探花郎能把所有事情都算得那么尽,还未中第的时候怎么就这么犟呢?
还被自己给吓跑了。
“停!”不知道荀应淮是吃什么长大的,比兔子跑得都快,章颂清心道。
她从车架的横杆上一跃而下,出声喊住行色匆匆的荀应淮母子:“等等!”
前面两人听到声音后错愕的转头,女子的声音在空旷的小巷中清晰可闻,夹杂着远处的打更声,落在荀应淮耳朵里又多出几分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