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是皇后的哥哥,那就是亲王在前线,主帅想要坑死对方都有几十种做法。
秦跃“呵呵”地笑了好几声:“我也想不通。但是父亲劝我不要跟严博掰扯这个,就当没有发生。”
他取了弓,对着远处的靶子连射三箭。
箭箭穿透靶子。
可见是气得不轻。
秦玉逢也取了弓箭,瞄准靶心:“父亲说你的功劳已经够大了,现在又太过年轻,被分走一点反倒更好?”
秦跃低低地应了一声:“老头还是那么不讨人喜欢,真难为你总在家里面对他。”
实际上都是秦玉逢在难为他们爹,秦父的白头发一大半都是她气白的。
在这种情况还能说出这种话,可见秦跃的妹控已经到了蒙蔽双眼的程度。
秦玉逢松开弦,羽箭飞驰。
正中靶心。
她:“若我也说让你不计较这件事,兄长会不高兴吗?”
他不假思索:“好。”
只是不计较抢功劳的事情,又不是叫他跟严博好好相处。
无所谓,他会套人麻袋。
妹妹真是贴心。
秦玉逢失笑地扶额,又道:“保持住你这幅随便的样子,论功行赏的时候,都叫他们说去,记住那些说假话的人。”
“然后远离他们?”
她:“然后去跟三舅舅告状。”
秦跃眨了眨眼睛,笑了:“我怎么没想到,要是叫三舅舅知道了,这些人一个也别想好过。”
唐觉对外的形象一直都是不在意金钱名利,只在乎亲人。
所以他的侄子受了委屈,他必然会出手。
世道还没有太平几年,一个有关系的巨富商人能做的事情,远超旁人的想象。
凤藻宫。
皇后和自己兄长的谈话远没有秦家兄妹的和谐融洽。
“哗――”
茶盏被狠狠地摔到严博的脚边,所有的宫人低着头退出去,碧斐将门关上,如聋子一般守在门外。
“你竟然能干得出来抢主帅功劳的事情来!是脑子里进水了吗?”皇后指着自己的兄长怒骂,“我在宫里对付秦玉逢已经够心烦了,你还把这样的把柄送到秦家人的手里。”
华妃本来对她就没几分恭敬,有了这个把柄,还不骑到她头上去?
严博觉得她太过谨慎:“刘威(负责给中央传信的人)是我们的人,当时也就只有我在他身边,我填的那些也是先锋该拿的功劳,他想揭穿我,也得有人信才行。”
皇后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几近癫狂。
对她的疯狂,严博显得无动于衷。
或者说,熟视无睹。
她总会自己冷静下来的。
果然,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摔在地上之后,皇后蓦然冷静下来,对着他笑:“秦跃可不是你的兄弟姐妹,你做了这样的事情,就自己祈祷他不会想要杀了你吧。”
严博想说“妹妹会想要杀了我吗”,又觉得答案会是他不想知道的。
想到父亲叮嘱的“严家有今天,全靠你妹妹,对她的态度要放低一些”,他低着头说:“都是我们对不起阿瑶,我们欠你的……”
“是啊,你们都欠我的。”
皇后幽幽地说。
“这件事严家会处理好,不会叫你烦心。静妃又怀孕了,妹妹还是担心担心这件事比较好,毕竟,她是真的恨不得你死。”
皇后冷漠地说:“宫里的女人,哪有不想我死的?我会让她们先去死的。”
严博觉得这样阴冷如蛇的妹妹比她喜怒无常的模样更可怕,不愿久留,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离开了。
碧斐从门外走进来,无声地收拾好一切,又将崭新的茶具摆在桌子上。
皇后坐在主位上,一动不动,陷入旧日的噩梦之中。
第21章
那是个很冷的春日,严寄瑶与兄长在花园里玩乐,兄长说要教她的猫游泳,然后将她的猫扔进湖中。
待猫狼狈地游到岸边,他便会再次抓起它,将它丢回去。
甚至把猫按进水里,在扑腾的水声和她的哭声中,他笑着说:“多喝些水,就能学得更快了。”
年幼的她哽咽地说:“阿瑶也不会游泳,哥哥会这样对阿瑶吗?”
她也被扔进了水里。
在长久的冰冷后,迎接她的是高热与噩梦。
而等高热褪去,她的噩梦也没有结束。
所有人都说,她是自己失足掉进水里的,至于那只死去的猫,他们找了一只一样的来,说其实兄长从来没有教过猫游泳。
她发疯一般,抓住所有能够见到的人,跟对方说哥哥差点害死她。
然后他们将她关在屋子里,只叫哑仆为她送饭。
母亲抱着她,边哭边说:“是你哥哥欠你的,但他是严家的嫡长子,是严家的未来,也是我们母女日后的依仗,不能有这样的污点。”
“你受了这样的罪,我,你父亲还有你哥都会好好弥补你的。只要你能够好起来,你就是我们严家的掌上明珠……”
在母亲日复一日的安慰和劝说中,严寄瑶活过来了。
她确实成了严家最受宠爱的女儿,但再也无法生育,每一次葵水的来临,都是令人欲死的疼痛。
身体的痛苦和对家人的恐惧让她拼命地学习一切能够增强自己的东西。
后来,她成了颇有名气的世家贵女。
上门求娶的人踏破了严府的门槛,但爹娘一家也没有答应。
“她是个不能生育的废人。”
兄长是这么说的。
严寄瑶意识到嫁给良人,获得新的家人和幸福的生活也只是她的奢望和没有权利去做的美梦。
所以她要得到权力。
要让所有人仰她鼻息,不得不服从她,赞美她。
在父亲下定决心将她嫁给七皇子当续弦之前,她命人以父亲的名义偷偷地给十三皇子传话,让对方向圣人求娶自己。
严寄瑶成了十三王妃。
又在两年后成为了皇后。
但苍天见不得她过得好,又叫秦玉逢入了宫。
皇后端起凉透的茶,一饮而尽,才将将压下去心中的情绪,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
皇帝独自留在勤政殿看公文。
赵海德时不时地来给他报一些后宫的消息。
皇后跟严博发生了激烈争吵,打碎茶具一套,赐严家补品若干,御医上门。
“严家有人病了?”
“没听说,但皇后说是承恩公头痛的老毛病犯了,让御医去看看。”
承恩公是皇后的父亲。
皇帝脸上带了浅淡的笑意。
因为每当皇后心情不好的时候,承恩公就会生病。
“华妃呢?”
“华妃娘娘……”赵海德面有犹豫,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皇帝的笑容消失:“她怎么了?”
“华妃娘娘跟秦将军一起去了北苑跑马,不知怎的,突然打起来了!”
皇帝睁大了眼睛:“谁打谁?”
赵海德低着眉,打破他最后一点侥幸:“华妃打将军。”
皇帝将额头砸在手上。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产生“华妃比皇后省心”的错觉。
皇后不高兴了,不过是砸茶具,让人去给自己爹看病。
华妃她是真亲自动手啊。
“现在什么情况了?”
赵海德:“还追着呢,听来报的人说,娘娘跟秦将军的骑术都是一等一的好,再追上一个时辰也不一定有结果。”
“……没有人去劝劝吗?”
“劝不住,也追不上……”
皇帝深吸两口气,把手里的奏折放下:“朕去。”
妃子跟朝臣打起来了,传出去,他才是被笑话的那个。
等他们急忙赶到马场,只见遍地都是倒伏的靶子和跨栏,乱插的箭,活像是战场。
一身窄袖红衣的秦玉逢抽鞭俯身,向前疾驰,扬声大喊:“兄长你跑什么?是觉得妹妹的主意不好么?”
而他们的大将军头也不敢回地回道:“谢谢妹妹关心,但你哥我真的觉得自己能行,不需要帮忙!”
数里的跑道,秦跃转眼到了皇帝的面前。
又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眨眼驶过。
“吁――”
秦玉逢追来,猛地一拉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又稳稳落下,她用执鞭的手轻抚白马,扬眉而笑:“陛下怎么来了?”
她的发有些凌乱松散,金色的凤钗从发髻滑落。
皇帝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冰凉的触感让他从旧日的回忆中回过神来了。
他握着凤钗,分不清过快的心跳是为她的锋芒毕露,还是在为她心动神驰。
皇帝:“你兄长很是挂念你的,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么?”
“没什么误会。”秦玉逢理了理发髻,将青丝挽于耳后,“我们打闹着玩的。”
秦跃掉头回来,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们,闻言苦着脸说:“你方才可不像是闹着玩的。”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将凤钗收进袖子里,向秦玉逢伸手:“跑了这么久,去一旁稍作歇息,慢慢说吧。”
秦玉逢翻身下马,才瞧见他伸出的手。
她眨了眨眼睛,丢了手里的鞭子去牵他,将自己的手藏进他宽大的衣袖里,跟着他进一旁的凉棚。
之前坐在马场边大喊“娘娘当心啊”的马场管事颠颠地给他们端来点心和茶水,用敬仰和赞叹的目光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你下去吧,把场地收拾收拾。”
他如蒙大赦地离开。
秦玉逢被重新挽了发髻,戴上发钗步摇,过去的时候秦跃还支吾着没有把情况说明。
她大方地坐下,接过兄长殷勤递来的茶,无情地说出事实:“兄长同我讲,他一回来就接到好多请帖,仿佛一夜之间多出几十家至亲似的,难以推脱。”
皇帝目光沉了沉。
封赏还没下去,秦跃就这样炙手可热,之后还得了?
他:“然后呢?”
秦玉逢:“然后我说,我把他的腿打断,他就一家都不用去了。”
皇帝:“……”
秦跃:“辛苦了,陛下。”
“不,玉逢平日对我很好,也很文静……不,我是说,她现在比起以前文静许多,也很体贴人的。”
秦跃既遗憾于没有钓出他的埋怨,又有些微妙的同情。
即使是他,也说不出“妹妹很体贴”的话来。
“其实,臣从还没有参军起,就很不喜欢这些宴会和邀约。人与人之间有了千丝万缕的牵扯,善恶是非就会变得模糊,很多事情就无法做明白了。”
秦跃是秦家的嫡长公子。
即使没有受封大将军,即使没有战功,他也是无数人巴结的对象。
但他从懂事起,就很厌烦这些追捧和讨好。
甚至做出了违背祖宗的决定――他十六岁就跑出去参军了。
战场相对简单,立场鲜明,军令如山。
刀剑面前,生命也是等价的。
皇帝听到他的这一番话,很受触动:“子先之明理,世人罕有能及者。”
“但让妹妹把我的腿打断是不可能的。”秦跃斩钉截铁地说着,“所以臣已经想好了,这次的奖赏既不要爵位,也不要珍宝,只要陛下你为我赐婚。”
“功成名就,正是完婚的好时候。”他高兴地说,“文漪等我这么多年,即使有妹妹护着她,也还是受过不少非议和委屈,希望您在赐婚圣旨里多夸她几句。”
秦跃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名叫段文漪,就比他小一岁。
当初他从家里跑去边关,只有他妹妹和未婚妻支持了他,还出大力帮他成功开溜。
一晃七年。
他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回来。
也有了能力和时间,来尽力弥补所爱之人。
“段氏的淑女,朕亦有耳闻。”皇帝面带微笑地扯着谎,“赐婚不过是顺手可为,兄长这样的大的功劳,不封不赏实在是不合适。”
“而且朕已经替你想好了封号。昭昭之明,勇猛无敌,你为昭勇县侯。”
在爵位上,皇帝曾经是犹豫过的。
或者说,他犹豫了很久,有过各种担心。
作为一位有着弱小过去,至今还未掌握大权的皇帝,他总是有很多事情需要担心,也总难以安心。
但太过顾忌,不能果断,只会让他越陷越深,无法做好当前想做的事情。
秦跃是良将,是能做实事的好臣子。
他应该给予对方应得的奖赏。
第22章
县侯。
一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爵位。
顺朝的爵位分为王、郡王、国公、郡公、郡侯,郡伯,县公、县侯、县伯,子,男十一等,还有若干荣职。
除了国公会封给太后皇后的父亲(如镇国公,承恩公)之外,郡伯以上基本都是宗室。
非宗室者,即使立了大功,也通常从县伯封起。
皇帝要是不要脸一点,连爵位都不用给,给个骠骑大将军的荣职,只添俸禄不给田地和封邑。
秦跃有些愣住,回过神来,也并无太多的喜色:“陛下,臣的祖父是江阴郡公。”
这是开国时,高祖赠予他曾祖父的爵位,还恩准四代不降爵。
他爹是世子。
虽说是打算退休后再承爵,但也已经够扎眼了。
考虑到这样的情况,为他能够得到应有的封爵,父亲仿佛已经决定不出任内阁首辅了。
所以秦跃想了很多借口来推脱。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皇帝似乎执意要让他当这个昭勇县侯。
果然,皇帝不在意地摆手:“你不是要成婚了么?到时候长子继承秦家的爵位,次子继承你的,多好。”
秦跃下意识地看自己的妹妹。
只见妹妹已然吃了半盘点心,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趣的样子。
察觉到他的视线,秦玉逢抬起头,不在意地说:“陛下决定的事情,只要不是对民生社稷有害的,身为臣子就该顺从,不是么?”
“古语有云,‘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陛下是明主,你该担心的不是自己是否显赫,而应该担心自己的能力是否能够匹配这份恩赐。若是觉得受之有愧,那便加倍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秦玉逢并不觉得兄长推掉封赏就能降低皇帝的警惕。
他们家何止是有个江阴郡公。
她娘还是郡主,她也有个县主称号呢(先帝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