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媳妇说什么呢!”
一见状妇人将大娘推开,抱着林小苗哄了哄。
但言语里仍旧是在劝对方嫁给张久。
张久听到她们的话,一下子也忘了手臂的痛,连连保证说:“你要是真过不下去,便跟我搭伙过日子吧,我肯定会对你好,比阿勇对你更好。”
在周围人一致的言语中,林小苗回神。
她抬头,叫人看清她的面容。
并不貌美,就算是减去脸上的憔悴,只能勉强能称一句清秀。
但在此情此景下,十足的惹人怜爱。
“我……”林小苗有些犹豫,似乎觉得这是个重新找到未来的好主意,但又隐约有些难以接受,所以话一出口又止住了。
但她已经很难产生再次赴死的勇气了。
其他人一看有戏,越发努力地劝起来。
“阿勇肯定不想看到你为了他去死的,他希望你好好地活着,能有人照顾……”
听到这一句,她表情渐渐安定。
正要点头。
秦玉逢突然不顾气氛地说:“这不好吧。”
“时值七夕,你们却劝一个刚刚为丈夫殉情的寡妇嫁给别的男人,岂不是让她刚才的行为变成笑话。”
大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传开。
皇帝再次在心里感慨:华妃在逆着气氛讲话这件事上,从来不叫人失望。
仿佛完全不怕尴尬一样。
但不得不说,她说的话都还……挺有道理的。
林小苗的动作僵住,想起自己今天早晨还在给亡夫烧纸钱,这头是怎么也点不下去。
她看向秦玉逢,因对方的美丽和逼人的气势而下意识地避开对方的视线:“那您觉得妾该如何呢?”
秦玉逢:“你的丈夫是为了保护家人,也就是你,才入伍参军的,你若是轻易地舍弃自己的生命,他岂不也是成为了笑话?”
林小苗的表情又安定了许多,点点头。
显然,这个让她活下去的理由,比其他人说的那些更能让她接受。
“他们有句话说的不错,张久救了你,你应该向他报恩。”
林小苗又点头。
她对嫁给张久这件事情绪复杂,但报恩的想法确实是有的。
“他的伤势未愈,如今伤口泡了水,恢复起来更为艰难。他失去的又是右臂,在养伤期间十分需要有人照顾。”
秦玉逢:“你确实应该去照顾他,但并不是一定要以妻子的身份。”
林小苗依旧是点头:“多谢贵人指点。”
秦玉逢没有再说什么,与皇帝一道将抚恤金发给他们,便乘上马车离开。
在马车上,皇帝问她:“你觉得,他们最后会成婚吗?”
“会。”秦玉逢肯定地说,“林小苗未必对张久毫无感情,只是丈夫尸骨未寒而已。她去照顾他,两人相处一段时间,感情必然升温。”
“况且,对平民百姓而已,感情是很虚无的东西,他们需要的是生活。”
也就是村民劝话里的“搭伙过日子”。
这是他们的必然结局。
“玉逢劝她的三句话里,第一句话,是全她贞烈之名,第二句话是为她寻可做之事,而第三句……”
秦玉逢:“是我觉得,应该给她一些考虑的空间。被裹挟着向前走,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那样的结果了。”
皇帝对此也深有感触。
自被父皇选为继承人以来,他又何尝不是在被裹挟着向前走呢?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之后一行人又去了附近的村庄。
京畿地区征兵远比其它州县少,十户征三人,还会放宽要求,这次死伤也不多,等他们发完一箱银两的时候,太阳都开始西斜了。
赶回皇宫的时候,天色转黑。
匆匆换回宫装,他们一共赶往准备生日宴的现场。
生日宴选在秦玉逢颇为喜欢的空翠亭。
由皇帝亲自监督操办,布置之精细,远胜谷雨那日。
看着布置奢华的现场,皇帝有些恍惚,有些踏入另外一个世界的割裂感。
但事实上,这才是他常待的地方。
是他常经历的事情,以及应该常见的人。
以他的功绩,配得上这样的待遇么?
皇帝扪心自问着。
等候在空翠亭的其他妃嫔不知道皇帝跟华妃去干了什么,但一天没见着他们的人,还在这里等他们等到现在,心情都不大好。
皇后见皇帝和华妃并肩立在亭前,即使她并不在乎皇帝的宠爱,也觉得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刺目。
这给她一种他们才是夫妻,而她只是局外人的感觉。
她改变端坐于高位的决定,主动离席,迎上皇帝:“臣妾恭迎陛下。”
秦玉逢倒是对这场面接受良好。
晓得皇后的心情,她后退半步,大方行礼。
皇帝回神,将皇后扶起来:“朕来晚了。”
皇后笑了笑:“不晚,只要主角没到场,就算不得晚。”
秦玉逢一听就知道她是在内涵自己。
在装作没听出来和告罪道歉之间,她选择坦然接受:“是这个理,圣上来得时候正好,菜才端上来,能吃口热乎的。”
他们在外边待了一天。
中午被某村的村长招待了一顿,对方虽尽可能把午饭搞的丰盛,但对锦衣玉食的皇帝来说,实在是谈不上美味。
而且一路颠簸,吃得就更少了。
皇帝一听,顿觉腹中饥饿,也不想在这种传统交锋中耽误时间,拉着皇后就往主位走。
打算再回一句的皇后:“……”
因为两人回来的太晚,皇帝让准备的节目没法全部表演。
秦玉逢说干脆不必了,大家用完膳去体验淑妃娘娘准备的节庆节目更好。
成功地让去她宫里,却没找着人的淑妃表情回温许多。
边用膳,秦玉逢边打量着其他人。
她比皇帝清楚,今天的遭遇只是插曲,生活的绝大部分都在此处。
必须在这上面花费精力。
七夕对后妃来说,是相当重要的节日,而且皇帝半个月没进后宫,她们急需一个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所以这次到的人很齐,也几乎都是盛装打扮。
秦玉逢看到了因病而有段时间没出现在人前的王婕妤,康婕妤以及静妃。
王婕妤的嗓子听闻是治好了。
但声带是毁了,如今看着很沉默,被皇后夸了句“最近安分很多”之后,也没有什么表情。
仿佛不敢恨,也没有恨。
一副要枯老宫中的模样。
康婕妤,也就是皇帝表妹罗雨旋,之前高热差点儿出大事,如今一看,似乎确实瘦了许多。
但同时也高了些,秦玉逢怀疑她是抽条了,而不是病瘦的。
康婕妤如今身上几乎见不到骄矜之气,只有年轻姑娘的鲜活灵动。
应该是得到了高人指点。
不知在之后的争宠大军中,会有怎样亮眼的表现。
至于静妃……
她的表现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作为除了皇后表妹外唯一怀孕的妃子,静妃对皇后非但没有避让的意思,还一改往日的作风,很露锋芒。
宫人伺候她吃饭,她对桌子上的菜肴指指点点一番,等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才捂着嘴孩子气地跟皇帝告罪:“臣妾最近的口味当真是多变,让圣上见笑了。”
皇帝:“静妃可有想吃的?”
静妃:“臣妾想吃酸笋,越酸的越好。”
按照传统迷信,酸儿辣女。
静妃想吃酸笋是假的,告诉别人自己很可能怀了个皇子才是真的。
皇后和陆充媛的表情都是一变。
“赵海德,命人去附近的膳房取酸笋来,顺便再配些合适的主食和菜肴,光吃酸笋可不行。”
皇帝单独给静妃赐了一桌新席面。
而对于同样怀孕的陆充媛,他并没有什么额外的照顾。
静妃愉快地把一叠酸笋全吃了,才缓缓地吃起其他的东西来。
秦玉逢觉得静妃果然是个狠人。
吃这么酸的东西还能做好表情管理,演技甚至在皇帝之上。
第25章
皇帝未必不知道静妃的情况。
静妃必然知道皇后的手段, 但仍然选择与陆贵人同时有孕。
这两个信息可以推理出一条结论:接下来的发展会很精彩。
秦玉逢突然偏头看看亭外的天色,说:“今天的月色,真漂亮啊。”
适合交朋友!
别管静妃现在有多棘手, 这个朋友她都交定了。
入宫也有三四月,知交一二是有了,能胡扯头花的姐妹也该找些。
皇帝闻言,居然从座位上离开,走到秦玉逢的边上, 探头看外边的天色。
他现下对华妃可谓是十分满意。
所以打算附和对方两句,再借着由头赏赐些东西。
结果他看到天色,反倒沉默起来。
这黑云压月的, 月色在哪里?
他收回目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钦天监说今夜有风, 等再晚些, 拨云见月之时的月色才叫好看。”
秦玉逢附和:“圣上说的是。”
皇后听到他们这对话, 也沉默了会儿。
皇帝当初对着她要是有这份没话找话, 替人找补的口才, 她也未尝没可能与他举案齐眉, 做个贤内助。
但如今再说这些, 都完了。
而且丈夫的怜爱,总不如握在手里的权利叫人踏实。
皇后端起酒, 朝向秦玉逢:“华妃今日生辰,诸位姐妹都想着祝贺几句, 可是一整天也没找着你的人呢。”
她其实更关心皇帝去哪儿了。
但不能明着问天子的行踪, 故而问秦玉逢。
秦玉逢眼皮抬也没抬:“臣妾同圣上在一起, 皇后娘娘好奇,不妨问圣上。”
皇帝:“……”
这个谎还得他自己说是吧?
他颇为冷淡地说:“朕同爱妃一道逛了早年故地。”
因着牵扯夺嫡, 先皇和德昭皇后,皇帝早年的经历在前朝后宫都是忌讳的内容。
皇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想了想,还是没有深究,转而喟叹一般地说:“圣上待华妃格外与众不同,情真而意切啊。”
她的余光去瞄淑妃。
岂料淑妃根本没在意她说什么,而是盯着华妃看。
淑妃你看什么华妃!
看皇上啊!
叫皇上接触你的眼神,然后愧疚啊!
皇后头一回对淑妃生出“怒其不争”的情绪来,郁猝地喝完杯中的酒。
皇帝淡淡地说:“朕崇尚君子与淑女的情谊。也可谓之‘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琚’。”
意思是他对华妃好,是因为华妃平等地在对他好,叫那些羡慕嫉妒的人反省自己是否虚情假意,别有目的。
头一个该反省的就是皇后。
要是别家的夫人这么疯,早就问罪休妻了。
皇后听闻,笑了笑:“当真是圣人口中的美好情谊啊。”
她连亲人都不敢爱,不知正确的亲情是何物,又如何知道男女之间的真挚情感呢?
其余人感受到这股火药味,也顾不得自己来此的本来目的,按照流程地祝福完寿星,就都拼命降低存在感,怕汤匙碰壁发出声响,汤都不敢喝一口。
只有秦玉逢和皇帝这两个不在乎气氛的人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待到席面都撤走。
淑妃才想起自己是办了七夕节庆的。
她站起身,仪态大方地说:“适逢七夕,正当观星拜神,乞巧赏灯,我请了青云观的王母像,请诸君往御花园移步。”
大家也才想起来今天是七夕,心思活络起来,各有风情地对皇上投来眸光。
皇上仿佛无所觉,几步便到了亭外,对着她们挥手说:“朕有急务要理,需先回勤政殿,诸位爱妃务必游玩尽兴。”
众妃子:???
七夕你让一群女人一起过?合适吗?!
皇帝觉得合适的很。
他不仅自己要加班,还要喊别人一起加班。
一回到勤政殿,他就拽着赵海德说:“去把严焕(皇后二哥)和秦……秦氏可有在朝为官且与其妻不和的官员?”
赵海德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但皇帝问起的事情必须给个答案。
他深思了一番,终于找到个可能符合条件的:“听闻通事舍人秦琰秦大人前几日陪妻子回娘家,刚进门就被丈人赶出来了。”
通事舍人是个秘书职位。
比不上内阁的几位大臣,但能以六品官职上朝,入勤政殿,偶尔还会给内阁的大佬们打下手。
在职期间能做出点成绩,或者是无过错地完成所有职务,都基本上能入内阁。
皇帝会在这个职位上培养心腹。
而世家会将寄予厚望的弟子放到这个位置上历练。
也算是双赢。
赵海德不知道皇帝找夫妻感情不好的秦氏官员干什么,但他知道,皇帝回到勤政殿是想加班,那喊个秘书来总没错的。
果然,皇帝并没有问其他的人选,而是说:“那便传严焕与秦琰来勤政殿与朕议事。”
正在给媳妇打扇子的秦琰听到宫中急召,整个人都有点茫然。
“圣上这时候唤我做什么?”
族叔在争取内阁首辅,秦氏的其他人便默契地低调起来,他如今在通事舍人里都算是边缘人物,怎么大晚上突然喊他进宫议事?
“今天七月七日,怎么,后宫佳丽不够美才叫圣上想起还有政务未处理?”他妻子也感到奇怪,猜测一出,又否认,“不应该,你那族妹天仙似的人物,今日又逢生辰,怎么会留不住圣上?”
秦琰一听,生出焦虑来:“莫不是……两人有什么矛盾?”
可是皇帝跟华妃有矛盾,也不该牵连到他头上来呀。
他将扇子递给旁边的侍女,站起来整理衣冠。
“君有令,我也只好赶紧入宫觐见。惠娘息怒,明日若无要事,我就请假回来陪你。”
他妻子觉得好笑:“去罢。若是父亲知道,也不会拿这种事责骂你的。”
“夫人明理。”想起岳父,秦琰心有戚戚地点头。
秦琰坐车急忙入宫,在勤政殿见到同样一脸茫然的严焕,顿时换了表情。
两人你来我往地试探两句,皇帝就带着准备今晚处理的一堆奏折走出来,他们也就收了锋芒,恭敬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