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她本人说,皇帝将长越剑拿出来的那一瞬间是真的因为严博做的那些事情想要杀对方。
但她去的时候,他分明就已经冷静下来。
即使她的话起到了一定的煽动作用,他最后决定杀严博,也一定是出于自己的考虑。
皇后:“自今上登基以来,华妃还是头一个主动去勤政殿的。即使是先帝时期,也只有德昭皇后喜欢去勤政殿。”
秦玉逢:“这就说明诸位姐妹不够积极了,臣妾昨日去的时候,陛下连午膳都没有用上,吃完我带过去的点心才勉强填饱肚子。”
“俗话说,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圣上朝务繁忙,没有闲暇来后宫,诸位姐妹若是送些点心补汤过去,想必圣上也会高兴。”
她本来以为后妃往前朝送点心送补汤属于用烂了的招数,结果她们一个比一个老实。
大家听完,都有些意动。
从前行走于前朝,是专属于德昭皇后一个人的特权。
但是到她们这代的情况就不一样了,皇帝与皇后的关系又不好,不正是她们表现的时候么?
皇后见这群人因为一件成功率不大的事情而被转移注意力,厌烦地移开视线。
“虽说兄长是犯了错,被陛下惩处,但毕竟是本宫的嫡亲兄长。本宫心里难过,要茹素几日以尽哀思,你们最近不必来请安了。”
她病还没好,忽然恢复请安,也只是让这群人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倒。
但看着这群蠢货,实在是影响心情。
众妃没能从皇后脸上看到半分难过,但还是安慰了皇后几句,才各自立场。
秦玉逢留到最后,吃完桌上的最后一块点心才说:“罪魁祸首死了,应当是好事。”
皇后面无表情地瞧着她。
仿佛没有听出她的话是一语双关。
她不在意地说:“臣妾近日在研究养生之术,书上提到,‘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的原因,是因为好人担忧的事情太多,而祸害干什么都乐呵,可见情绪是会影响寿命的。”
说完这句话,秦玉逢施施然从凤藻宫离开。
在路上,壁水不解地问:“娘娘为何要劝解皇后?”
“因为她最恨的人死了,但她仍旧不能释怀。”
令皇后变成这样的,不仅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还有世道与宗族的制度。
而即使皇后坐在皇后的位置上,也无力对后者展开报复。
“她无法释怀,这份恨意就只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她过去便是如此,从今往后,只会变本加厉。”
秦玉逢点了点太阳穴,无声叹气:“冲着我来倒还好,要是其他人,未必有自保的能力。”
皇帝有了这件事作为震慑,在前朝倒是如鱼得水。
后宫之人却要水深火热了。
她不是被动的人,顷刻便有了方案一:“派人去找位高僧来,引荐给太后。想必太后也愿意将其再引荐给皇后。”
皇后要是真能专心礼佛,过得佛系一些,不说长命百岁,也不至于英年早逝。
但要是继续玩这些,就是自己找死了。
壁水:“好嘞!老爷已经回来了,他肯定能请得动高僧。”
“他回来了……”秦玉逢对此没有太大的积极性。
她向来只管自己高兴,即使是对皇帝,也是在觉得对方顺眼的时候才会哄两句。
要让她不择手段地达成某件事,她是真提不起兴趣。
还是乐子人的日子好过啊。
方回宫,秦玉逢就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乐子。
皇帝在早朝上提了一件事。
凡欲入职钦天监、农司、大理寺、礼部和工部者,必须参加入职考核,然后根据能力分配职务。
听起来非常合理。
因为这些都是专业性比较强的部门,确实应该专业知识够硬。
但在此之前,只有皇宫内的某些部门有入职考核,其他部门都是靠朝臣举荐。
举荐这种事情,全靠一张嘴。
而且理由甚至可以笼统到“此人品性优良,孝敬父母,帮助乡亲”。
也就是举孝廉即可,可以完全不提专业技能。
世家以此来安置自己的门生幕僚,或是作为施恩的手段。导致许多部门的人,中层和高层都是门外汉。
大大影响办公效率。
皇帝大约是不满已久,所以趁着朝臣都被他杀人吓到的工夫,提出这个要求。
大家怕他走上先帝的老路,又找不到具有说服力的理由拒绝,便勉强同意这件事。
然后皇帝又说,事不宜迟,在十月选个合适的日子,就对现在就职于这些部门的人进行第一次实验性的考核,以便日后出题。
“今天要考礼部和工部,来日就会考刑部和兵部……最后,所有官员入职都需要经过考核,而考核的标准则由皇上来决定……这一步走得不错。”
秦玉逢简单点评了一下,颇为兴奋地拍了拍桌子说:“考试我懂啊,传消息去秦府,就说本宫思念家人,宣长嫂,秦琰堂兄家的嫂子,嗯,还有母亲,一同入宫。”
她要让那群老古董明白,什么叫做被“突然来临的随堂测试”支配的恐惧!
秦向安带着“安排绝密考卷”的沉重任务回家,便见到自己的夫人穿了新做的衣裳,戴了贵重的头面,面容带笑。
他想到快要到来的生辰,觉得是妻子想要邀自己出门秋游,心中慰藉,又可惜自己没空。
他谨慎地措辞一番,朝着对方走去。
唐氏见他过来,摸了摸头上的玉钗,略有些忐忑地问:“夫君,你看我今日的打扮如何?”
“甚美。”他夸奖道,“只是陛下给为夫安排了要务……”
“哦。”唐氏不在意地应了声,“那您去忙吧,我去让文漪瞧瞧。”
秦向安:?
“等等,夫人这是打算去哪里?”
“入宫啊。咱闺女想我了,喊我跟文漪进宫。”
唐氏满脸高兴,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岁一般:“她入宫也有半年了,这还是头一回主动传我进宫呢。”
他:“……她半年没想着见你,突然说想你了,你没觉着不对吗?”
“您这是说得什么话!玉逢怎么可能不想我?这不是这半年宫宴挺多,她三五不时就能见着我吗?过了重阳后没什么节日,她见不到我,不得想我吗?”
他:“……昨天陛下杀严博的时候,她就在勤政殿。”
这个时候喊家里人进宫,要说没问题,他直接把下任首辅的位置让给萧勤。
“这样啊……”唐氏的表情一变,“那岂不是吓到咱们闺女……哦,她可能不会觉得害怕。”
正当秦父欣慰于妻子对女儿有正确认知的时候,妻子的下一句话又给他整无语了。
“那肯定是皇后以为这件事跟玉逢有关,仗着身份在为难她……唉,玉逢何曾受过这种委屈,现在肯定很难过。”
唐氏也没心思打扮自己,忧心忡忡地推开丈夫,就要去喊上儿媳赶紧入宫。
秦父看着妻子的背影,感到独自清醒的寂寞。
唐氏作为唐王发妻唯一的孩子,备受宠爱和优待,即使是最混乱的时候,她也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之后又在皇室邀秦氏入朝的时刻,以郡主的身份嫁给秦氏族长的嫡子,从此过上一夫一妻,夫君宠爱,婆家礼敬的生活,因此依然保留着相当程度的纯真。
她不懂权术,也不会勾心斗角。
但她懂得去保护自己的孩子。
唐氏带着儿媳坐上包金镶玉的马车,着唐王府总管驾车,以宛阳郡主的身份入宫。
所行之处,无不避让。
第43章
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间段里, 秦玉逢的母亲却以这样一种招摇的形式入宫。
这并不是明智的做法。
也正因如此,秦玉逢在听到这件事时候,有片刻的怔愣。
她一直将自己当做意外降临于此世, 火焰将熄的星星,对世界毫无认同感,也刻意地不与身边的人太过接近。
即使是最亲之人,她也厌倦于他们被封建教条所侵蚀,自然无知地做出某些让她反感的举动。
仿佛, 她的前半生都是在为一些别人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反抗。
但这并不意味,她有一颗足够冰冷的心。
至少,母亲在此刻是将家族抛于脑后, 拼命地想要给她一些安全感。
她望了望外头,还没有瞧见母亲的马车, 摸着没多少装饰的头发, 颇有些急切地对着温慧喊了一声:“将母亲中秋为我打的那支凤钗拿出来, 还有, 圣上昨天送来的赤金红翡额饰, 壁水, 来替我重新梳妆。”
壁水一惊:“我吗?”
她走的是武婢路线, 虽然也上过一些这方面的课程,但她已经毕业半年了, 早还给师傅们了。
秦玉逢:“……当我刚才没说,本宫自己来。”
唐氏半道遇到早一步出门的秦琰媳妇。
秦琰官职不高, 也没个爵位, 他媳妇即使怀着孩子也不得不在宫道上行走。
唐氏便将她拉上马车, 又风风火火地朝着纤云宫赶。
等终于见到女儿,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地。
这容光焕发, 悠然自在的模样,一看就没有受委屈!
要是真受委屈了,女儿该夸张地摆着脸,说上好一通委屈话,然后点人去找场子,叫他们给收尾。
唐氏的清醒来得稍迟一些,但并不妨碍她看见女儿高兴。
或许是女儿说的那个什么“距离产生美”,对方也比往常热情许多,主动地迎过来投入她的怀抱。
秦玉逢抱着母亲稍显纤瘦的腰,偏过头与两位嫂子打完招呼,方松开手,站直身子:“多日不见,娘亲还是这么好看。”
唐氏拿袖子遮住脸,不好意思地说:“娘都一把年纪了,有什么好夸的。”
秦玉逢倒是很不要脸地往前凑:“娘觉得女儿如何?”
唐氏瞧见她发间夺目的凤钗,眼眶湿润,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就仿佛万分小心也捧不起来的月光,静悄悄地照满自己全身。
她鼻子酸涩,突然对皇帝生出无限的不满来。
“这凤钗本可以更好看的。”她说。
但九尾凤钗只有皇后才能戴,她只能为女儿打一支七尾的。
“女儿喜欢燕子,母亲下一次送支飞燕衔花的给我好不好?”
“好好好……”
秦玉逢几句话将秦氏哄得不知天南地北,又叫内务府派来的人带着她母亲选冬日的料子和冬装款式,这才腾出精力与另外两位客人谈论正事。
她亲哥的媳妇段文漪亦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在帮她这件事上,跟她哥的态度是一样的,那就是没有条件地支持她的一切想法。
而秦琰的妻子厉惠娘,作为不爱走亲戚的孩子,她接触的次数并不多。
但厉惠娘的存在,至关重要。
河东厉氏,很早之前是京城本地的世家,后因战乱迁往河东,成为一方豪强。
厉氏早早地钟家人身上下了注,捐出大半家产不说,还利用自己的人脉帮助对方打探消息。
尽管京城最终还是被烧了个干净,也不妨碍厉氏在建国之后重新成为名流世家。
简而言之,厉氏是皇党里非常受信任的一支。
所以秦琰的岳父才敢毫不客气地把陪老婆回门的他赶出去。
秦玉逢要让自己做的卷子不被泄题地发到那些官员手中,取得厉氏的支持是非常有必要的。
厉惠娘注意到她的打量,抿唇弯眉:“夫君同我说,别看他堂妹凶名在外,但只要娘娘您想,可以轻易地得到世上任何一个人的好感,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她顺杆上爬:“那堂嫂可喜欢妹妹?”
厉惠娘:“这样一位可人又玲珑的大美人,怎么不喜欢呢?本来今日被腹中的孩儿害得不适,在路上险些昏过去,现在看到娘娘,顿时什么不适都消失了。”
但要是有什么事情找她,她可能还是会不舒服。
秦玉逢看出她的未尽之言。
“我瞧着堂嫂确实有些面色不佳,不如去偏殿歇息,午睡一会儿?等休息好了,我们再话家常。”
“多谢娘娘体谅。”
厉惠娘柔弱地被人扶往偏殿,走到一半,突然听见秦玉逢用极为兴奋的语气对段文漪说“嫂嫂,我带你去玩”。
她:!!!
居然是去玩吗?
在家里不能绣花,不能运动,吃饭营养均衡,为了心情着想连外人都不怎么见的厉惠娘生出后悔的心思来。
她早听说秦玉逢在吃喝玩乐一事大有研究,跟着对方玩的没有不高兴的。
怎么就信了夫君的话,觉得对方是想诓她干活呢!
厉惠娘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但碍于面子,还是将眼泪咽回肚子,回头说了句“你们玩得开心”,便越发虚弱地被扶进偏殿。
段文漪注意到两人的过招,维持不住娴静的外表,好笑地说:“我总听说你比以往大有改进,如今一看,还是这般促狭。”
“妹妹我当真是改过自新了,进宫之后,一个人也没有打过呢。”
只是扒过静昭仪的衣服,推过皇后下水而已。
某人信誓旦旦地说:“而且,妹妹现在的人缘可好了,大家都很喜欢我的。”
“当真?”
“当真!”秦玉逢拉着她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壁水、星璇,去各宫请人去藏经阁,就说我找她们玩。”
段文漪:“……”
午睡时间喊人出来玩,真的不会被记恨吗?
而且为什么要选藏经阁啊!
秦玉逢发现她满脸的问号,摇了摇头:“含蓄委婉的世家淑女,是不会懂社牛的操作的。”
段文漪:“……”
什么是社牛?以及请不要用这种自豪的语气,讲这种话。
作为含蓄委婉的世家淑女,秦玉逢的嫂嫂没有将心中的诸多吐槽说出口,而是像以往那样,乖乖地被带去了藏经阁。
藏经阁作为贤妃的第二个家,四舍五入就是秦玉逢的地盘。
是以她虽没有拿到任何手谕,藏经阁的总管也热情地将她迎了进去,在她要求大量纸墨笔砚的时候也一口应下,派人去库房里寻找。
段文漪终究是没有忍住,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等人都到了,你就知道了。”
“本宫也想问,我们华妃娘娘是要做什么?”贤妃抱着两份卷轴从阁楼上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某人,“你不是想家里人了么,怎么带着人来这里了?”
“看这个。”秦玉逢将两只手并行,朝着段文漪面前一推,“正经书香世家养出来的姑娘,长歌你肯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