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秒,他便启了唇,旁边年长的男人面露恍然大悟的欣喜神态,语不着调地表达自己由衷地敬佩欣赏,在嘈杂鼓噪的环境里也能脱颖而出。
他听后反应淡淡,屈臂拎起桌上的玻璃杯,眸光掠向喧闹的人影,有人偷摸观察他,想要逢迎巴结的心思全在脸上,而他漠不关心,神色彷若玻璃杯里的白水,平静、清冷。
于宛心脏跳得一塌糊涂,她预计这几天就要去找陆经宇的,未成想天凑巧合,措手不及就遇到。
太突然,太没准备,她一时怔在原地,由着血液亢奋涌动,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五官还是那样锋利分明,却又好像有了很多变化,从前是张扬的、肆意如野草般不管不顾地随风作乱,现在添了许多沉稳,下颚的曲线刚毅疏离,是扎了根的柏树,强大坚韧到不惧风雨暴晒。
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来,两股情绪一边激烈澎湃的滋长一边争锋相对的撞击,在胸腔里不停鼓着涨着,让她恨不得立刻冲到陆经宇怀里。
可双腿一时动弹不了,被内心深处生出的一种恐惧牢牢牵制。
就像是在面对烟花要爆炸时心情无比激动,却又无法控制地感到胆怯。
这种胆怯在当有人不小心吓了你一下而达到了顶峰,她看见一个女生跑到了包厢,直奔陆经宇而去。
那女生于宛认识,是几分钟前同桌吃饭的程嘉彤。
年老点的男人也见到了程嘉彤,调侃暧昧的眼神在她身上转了转,识趣的让位。
程嘉彤脸颊肉眼可见浮了两片红霞,靠近他两步,彻彻底底的挡住了于宛的视线。
于宛只能看见陆经宇搭在桌上的一截手腕,筋骨利落,腕表醒目。
“小宇,这是“青阳”新出的芒果奶昔,你不是喜欢吃芒果吗?我一听说你在这就给你送过来了。”
橙黄液体在于宛眼前晃了几秒,就被雕花实木门隔绝了视线。
她不知道陆经宇有没有接下那杯芒果奶昔,门关得猝不及防,就好像被硬生生抽离了陆经宇和程嘉彤的世界。
四周回复了安静,烦躁的嘈杂声都听不见,走廊还是那么黑沉,静得只有她一个人。
程嘉彤那句话里的“小宇”却一直回绕在脑海,经久不散。
淡淡的沉香缭绕,平了心,静了气。
背后传来一道响声,像是开门的声音。
于宛顺着望过去。
两个男人倚在门框,各咬着一根冒着火星的烟闲聊。
是她包房里的人,混娱乐圈的,作品人气粉丝都有,这次担任《争霸天鹅湖》的明星投资人,在网上掀起了不少热度。
“怎么样,你定好人选了吗?”
跟五个各怀鬼胎的人聊了一晚上,于宛多少摸清点他们的性格。
说话得跟他在娱乐圈的人设很像,聪明、懂分寸,不仅在影视方面有所成就,还投资了许多餐饮店、潮牌店。
另一个是最近刚火的明星,挺傲,心气蛮高,接触多了发现脾气也挺大。
“定好了,于宛和程嘉彤,我就看好这两个拿冠军,你们跟我抢我跟谁急。”
“想什么呢?谁都知道这两个是热门夺冠人选,主办方不会让她们在同一个队伍。”
大脾气男:“哦,这样啊......那我就选于宛好了。”
当事人于宛低下眼,事不关己地拿出兜里的手机。
在微信搜索拦里输入一个“不卖身”三个字。
联系人里只有一位。
一团黑的头像,像黑色的海,浑浊宁静,让人猜不透,却深知海底的暗藏汹涌,一种难以把控感扑面而来。
时隔四年再次点进和陆经宇的对话框,于宛指尖轻轻颤抖。
不远处的声音避无可避地传过来。
“你要真想赢,不如选程嘉彤。”
大脾气男不解:“怎么说?”
“你知道华睿国际现任总裁是谁吗?”
大脾气男:“你这不废话吗?整个北泉商圈谁不知道陆家那位?两年前上任至今掀起了不少风云,我要是没听说过也太对不起我娱浪新闻尊卑的VIP身份了。”
“那我告诉你,程嘉彤和他是青梅竹马,听说最近又成了他女朋友。”
大脾气男一脸不信:“女朋友?不对吧?我怎么听说的是他不近女色,掌管华睿国际以来一点桃色新闻的风都没抓着。”
“哪有人一辈子当和尚的?华睿国际大厦程嘉彤三天两头的去,不是他女朋友谁没事那么闲?”
“那些大佬的私生活反正不是我们能掺和的,总之话说到这,你知道选谁更有利了吧?”
大脾气男醍醐灌顶,“你的意思是.....就算程嘉彤没拿到冠军都无所谓,我要做的是和她打好关系,未来有可能凭借她搭上华睿国际?”
毕竟身处娱乐圈,他人不傻,“可是这种好事你为什么告诉我?你自己怎么不去巴结程嘉彤?”
“你以为我不想?我之前把她好姐妹渣了,她不弄死我就算好心了。”
大脾气男嘿嘿笑了两声,“懂了,你是跑我这里捞油水来了。”
“那怎么着?你准备选于宛了?”
“她我也选不着!你没瞧见今晚上秦既凛那架势?就差把“于宛我要定了”这六个大字写脑门上了!”
剩下的话于宛没再听。
对话框里躺着打了一半的字:
【我回国了,现在在青阳会馆......】
于宛沉了沉气,尽数删除。
几年没见,她的小宇变得很厉害,就算没了她也能活得很好。
绕过两个正在说话的男人,走进包房,语笑喧阗环绕。
秦既凛迎面过来,大衣穿戴规整,“于宛,我吃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走了。”
-
隔壁包厢里此刻人声正鼎沸。
觥筹交错间,在座几乎都侧自偷瞄过落座于主位的男人。
大学毕业一年接管了华睿国际,当初都嘲他年少稚气,谁成想和死对头晴天贸易的第一次交锋就赢得漂漂亮亮。
后来又说他纯靠运气,一次两次算了,偏每次做出的策略都能准确得当,在他的掌管下,华睿国际每年的市值均大幅增长,今年年初,刚荣获北泉年度商业人物。
因此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北泉商圈儿里炙手可热的人物,清冷桀骜,无人能驯,谁都想巴结,谁都又不敢巴结。
想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也很多,可惜没有一位能让陆经宇动容,听封家小少爷说是有个白月光。
这会正好进来个女人,甜言甜言地喊他小宇,像是小名,在座各位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八卦之心熊熊燃起。
然而等了好久,新上的菜都要凉了,也没见那头再有声音。
遭了陆经宇许久的冷待,程嘉彤脾气上来有些不高兴,“小宇,我跟你说话呢?”
面前男人垂着头,旁若无人把玩着手机,长指骨节匀称,不急不缓地点着屏幕。
程嘉彤气得胸脯上下起伏,“这都多久了,我每回跟你说话你都不理我,你是哑巴还是我是空气?”
一旁的封行看了,好心提醒:“你别叫他小宇,试试叫他陆经宇。”
程嘉彤看着冷漠的男人,赌气道:“陆经宇,喝不喝芒果耐心。”
陆经宇看她一眼,“不喝。”
程嘉彤:“......”
陆经宇扫了眼腕表上的时间,长腿呲拉开凳子,拎上外套起身。
靠门外站着的张助理见着,立即跟上。
外头下了雪,庭院绿植披上薄薄一层白衣。
张助理递来伞,陆经宇接过,道了声谢。
夜色里几盏月白色的灯,薄薄晕开淡光,描亮了庭院里的一草一木。
黑色大伞缓缓撑起,被光晕照拂的满园美景徐徐呈现眼前。
就是在这个时候,陆经宇看见了于宛。
满园美景失了颜色,她是混沌黑夜里唯一的亮色。
蹲在一颗树旁,轻轻顺抚一旁于佳粒的脊背,雪没有任何阻挡地落下来,落到铺满肩头的黑发,侧脸被月拢了层光,神圣、高雅。
陆经宇以为看错了,握着伞柄的手指差点泄了力。
很快,紧紧攥住,骨节泛白,用力克制的青筋隐隐跳动。
......
于宛拖着于佳粒和秦既凛刚走到庭院,于佳粒酒劲上来,扒着人家院里的一棵树吐得翻天倒海。
于宛和她一道蹲在地上,轻柔拍拂她的薄背,纸巾递过去,温声安抚:“好点了吗?”
于佳粒清了嗓,尝试站起。
于宛赶忙搀扶,被她撒开手。
“我没事,就是还需要缓一会,你让我一个人站会就行,我真没事。”
于宛看她脚步没那么虚浮,能站得住,就由着她了。
眸光游荡,寻找被晾了好久的秦既凛。
出来时才发现下了雪,三人都没带伞,她被雪兜头淋着,秦既凛应该也不好过。
落到发丝上的雪忽然停了,一把伞笼在头顶。
于宛疑惑扭头,下一秒目光凝滞。
朦胧路灯里雪簌簌下落,陆经宇举着伞和她四目相对,身形挺拔料峭。黑色大衣撑起利落线条,大半平直肩头由着雪肆落。
一双眸在黑夜里亮若繁星。
“你回来了。”
于宛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喉间像梗了颗橘子味的果糖,甜的,也透着微微的酸。
想说话,同时被两道声音打断。
“陆经宇,封行喝了酒不能开车,托你送他回去!”
“于宛,我们该走了。”
于宛看向矮梯处追出来的程嘉彤。
陆经宇看着站在树下的陌生男人。
深夜陡然幽静。
风渐渐起,密雪飘散,新人在招手,旧人要离别。
于宛掐了掐指尖,“你快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还没转身,手臂被扯住。
指尖的温热袭来,皮肤上的冷意瞬间被融化,伞朝她倾来,雪花纷纷朝着陆经宇洒落。
他没管,揪着于宛的小臂不放。
于宛发觉陆经宇瞳孔实在是很黑,黑得见不到底,摸不清丁点情绪。
“他是你男朋友吗?”
于宛愣了愣,下意识脱口而出,“不是”。
“我的联系方式还有吗?”
“有的。”
他好像笑了下,很轻,在雪夜里分辨不清,只看见他的瞳孔亮了亮,星星又跑进了眼里。
没多久,他将黑色伞柄塞到她手中,冰凉和滚热一道在皮肤上摩挲,搅动心脏混乱,胸腔热了起来。
“拿好。”
“改天找你要。”
第45章
汽车驶入一处高档小区门口, 车轮辗着地面停下。
于宛侧头看向副驾驶闭目养神的男人,不慌不忙地开口,声音在静默车厢里格外清晰。
“秦总, 到了。”
秦既凛睁了眼, 不急着下,在她身上梭巡几秒,直接捅破了窗户纸,“《争霸天鹅湖》这个节目,我希望你能跟我一队。”
对于秦既凛向她发来邀请, 在意料之中,于宛神色无波,一贯的和颜悦色,谦虚询问原因。
秦既凛该是在等着她问,不急不徐又理所应当道:“我在五位导师里资辈最大, 最有钱, 你们将来拍摄舞剧无论多大规模, 要砸进去多少钱,我都能负担得起,拒绝我发来组队邀请的人,除非不想在这个节目里拿冠军。”
这话听着于宛感觉很怪, 好像只有跟他一队她才能拿冠军似的。
《争霸天鹅湖》的作品公示采用直播形式,每次比赛的胜负都是由40%的专业舞者+40%的现场观众+20%的网上观众决定而成,节目组对于比赛的公平性毋庸置疑, 早在饭局开始前就说了不会接受任何黑幕。
所以无论是选手还是导师, 都不存在谁一定是冠军, 只有谁拿到冠军的可能性最大。
于宛对五位导师都无感, 在谁哪都无所谓, 不过秦既凛说的没错,像这种情景式舞剧,好而精的作品离不了砸钱。
她虽是为了帮别人一个忙才答应参加这个节目,但总归是想拿冠军的,既然在哪只队伍都无所谓,那不如跟最有钱的一队。
思及此,于宛递去一个秦既凛心照不宣的信号。
秦既凛心领神会,于宛原以为话题到此结束,没料到他仍未起身。
姿态散懒的靠在椅背,似乎打算长唠。
“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选你吗?”
秉着虚文浮礼,于宛顺意问了句。
“除了你是节目热门夺冠选手外,我还很欣赏你。”
接着,秦既凛提起一件往事:“去年我在巴黎歌剧院观赏过你的演出,演出结束后我派助理邀你一同吃晚餐,你拒绝了。”
“倒是没想到,你跟我这么有缘,在这个节目里遇上了。”
邀请于宛共进晚餐的人很多,于宛记不太清,但还是客套想表谢,却见秦既凛视线移到她的头发上,唇角勾起心悦笑容。
“另外,你的头发很漂亮。”
于宛不解:“有什么含义吗?”
秦既凛摇摇头,“是我不喜欢头发毛躁的人。”
“一个能把头发打理得精致人的,打理起别的事情一定也能游刃有余,比如一个队伍,一个家庭,你说对吧。”
“对了。”他说到这想起什么,“以后出门的时候记得看天气预报,于佳粒是你妹妹,你为了她耽误我们上车的时间我可以理解,但是刚刚我为了等你衣服都快被雪淋湿了,因为是你,所以我不做计较,下次注意。”
于宛唇瓣浮有礼貌的笑,提醒他该下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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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秦既凛的小区一路开到酒店地下停车场,于宛开门下车,走到后座。
刚打开门,就看到于佳粒一颗东倒西歪的脑袋。
躺的也不规矩,上半身扒着座椅,下半身塌在车厢地板,睡得不省人事。
还好空调温度开得高,不然要感冒了。
于宛轻轻关上车门,绕到另一头坐进去,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不急着叫醒她。
刚把人包严实,于佳粒就察觉到动静醒了过来。
外套不小心顺着她起身的动作不小心掉在地板,于佳粒揉着脑袋,懵懵懂懂地问这是在哪儿。
T于宛捡起外套,边说:“我住的酒店,你今天就在我这住一晚,明天有活动吗?有活动的话我按时叫你起来。”
于佳粒摇摇头,“我前端时间实在太累了,把不感兴趣的活动都停了,目前就一个综艺。就是你也去得那个。”
“现在好点了吗?要上去吗?”
“好。”
于宛穿上外套先下车,到另一边扶着于佳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