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叫车外的女人,“于宛,上来。”
被叫的人没动。
那辆横躺在车屁股的大G也动。
就这么嚣张又强势的拦他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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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博基尼驶过高架,蠕动在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秦既凛转着方向盘,另只手抽空将后视镜转了个角度,瞄到后座的两个人。
足足一个半小时,秦既凛脸上就没出现过除了“苦大仇深”以外的表情。
前面突然出现一处土坑,秦既凛来不及避开,车轮猛地跌进去――
于宛正在喝水,身体毫无预兆的因惯性向前冲,额头没有撞上预料之中的椅背,而是撞上了陆经宇的手心。
陆经宇将于宛扶起来,抽来扶手箱的纸巾擦拭于宛因为被矿泉水弄湿的衣服,轻言细语的安抚她,“今天的司机太差了,回头走的时候我让张助理来接我们。”
秦既凛:“......”
他忍下这口气,一路开到纺织厂。
纺织厂老板一早在大门等候,看到他们喜笑颜开的迎上来。
先在厂里面参观一通,正是工作时间,车间里一片繁忙,机器的轰鸣声一浪高过一浪,弄挡里不时走出些工人,忙着换纱、巡回、落纱......
于宛走到过道间,一台纺织机不小心勾到了她垂落的围巾。
她正要解开,一只粗糙的手帮她解救了缠绕的围巾。
于宛抬眼,对面前穿工作服的女工道了声谢。
“这点小事,谢什么。”女工笑着说,目光在她身上梭巡一阵,把她当作来考察纺织厂的客户,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口罩,“这的棉絮多得很,这个给你戴。”
于宛看了眼走在后头的陆经宇和秦既凛两人,礼貌问了句:“请问还有两个多余的口罩吗?”
女工仔细翻了翻口袋,“没了,我这就一个,要不我帮你问问别人?”
于宛想说不用麻烦了。
女工一瞬间跑得没边,没一会,热情的拿来两个口罩给她。
于宛再次礼貌道谢。
......
走出车间,机器的响声远去,于宛他们跟着厂长往一栋大楼走去,厂长的话音落在耳里清晰很多。
“这边就是我们的办公楼了。”
玻璃门里跑出来一只小狗,嘴里衔着一只碗盆,黏在厂长脚跟。
厂长偷摸踢了踢小狗,“先回去,给你买的粮在我兜里,等我办完正事再给你吃。”
小狗趴着厂长的腿左嗅嗅右蹭蹭,就是不放。
“先给它吃吧。”于宛出声说,“没关系的,我们不急。”
厂长G了声,兜里掏出来狗狼,洒一坨倒进小狗带来的碗里。
秦既凛看了眼旁边百无聊赖环视厂房周围树木的男人,上前一步,拦他面前,似笑非笑。
“陆总,你跟到这就行了,我们待会要签合同,你就不方便来了。”
于宛看到了没出声制止,秦既凛说的是事实,甲乙两方签字不便有第三方在场。
一旁的小狗旁若无人的砸吧地上的粮,一阵风吹过来,树叶吹得簌簌响,一缕不挂的小狗被冻得一激灵。
穿着厚实大衣的陆经宇似乎也很冷,一连咳了好几声,“你跟他进去吧于宛,我和小狗一起在这里等你回来。”
跟秦既凛和厂长走了几步,于宛回头看了看,发现陆经宇站在冷风中,挺拔的身姿孤零零的,又咳了好几声。
于宛有些心疼,走过去,取下脖上围巾,细致轻柔的为他戴上。
“去一楼等着吧,外面冷。”
“嗯。”他下巴埋在围巾里,低下眼睫,乖乖的应。
目睹这一切的秦既凛感觉脚边一阵痒,往下看,小狗衔着碗摇着尾巴望着他,似乎在邀请他吃狗粮。
秦既凛用脚将它踢开。
“你吃吧。”
“我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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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宛这边与纺织厂厂长协议的租赁时间是两个月。
她一早就和小组成员商讨过,决定《争霸天鹅湖》所规定四个主题的情景剧,全部以纺织厂为背景。
第一个主题“光芒”,讲诉天鹅实现梦想的美好。
第二个主题“废墟”,展示盛极一时的天鹅因为各种背叛、舆论、羞辱,最终走向死亡的悲剧。
第三个主题“混乱”,天鹅涅重生,回到纺织厂向害它的所有人复仇。
第四个主题“荣耀”,天鹅复仇成功,重新站回顶峰,所有的爱恨情仇终被放下,精神上和思想上双向得到了救赎。
将四个情景剧串成连续剧后,也就代表原本要花四个租赁场地的钱现在只要花租一个纺织厂的钱,相应的,组这一个纺织厂的成本花费的也高。
秦既凛找到的这家纺织厂是私厂,效益一般,手里有几个不大不小的订单,秦既凛花了两倍这些订单的钱赔付给厂长,再找了第三方纺织厂,将厂长这些订单外包出去。
于宛第一次跟人出来谈生意,合同里的条条框框不太清楚,基本上都是秦既凛和厂长在谈,她一个门外汉喝喝茶,时不时说两句场面话活跃气氛。
两边均很满意,很快,双方在合同上签字。
厂长堆着一脸满意笑容的送他们出门。
于宛和秦既凛往电梯走。
电梯门打开,一窝穿着工作服的工人蜂拥而出。
于宛往旁边侧身,留空想让他们先走。
却见那群工人直奔她和秦既凛而来。
像铁桶一样将他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质问、指责声铺天盖地的砸来。
“是他们!他们就是要租我们厂,害我们两个月没饭吃的人!”
“我求求你们这些有钱人了,别租我们厂行不行啊,你们租个两个月,完事到时间就滚蛋,但是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些可怜的工人被你害惨了!”
“我儿子下半年学费就指望着我这两个月工资,我头疼我都要来干活,一点假都不敢请,你们现在把我们厂弄成这样让我们怎么活啊?”
工人们熙熙攘攘,于宛被挤到角落,不知道是谁踩到了她的脚,劳保鞋结结实实的压着,像压了一块铁,疼得她难以忍受,却甩不掉,挣不开。
手臂抬起来挡住眼睛,想挡住那些数不清的谩骂和唾弃,可它们无处不在,争先恐后的从耳朵里进来,混乱中她好像感受到有人在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奸商不是人,有瘦弱的手握上了她的,苦苦央求她别再租厂......
一声严厉的男声响了起来,随后四周拥堵得快要窒息的空气被疏通。
于宛睁开眼,看见在她两米处一张张憎恨厌恶的脸 ,以及站在面前点头哈腰的厂长。
“对不住对不住,让你们受惊了。”
秦既凛的西服外套被东拉西拽得不成样子,打理体面的发型混乱像鸡窝,他脸色很不好,沉着声音,“你身为厂长连自己的下属都管理不好,我看你这个厂也别办了,干脆组团拍武打电影算了。”
厂长连忙弯腰再次道歉。
于宛厉声打断他。
“我们租你们厂的期间,这些工人是怎么办的?”
厂长信誓旦旦的保证:“这你们可以放心,我严格按照《劳动法》承诺支付他们当地的最低工资,我这事办的一点都没错,是他们硬要过来找事。”
有工人嚷嚷道:“那我们做错啥了?我原本六千块钱一个月的公司,现在到手就两千,两个月就亏了八千块,我没病没灾又不是不能干活,凭什么就停我的工?”
“就是说了,我自从在这个厂里上班一个错都没犯过,凭啥子他们一来就让我们连活都没的干了,你身为大老板他们给了你那么多赔偿你当然能不在乎,那我们呢?我们的赔偿咋弄?”
工人们又开始吵了起来,厂长这会都镇不住,无助的看向秦既凛。
秦既凛无情刻薄道:“我已经给了你最大的赔偿,这些工人我没有责任承担,你自己解决。”
有工人大喊:“噢!照你这样说你们也没错喽,你们别来租我们厂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
于宛站在轰轰闹闹的人群外,争执不服的话音在耳朵里滚了一遭又一遭,眼前是各种表情的脸,愤怒、哀求、不屑、烦躁......
她透不过气,呼吸变得异常艰难,甚至不敢呼吸,空气里彷佛有刀子,她怕自己发出一点动静就要被凌迟。
她攥紧了掌心,努力深呼吸,大声打断所有人。
“都别说了!”
“厂长给予了最低工资补偿,没有错,秦既凛身为甲方已经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了工厂相应的补偿也没有错,你们不甘心被白白停工,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希望,也没有错。”
“是我引起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引起的,是我提出了以纺织厂为背景拍摄情景剧,是我要把情景剧改为连续剧从而租用了纺织厂长达两个月的时间,是我害得你们被罢工.......是我的错。”
秦既凛以为她被工人们说服了,给与她适当的开解,“你有什么错?你什么错都没有,你身边我们队的队长,不管是提出以纺织厂为拍摄背景,还是将四个情景剧串成连续剧,目前为止这两个决定都是正确的,并且我们队很有可能因为你的这两个决定赢得比赛,你完美的尽了你应尽的责任。”
“话是那么说......但是.....”
于宛明白秦既凛的道理,他们这几个人,每一个人都承担了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无愧于法律,无愧于道德。
要真较起真来,其实是这些工人们胡搅难缠,可她也不忍心说他们有错,如果可以,谁不想每天在家里玩到老,他们身上有必须要承受的重担,让他们“厚着脸皮”,抛弃所有的自尊和体面,一定要胡搅难缠,才能为自己争取那一点点的利益。
就像她以前为了奶奶,不得不屈尊在钟惠和傅显义之下,这些工人是曾经缩小版的她,而如今,是她亲手拉他们“下地狱”。
后来是厂长制住了要闹事的工人,混乱间于宛被秦既凛拉到电梯里。
于宛眼神空洞洞的看着不断下降的红色数字,秦既凛好像在说话,电梯门上反应出他一张一合的嘴唇,她隐隐约约能听到他的说什么,让她别太善良,一个人把自己管好就行了,多出来的善心留给父母和爱人,别给其他人,没用。
于宛没说话,放在兜里的手紧了紧,感知到了像尖角一样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一个蓝色口罩。
是在参观纺织厂的一个女工给她的,于宛刚刚在那些闹事的人群里也看到了她,她不再像是在纺织厂那样,看见她会笑,热情的帮她找口罩,怕她被棉絮痒了口鼻,而是露着憎恶的表情,恶狠狠的看着她。
这个憎恶的表情一直在于宛脑海里回放,她用力挤了挤眼,使劲晃脑,想把女工从脑海里扔入无人在意的黑暗角落,却挥不掉,且像是扑过来攥紧了她的心脏,攥得于宛要窒息。
电梯门一打开,于宛走了出去,她走的慢,如同游魂不知所措的在游荡。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合同已经签好,一旦毁约连累的是秦既凛,李梓她们四个人刚刚发了消息,说是等她回来晚上出去吃,庆祝她们成功拿下拍摄场地......
秦既凛叫了她的名字,于宛听见了没理,手臂好像被一个人拽住,想甩,没甩开,就任由他拽着。
可他越拽越紧,将她彷徨的灵魂拉了回来。
“于宛?你怎么了?”
陆经宇手臂上移,按住她的肩膀,低着头,耐心的重复一遍。
于宛好像回了神,失魂落魄的眼神有了情绪,却是慌乱无助。
“怎么办......小宇,我好像闯祸了。”
陆经宇不想看到她受伤的眼神,将她拉到怀里,压着她的脑袋到胸膛。
“没事,有我善后。”
第51章
华睿国际大厦顶楼。
感应门打开, 封行进到总裁办公室。
黑白交错设计的办公室摆了各种绿植,一进去就像穿梭的雨后的丛林,鼻息间都是清新香味, 封行喜欢来陆经宇这儿最大的原因就这个, 一进到他办公室感觉人身心都舒爽了。
眼睛稍一晃,在办公桌看到了人。
“这都快到晚饭时间了,还忙着呢?”
陆经宇双腿交叠,靠在椅背上看一叠文件,头也没抬:“不然你替我忙?”
封行噎了下, 避如蛇蝎摆摆手,后又反应过来,“你存心的吧?明知道我前端时间投资又失败了。”
封行毕业后创了许多次业,一创一个失败,现在起了应激反应, 压根不敢碰跟生意有关的事。
陆经宇手里悠悠转着笔, 说话像个渣男, “我就随口一说,你要那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
“你他妈....真是....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生态度真一点都没变。”
封行吐槽一句,想到什么又笑得贱兮兮的,到他办工桌旁靠着, 捻着桌上的绿萝叶,“不过有一个人是例外噢。”
“我听说我们陆总前几天从个人资产里支付了一家纺织厂全体工人两个月的工资,就为了让某个仙女姐姐开心......”
陆经宇抬眼, 皱起眉:“别动我的绿萝。”
封行双手作投降状, 大咧咧的坐桌上一角:“不过我说真的, 你又是投资一个注定要亏钱的节目, 又是做免费慈善家的, 就为了你前女友,有必要吗?”
陆经宇手上动作停了一瞬,笔尖敲落桌面,整个办公室倏忽安静,他目光凝在桌面一角,声音忽然很认真的问:“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答应陆长天回陆家。”
封行停下摇晃二郎腿的动作,坐姿严肃的听陆经宇说,他是真不懂,当初像野草一样在哪生存都无所谓的人,为什么忽然就回陆家了。
陆经宇答的很简单,“我想有能力保护她。”
“在她被人欺负的时候,能给她报仇,在她受委屈的时候,能帮她讨回公道,在她无助的时候,能强大到为她筑起避风港。”
“你快醒醒。”封行气到跳起来,“你活着不止是为了她了,你当时明明有你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且在音乐那块领域已经发展的很好......”
“那不一样。”陆经宇说:“那是兴趣,有没有都无所谓,但是对于宛好这件事,是我的本能,任何人都没有办法阻止,包括我自己。”
就像四年前和于宛在一块的那段时间,于宛每次想要关系更近一步的时候他总是找借口扯开话题,他其实早就有预感了,一旦两个人真的发生点什么于宛也许就头也不回的抛弃他离开。
可真等听到于宛提分手了,陆经宇还是答应了她,那是她所希望的,只要是她想要的,陆经宇总是会为她办到。
......
办公椅向后滑行一寸,陆经宇站起来,拎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像是打算走。
封行一看手腕上的表,七点了。
这人从四年前开始就格外注重吃饭时间,不管再忙,一到饭点准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