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在陆经宇面前,她丢了不止一次面子。
第一次见到陆经宇是在十二岁,她的生日聚会上。
那年张琴琳请了不少名门大流为她过生日,宛如宫殿的别墅里,所有人都将她奉为掌上明珠,看她的眼里是欢喜。
同龄的小孩坐在一桌,她专门为大家准备了她最爱吃的榛子糕,伙伴们都很高兴,夸榛子糕真好吃。
唯独坐在靠主位的一个男生,不仅没吃榛子糕,还旁若无人的玩手机,仔细一看居然还是无聊至极的消消乐,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她的生日,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问他为什么不吃榛子糕,他连施舍她一眼都不肯,好像跟她说话是多浪费时间的一件事。
程嘉彤就没受过这种委屈,当下动了怒,指着他的鼻子说要么他把榛子糕吃进肚子里,要么滚出去。
声音很大,别墅里所有人都看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直接就走。
程嘉彤怒火中烧,咽不下这口气,起身追出去。
结果跑得太急,撞上香槟塔,红色液体泼头向她砸来。
她一下子摔倒在地,狼狈不堪,白色的公主裙被染红,精心编织的公主辫也被浇湿,湿哒哒的黏在额头,周围看热闹的小伙伴捂着嘴,窃窃私语,像在取笑她。
尤其是她一直不对付的同桌,她叫她来生日会明明是要炫耀的!
地上香槟杯碎裂得不成样子,如同她期待许久的生日被毁的彻底。
而毁了她生日的男生,背影逐渐消失在门口,孤傲又冷僻。
后来程嘉彤专门打听过他,知道他叫陆经宇,华睿国际的独子。
父母叔叔都不让她报仇,说那个人她惹不起。
她不甘心,就是不甘心,午夜梦回都想着要报复那个害她丢尽脸面的人。
一定要扒开他的嘴巴!他不是不吃榛子糕吗?她偏要他吃。
这点执念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流逝,而是埋了颗种子,被时不时冒出来的念头浇灌,一不留意就长成了苍天大树。
那时正逢小升初,她故意打听陆经宇要上那所初中,故意和他同校。
可惜不同班,但在一个即将要放学的下午,她对着镜子照了好久,问了同桌无数遍她现在好不好看,才在放学铃声响起的那一刻,飞快冲到陌生的教室门口。
趴在墙边喘气,掏出小镜子整理头发,一定要确保自己漂漂亮亮的。
想到等会要是陆经宇出来,无意中撇向她时,眼神霎那间变得惊艳,忍不住的咯咯笑。
教室里陆续走出好多人,奇怪的看她一眼,她凶巴巴的瞪回去。
视线里出现熟悉的人影,她慌忙把镜子揣兜里,拉拉校服边角,挺着高高的头颅,等着陆经宇走过来,说你怎么会在这。
可是没有。
即使他看见了她。
眼里没有惊艳,只有陌生。
停留的视线只有一秒,他冷淡的收回。彷佛当她不存在,径直走自己的路。
高高的头颅塌了,她不敢置信,屈辱满涌遍胸腔,厉声叫他名字。
他望了过来,仅仅两个字,就将她的尊严践踏得彻底。
他说你谁?
多么高傲的语气,多么冷淡的字眼。
从那以后程嘉彤不再自取其辱,再也没找过他。
可是忍不住的,会在升旗仪式那天,他的班级经过眼前时,下意识挺起被太阳晒得颓废的腰,希望在他看到她时,她是漂亮的。
还是没有,他一次都没有看过她。
后来程嘉彤无意中听说,陆经宇对榛子过敏。
那点执念渐渐消散,初升高时,她为了梦想,答应张琴琳的安排,去了澳大利大读芭蕾学校。
直到大三,她假期回国,有一天跟封行鬼玩,听说他要明天要去北泉艺术学院找陆经宇玩。
程嘉彤手指卷着头发,大脑没经过思考,要跟他一起去的话就说了出来。
她那天晚上挑了好久的衣服,最终选了自以为完美的战袍。
隔天见到陆经宇的时候,才发现她还没战,就输得惨败。
当时他在他们专属的乐队训练室里,身旁坐着一个女人。
他看她的眼神狠温柔,程嘉彤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眼神。
那个女人还可以肆无忌惮的叫他小宇,她手里拿着一块榛子巧克力,想喂他吃。
一股不知名的快感涌上程嘉彤的胸膛,她死死的看着他们,期待陆经宇露出冷漠的眼神,对那个女人递过来的榛子无动于衷,就想对她那样。
然而不是。
他只是很轻的皱了下眉,由着女人将榛子递到他口中。
那天程嘉彤没有出现在陆经宇面前,而是带着一身狼狈离开。
比她十二岁那年的生日,更加狼狈。
一年前,程嘉彤回国发展,在某个叔伯生日会上,再次见到陆经宇。
她知道他和那个女人分手了。
程嘉彤不知道她当时是什么心理,凭着不断上涌的冲动情绪,在糕点区域取了块榛子糕,走到他面前。
她同他打招呼,奉上榛子糕,歪头看着他,“这么久没见了,请你吃块糕点吧。”
他眉头很深的皱了下,又舒展开。
程嘉彤紧绷的神经跟着舒展。
......
陆经宇听见程嘉彤的话不明所以,“你从哪看出来的,我对你有所不同。”
“你吃了我给你的榛子糕啊。”
“你既然愿意接受我给你的榛子糕,不就代表我跟于宛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一样了吗?”
陆经宇沉吟许久,才像是想起她说的榛子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我不知道你这个逻辑是从哪得出来的。”陆经宇看着程嘉彤,淡漠又疏离,跟面对于宛时一点也不一样。
没有温柔,没有乖顺,而是一字一句,锋锐如刀,一刀接着一刀刮破她的美梦,将她生拉硬拽出来,不带一丝怜香惜玉,非叫她面对残忍的现实。
“但我可以告诉你。”
“我接受你的榛子糕,是因为于宛。”
“她希望我能接受别人的好意,她教我成为更好的人。”
“只要是她说的,我都会听。”
......
于宛离开华睿国际没多久,接到了余温的电话。
问下午有没有空,想约她品茶听曲。
于宛正好不想一个人待着,索性答应。
到的是一家新开的菜馆,于宛跟着余温绕过搭建的戏台,踩上木梯,上了二楼。
茶室门缓缓阖上,屏风内里设有茶几坐垫沙发,于宛和余温相对而坐。
透过木窗可以欣赏到茶馆院中环境,满目翠色,流水青苔,与假山盆景营造出一个小巧精致的古典园林。
点上一壶茶,搭配一些糕点,寂静而又静谧的时光渐渐驱散烦扰人心的琐事,又在品菜的间隙中悄悄溜走,
窗外开始下雨,淅淅沥沥。
余温放下茶盏,像是雨丝打在了她身上,压弯脊背,打垮了全部的精神气,整个人了无生气。
“于老师,你有放不下的人吗?”
于宛端着茶盏慢吞吞的饮,茶水清香,咽在喉里却苦得很。
还好余温没揪着往下问,雨丝像是勾起了她的某陆伤心往事,她自顾自的想找人倾诉。
她说她活到现在做的最后悔的决定,是离开了最爱她的男人。
那个男人是余温大学同学,独自留学在异国他乡里,他是余温遇见的第一个亚洲面孔。
他们朝夕相处,思想和灵魂高度契合,对待艺术持有相同见解。
那一年留学国外无法回家,他为余温定制一个专属除夕,爆竹声声中听到了他的大声表白。
余温跑过去拥抱了他,彼此互相许诺永远不会分开。
后来果真感情很好,大学毕业后双双定居巴黎,他在一家著名潮流品牌做动画师,她办了一家画室。
直到两年前,余温家里公司遭到重创,濒临破产,父亲病发去世,公司股东大乱。
一直游手好闲的弟弟被抓住主持大局,却是烂泥扶不上墙,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管。
余温无奈扛起重任,经朋友介绍,为重口癖大佬画少女裸体画,拿着又肮胀又重的钱,填补家里的坑。
余温厌恶这样的自己,更让她感到绝望的是,她弟弟竟然在赌博!
她彷佛看到了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坑,却又没办法置之不理。
一次偶然,发现男人在偷偷接了好几份私活,想要帮她一起还债。
余温带着一身傲骨发了火,说这是她自己的事,不需要他来插手,情急之下提了分手,她搬出了他们的家。
茶盏里的水凉了,入喉更苦,余温的声音也听着苦。
“其实跟他说了分手我就后悔了,可是我不敢去找他,我身上还有一身债要还,我怕连累他。”
“两个月份,我终于把家里的债还完了,我让我弟弟把公司买了,既然不是做生意的料,干脆就别揽这桩瓷器活。”
“我还是不敢找回去他,我不知道他现在心里还有没有我,我怕他介意我赚的那些脏钱,我双手沾满肮胀,他曾经是那么宠我,我真的怕从他眼里看到对我的憎恶。”
余温说到最后,又淡淡笑了下,“我跟你说这些干吗,说了你应该也不会懂,我们还是聊着别的轻松的吧,就不说这些烦心事了。”
于宛指腹压紧茶盏杯壁,轻轻摇摇头,“不,我懂的。”
余温说的那些“怕”,她懂,她也同样是。
她知道她和陆经宇现在的关系暧昧不清,拉扯不断,却又不敢捅破窗户纸。
她怕听到陆经宇的拒绝,也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们分开了四年,太久了,他变化很大,看不清,摸不透,她不确定他在这四年间是否一直在等她,她不确定他还喜不喜欢她,更没那个勇气问。
外面的雨似乎越来越大了,勾得愁丝越来越多,于宛想出去透透气,放下杯子,起身。
“我去下洗手间。”
-
长街开来一辆车,菜馆款款走进一男一女。
台上的角儿在唱曲,封行和程嘉彤朝着一处空位走去。
周围客人都在安静听曲儿,绕是程嘉彤此刻一声火气难压,也得刻意压低声音说话。
“我记得你小时候不爱来这种地方啊?我以前让你陪我过来,你不是嫌这里的文化味太重,怕玷污了你放荡不羁的气质吗?”
封行逮着一张藤椅坐下,侍应生跟着过来,他摆手让程嘉彤点,边说:“我转型想做个文化人不行啊?”
程嘉彤点了几道她以前去菜馆常吃的几道瓜果零嘴,要了壶白茶。
侍应生看了眼单子,说:“我们新店开业,满300送一份山楂酥,您看您要不要再点点。”
程嘉彤一个“不”字刚说出。
被封行抢先:“不用,她不喜欢吃。”
侍应生走后,程嘉彤懒在后面的藤椅,“哟,还知道我不喜欢吃什么呢。”
封行抓了把盘里的爪子,“我又不像某个人,喜欢给别人吃他不喜欢的东西。”
程嘉彤刚好的心情没了,脸瞬间挎下,脚伸桌底往他凳子上踹,“你内涵谁呢!”
这一声动静不小,惹得茶馆里的人蹙眉看过来。
封行合手向四周人道歉,拍了拍被她踢脏的裤脚,没像以前那样惯着她,刻薄道:“说的谁你自己心里有数。”
程嘉彤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陆经宇心里的地位比不过于宛?”
封行像听到了笑话,好笑道:“你在陆经宇心里压根就没地位好吗?”
程嘉彤板着张小脸,眼刀剐向他。
“别那么看我。”封行说:“那次贾伯伯的生日会我也在好吗?陆经宇是拿了你给他的榛子糕,但他没吃。”
“你比我看得更清楚,于宛给陆经宇的榛子巧克力他吃了。”
“这就是你和于宛在陆经宇那的区别。”
侍应生上来茶水,准备为两人煮上,程嘉彤直接夺过放茶炉,一不小心碰到煤炭,热火烫到细皮嫩肉的手背,疼得她直接叫出来。
周围茶客再次看过来。
这会封行连看他们都没有,起身弯腰忙扒开程嘉彤的手,“没事吧?”
“用不着你假惺惺。”程嘉彤一把从他手里抽出来。
“我假惺惺?”封行跌坐在藤椅里,被气笑,“程嘉彤,你这破毛病怎么还没改?只听得了好话听不了重话?”
“你说!”程嘉彤本来被陆经宇整得心情就不好,现在封行也这么对她,不管不顾的道:“你想说我很久了是吧?别憋着啊,我今天让你说!”
封行也豁出去了,“那我告诉你!你不光在陆经宇那比不过于宛,你本来就跟于宛差远了。”
“我问陆经宇了,于宛给他吃榛子巧克力的时候,她根本就不知道陆经宇对榛子过敏,后来陆经宇告诉她,她就再也没给陆经宇吃过榛子类的东西,甚至她自己都不吃了。”
“而你呢?你明明知道陆经宇对榛子过敏,还硬要让他吃你的榛子糕,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只是想满足你得不到的胜负欲?”
被封行当着满茶室的人指责,程嘉彤眼球泛红色,恼得要蹦出来,指着门口,大声吼:“你他妈给我滚!”
封行兜里的手机响起来,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亮着陆经宇的名字,抽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拎手里,语气也冲。
“我她妈真是闲得蛋疼才陪你来这。”
走了两步,边接听手机,“你先去,我直接到机场......”
他身影真就那么消失了,程嘉彤怒意更盛,更带着莫名的委屈。
周围那些人都在看她笑话,她逮着一个人就把火撒他头上。
“看什么看?没看过人吵架啊?”
那些人不看她了,却在窃窃低语,不断流出“没教养”、“没礼貌”、“泼妇”等词。
愤怒和委屈的感觉像火一样灼在胸口,压不下去,喷不出来,这时程嘉彤在二楼看见了于宛。
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所有的怒火爆发,直冲上二楼。
......
“我让茶馆的人重新上了一壶茶。”
于宛推开茶室的门,听余温指着桌上新上的茶壶和茶叶说。
“恩。”
于宛转身,要带上门。
忽然面前出现一道人影,滚圆的眼睛凝着恶憎,两臂张开像要朝她扑过来。
于宛吓了一跳,动作大于脑子,及时往旁边撤了一步。
外面的雨下大,劈劈啪啪的打在窗户上,室内程嘉彤的声音比雨声还要大。
“你回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