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陛下来了,他……”南意使了个眼色。
继后微微一怔,随后了然。
陛下来了。
陛下不仅来了,还听到她和小长宁的对话了。
她走到旁边寝殿,对着盘膝坐在榻上的男子垂眸下跪:“妾愿承担一切罪责,还请陛下莫要责怪长宁。”
“皇后啊,你这是作甚呐,快起来快起来。”天武帝惊了惊,放下茶盏伸手搀扶起皇后,拉着她坐上软榻。
“妾私放长宁出长安。”因为知道天武帝听到了,继后也不再瞒着,遂大方承认。
“寡人知道。十一她和子机青梅竹马,子机出事,最担心的便是她。寡人想拦也拦不住啊。”天武帝叹了口气,随后笑,“她不过是南下寻夫了,皇后成人之美,何错之有?”
“陛下……子机可曾寻到了?”继后愣了愣,回以一笑后,轻声问道。
天武帝的面色微微一凝。
半晌后,他摇了摇头,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那一句话:“只怕凶多吉少。”
继后面色一变,眼眶蓦地一红。
“还有些地方没找,不过那里常有凶兽出没。”天武帝又叹了口气,眼里盛满担忧与心疼。
也不知道十一南下后,能否找到子机,能够平安回来。
话说回来,子机的黑甲卫带了多少呀。
十一是一个人走的么。
天武帝这般想着,召见了白泽。
得知温杳带着一杆红缨枪和一些细软,骑着照夜玉狮子一人南下之后,天武帝眉心一皱。
笨十一,南下怎么不带些人呀。
那里还有暴民,若是她受了伤可怎么办。
念及此,天武帝看向白泽:“你带人南下,跟紧十一,务必保护她与子机周全。”
“喏!”
有了天武帝的口谕,想偷偷离京却又不担心兄弟被问话的白泽立刻有了理由。
遂带着三万黑甲卫光明正大地从长安离开。
……
五月八日,温杳南下,白泽亦悄然南下。
当日没等到温杳回来,也没看到白泽,温父便大概猜到了什么。
他召来派出去暗中守护温杳的影卫,问道温杳南下时可曾带人,白泽南下时又可曾带人。
听到那影卫的回答,温父放了心。
有黑甲卫在,他的小十一不会出事。
南下的第三天,日夜兼程的温杳与白泽汇合。
听到白泽的话后,温杳愣了愣,随后理解了天武帝的用意。
她拿出堪舆图,对着白泽说道:“这是淮南郡堪舆图——淮南郡江水决堤的地方乃是寿春,黑甲卫已经搜过的地方不必找了,未曾搜过的地方一定要仔仔细细的找。”
说罢,温杳拿出炭笔在堪舆图上画了几个圈:“还有一日便要抵达郡内,这几处人迹罕至,劳烦白泽你带人分开搜,定要仔细寻找。”
“属下得令!”
白泽和黑甲卫们记下了这几个地方,分成小队后迅速往淮南郡奔赴而去。
翌日丑时,天稍霁。
众人抵达淮南郡境内。
决堤的江水经过开山引洪,已经看看稳定下来。
四处可见的黑甲卫在维持着百姓秩序的同时,搜找着他们的主公。
温杳看到满地疮痍,看到被泡的发胀的尸首时,愣神片刻,找到淮南郡太守,让他开仓放粮。
太守一脸难色:“郡主,不是下官不开仓放粮,实在是淮南郡存储的粮食有限,这些日子接济难民,往日存储的粮食已经一粒不剩了。”
现在百姓们吃的东西,都是黑甲卫随行带过来的干粮,还有他们打猎来的动物。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温杳当即上书,让黑甲卫中的斥候八百里加急送到长安,请朝廷拨下粮食赈灾。
斥候跑死了三匹快马,总算在一日半后抵达长安。
天武帝看到温杳呈上来的奏折,当即下令让离淮南郡最近的州郡开仓放粮,接济难民。
难民有了粮食和住所,很快安分下来,并且不再闹事。
最后一批难民安顿好,已经是好几天后了。
黑甲卫被温杳集中在一起。
温杳点了点人数。
这次江水决堤,死了将近五千人,其中大半都是为了救人而殒命的黑甲卫。
温杳从自己的私库中拨了抚恤金送到这些黑甲卫的亲属手上,并承诺一定会赡养家中已经只剩老人幼儿的他们。
随后,黑甲卫开始全力搜索谢珩下落。
温杳甚至还发布了寻人文书。
谢珩的画像贴遍了淮南郡和其附近州府。
彼时,已经巡游到南方的裴子衡听到谢珩出事之后,当即带着人过来帮忙寻找谢珩。
五月二十八日,在谢珩失踪近一个半月后,一个布衣纶巾的少年找到了温杳。
“郡主,草民乃神医谷弟子宋志,谢丞相在前不久被草民救下,安置在此处五十里外的山中竹林小屋里。”
他出山购买草药时,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救下来的人其实就是谢珩。
“多谢这位小先生出手相救。阿珩可无碍?他在何处,可能带我去一见?”温杳心头一喜,连忙问道。
宋志点了点头,随后有些犹豫:“郡主……有些事草民也不瞒着你了。谢丞相他……”
听罢宋志的一席话,温杳怔愣了片刻,随后笑:“无妨,阿珩只是受了一些伤,还在便好。劳烦小先生带我去寻他吧。”
宋志遂带温杳离开。
白泽和白芨不放心温杳一人离去,害怕宋志骗人,带着黑甲卫跟上。
等到了山中,众人果然看到了那竹林,还有一座竹屋。
温杳远远地在竹林中看到了一袭青衫。
确认四遭无任何埋伏后,白泽带着黑甲卫守候在一旁,任由宋志带着温杳走进竹林。
竹林落叶簌簌,一袭青衫的少年公子坐在青石台阶……前的轮车上,眼睛裹着一层白布。
他的唇色有些微微的白,消瘦的身形让一片衣袍都显得空荡荡。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少年公子侧过头来,微微启唇:“可是……宋小先生?”
他的声音嘶哑的诡异,像是伐木时发出的沙沙声。
宋志走上前,抓起他的手掌写了一行字。
温杳看到那青衫公子身形蓦地一僵。
“他被火树银花炸伤,卷进泥石流里,伤了眼睛口耳与双腿,如今能说一些话,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正在用药慢慢恢复中。”
“而谢丞相的那双腿,我已经尽力了,若是让谷主来的话,一定能够让谢丞相重新站起来。”
宋志的话回荡在温杳耳边,温杳看着面前的人,慢慢红了眼睛。
她轻轻上前,握住谢珩的手。
他的手上还带着一些伤疤,是引爆火树银花时留下来的。
“十一?”谢珩歪了歪头,有些不确定地轻轻开口。
温杳没说话,只是望着面容憔悴的谢珩,内心说不出的疼。
前一世,这些疼都给了那个官员,如今她改变了命运,这些疼便落在了她的阿珩身上。
阿珩不能走路,听不到声音,还看不见东西,一定很难受吧。
小姑娘正出神时,一只手颤巍巍伸过来,摸索着抚上她的脸颊,拂去她不知几时落下来的泪水。
“十一……乖乖莫哭……”
谢珩认出来了。
从温杳蹲下来握住他手的那一刻,他便认出来了。
这是他的十一呀。
这是他日夜牵挂的小姑娘呀。
温杳的眼睛模糊的更厉害了。
她吸了吸鼻子,在谢珩的掌心写字——
“阿珩,我来了,我带你回家。”
“好。”
“我们去找亓小先生,他是神医谷谷主,他一定能把你的腿治好。”
“好。”
“我给你熬药,你要乖乖地喝。”
“好。”
“这段时间,你不可以上朝了哦。专心养病,不可以接触政事。”
“好。”
“……”
无论温杳写什么,谢珩总是勾着唇角,笑着应她一声好。
末了,温杳起身俯首,在谢珩的眉心落下一吻。
“阿珩不怕,我带你回家。”她抚了抚谢珩鬓边的碎发,轻声开口。
宋志又让谢珩喝了两天的药,谢珩的嗓子总算好了。
临走前一天,宋志把治眼睛与耳朵的方子和治眼睛与耳朵的药递给了温杳。
“回长安后,劳烦郡主和丞相代草民向先生问个好。”宋志朝二人俯首作揖。
亓清是神医谷谷主,和谢珩相识后便离开神医谷,一心为他解毒。
神医谷中每一个医师都是亓清教出来的,宋志也是他的弟子之一。
得知他已经定居长安,宋志便让二人回去后问个好。
二人应下。
在这之前,裴子衡还见了一面谢珩,给他送了一些补药。
看到他这模样,裴子衡忍不住一叹。
那批百姓暴动,觉得开山引洪不妥,于是闹事。
这一来让子机分了心,于是出了事故。
这都是什么事儿呀。
在白泽与黑甲卫的护送中,温杳与谢珩往长安而去。
……
五月,容璟大败小虞侯,清除其余党,并准备凯旋班师。
五月中旬,姜娆玉回到长安,因为膝盖骨被敲碎,治疗不及时,从此再不能走路。
尚书令心疼女儿,在她再次待字闺中,并说自己再不嫁人后,便点头答应下来。
六月十三,容璟凯旋还朝。
同一日,温杳与谢珩也平安回来。
这一天,满城烟火,百姓齐齐出城迎接储君战胜回归。
这一天,温父和天武帝,一个迎接自己的女儿和准女婿,一个迎接自己的宝贝侄女,顺道迎接他的宝贝儿子。
容璟是先回京的。
彼时的宋婉已经身怀六甲,恳请天武帝许久,这才与之一同站在城楼前,等候自己的夫君回来。
看到宋婉和那高高挺起的小腹的一刹,容璟微微红了眼眶。
他在一行人面前下马,朝着天武帝叩首拜道:“儿臣不负君望,已剿杀叛贼,生擒小虞侯父子及其党羽!”
“好!好!好!”
天武帝激动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他一把搀扶起容璟,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欣慰,“有儿似喻之,我大周何愁不兴!”
文武百官皆跪地,叩迎储君凯旋。
容璟与天武帝说了几句,侧头看向宋婉,微微哑声:“婉婉,我回来了。”
“殿下平安回来便好。”宋婉微微一笑。
容璟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簪,插在宋婉鬓发中,侧头环顾一周,不见谢珩与温杳,不免挑眉。
“子机与长宁何在?”
天武帝默了一瞬:“他们还在回来的路上。”
李德正在旁边悄悄说了事情的始末。
容璟听罢,皱了皱眉。
随后看向自己的贴身侍从,让他们去安顿大军,而后散了文武百官与百姓,与天武帝一同站在门口等谢珩众人回来。
期间,见到宋婉站久了身子不适,天武帝便催促着容璟带他的新妇回东宫。
容璟只得带宋婉先回去。
天武帝和温父又等了片刻,还是不见人来,不免疑惑。
奇怪了,白泽来信说是今日到长安,怎的还不见人来,难道时间给错啦?
这个念头刚落下,一直跟在温父身侧,等着自家女公子回来的幼白忽然惊喜开口:“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众人纷纷往前看去。
不远处,一行人扬尘而来。
为首的马车上坐着的人,可不便是白泽么。
白泽见到众人,在城门口缓缓停了下来,朝他们行礼:“陛下,温将军。”
听到白泽的行礼声,正在车内小憩的温杳缓缓睁开眼睛。
她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缓缓走下车去,朝着二人行礼:“阿舅,阿父。”
“诶好好好。子机呢,怎的不见他与你一道?”天武帝左顾右盼。
“阿舅,阿珩他……出了点事儿。”温杳垂眸。
半晌后,天武帝与温父俱是沉默。
见到温杳红了眼睛,天武帝拍了拍温杳的肩膀:“十一不哭,你们府邸不是有个唤作亓清的江湖医师么。有他在,子机定能早日康复。”
温父也点点头:“走吧,我们回家给子机熬药去。”
遂回将军府。
是的,将军府。
谢珩因为受伤,温父便让他住在将军府的厢房中,如此也方便温杳日日探望。
亓清早便收到了宋志送来的信,在谢珩回来时,便立刻上来为之把脉。
第71章 手刃仇人
片刻后,亓清松了口气:“按照宋志的药方再喝些时日,眼睛和耳朵便能恢复了。至于这双腿……”
“可还能治?”温杳紧张地攥紧了巾帕。
“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过程可能会痛苦一些。”亓清看了一眼谢珩,目光有些说不出的同情。
前有奇毒,后有瘟疫,再是如今的重伤……子机年纪轻轻的,也太倒霉了吧。
温杳垂了垂目光。
其实这本不该是阿珩承受的,这是不是她重生之后的报应呢。
这时,一只手忽然覆上来,轻轻拍了拍温杳的手背。
“之元,我不怕疼。”谢珩温声启唇。
是了,他已经猜到亓清和温杳的对话了。
亓清看了一眼温杳,又看了一眼蒙着纱布的谢珩,半晌后颔首:“好。”
接下来几日,温杳向继后告了假,一门心思照顾谢珩。
因为同亓清学了一些药理,所以谢珩的要都是温杳一手熬制出来的。
谢珩喝药期间,仍旧牵挂着南方的百姓。
温杳将从容璟那里听来的消息一字一字写在谢珩掌心上,告诉他治水的官员已经代他继续开山引洪,完成任务后,谢珩这才彻底安下了心。
“都不见阿珩担心担心我。”温杳喂谢珩喝下了药,忍不住撇嘴。
“十一,当时被水冲走时,我心中所想皆是你。”
温杳愣了愣,忽然心头一动,试探地看着他:“阿珩,你能听到了?”
谢珩莞尔:“能听到一些了。”
小姑娘的眼眶微微一红。
她放下药碗,轻轻抱住谢珩,声音有些许哽咽:“阿珩,我好怕又失去你呀。”
上一世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她真的不想尝第二次了。